———论学术境界
徐娟
学术境界是学术研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虽然学术境界高远的学者未必就能够产出高水平的学术成果,但是,学术境界平庸的学者是断然无法取得高水平的学术成就的。诚然,学术研究的境界,没有固定的、永恒的标准,而是因时代、因学科而有所因革、有所变通。
一百多年来现代学术史上的前行者们,给我们树立的是多种多样的范式,梁启超不同于王国维,钱钟书不同于陈寅恪,宗白华不同于朱光潜。有的学者长于实证功夫,有的长于理论推演;有的著作等身,也有的述多作少,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有较高的学术境界,都对学术的发展有所推动。或许我们无法企及他们的学术高度和学术成就,但了解并学习他们的学术境界,对我们自身的学术研究还是不无裨益的。
纵观古今,但凡是学术境界较高的学者,都曾有过“激动”的时刻;但凡名垂青史的著作,也少不了作者灵感的乍现与忘我的工作。而灵感的乍现与废寝忘食的工作,则正是“激动”在学术上的表现。本文将细数一些大家“激动”的时刻,探寻那些令他们“激动”的瞬间,以供当代学术研究者参悟,并借以思索提高自己学术境界的方法。
一、“激动”的不同表现
“激动”是学术研究中难得的一份体验,是学术境界达到较高层次的一种表现。
“激动”的原因会因人而异,但无论是由于何种原因,“激动”无疑都会极大地刺激学者做研究的信心和激情,做出非同一般的成果。同样,“激动”的频率也因人而异,但较高境界的“激动”应该是偶发现象,是需要修炼才能真正感悟到的一种境界。
下面列举几种代表性的“激动”,看看不同的学者何时会“激动”,以及“激动”时又分别有怎样的表现。
1.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激动”
清华大学刘石教授曾在一次讲座中提到几十年前他做研究时遭遇的一次“激动”,让他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在他上研究生阶段研究陈子昂的诗歌时,发现学术界历来对陈子昂的评价很高,且不论前人的赞扬之语,仅观当代人的文章,映入眼帘的便多为“先驱”、“高蹈者”的字样,恰如刘石所言,“在后代得到的占压倒多数的都是赞颂之语”。刘石仔细研读了陈子昂的所有诗歌,并将其与同期的其他大家进行比较,不禁开始质疑陈子昂缘何能在唐代文学史上占据如此之高的地位。
刘石一“激动”,抱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于1985年写出了《陈子昂新论》一文,刊登于1988年第2期的《文学评论》上。该文全盘否定了前人对于陈子昂在唐代文学史上的贡献的高度评价,向陈子昂在唐代诗歌史上占据的历史地位发起了挑战。文章一出,引起各方争论,掀起了新时期以来陈子昂评价研究的一个小高潮。刘石又一“激动”,进一步从不同层面研究了陈子昂,接连写出了《文学价值与文学史价值的不平衡性———陈子昂评价的一个新角度》、《陈子昂文学地位的历史评价》等多篇文章,开创了陈子昂历史评价研究的新视角,也奠定了刘石在这一研究领域的影响力。这,就是他“激动”的成果。
刘石回顾起这次研究的“激动”经历时说,要开发逆向思维的能力,不要人云亦云;要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敢于向传统观点发起挑战;要有迎接挑战和质疑的魄力,坚守捍卫自己的研究领地,不能轻易被专家压倒,不要轻易向权威妥协。
简单几个“要”与“不要”,却是需要何等修炼才能企及的境界!
2.常怀一颗“激动”的心
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清华大学李学勤教授一生经历无数,成就非凡,但就在他已经75岁高龄时又忍不住“激动”了一回。2008年7月15日,清华大学校友捐赠了一批由境外抢救回来的“清华简”,收藏于清华大学。李学勤至今难忘与清华简初次谋面的感觉,用“这次挖到了个历史学家”来形容自己初见清华简时的欣喜。在经历了两个阶段严密的保护整理工作后,清华简进入了读释阶段,李学勤先生心中“强烈的震撼感”与日俱增。
为了更好地研究清华简,清华大学于2009年4月成立了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由李学勤教授担任主任。李教授在中心成立的大会上说,他一天看不了多少,顶多四五个小时。与会来宾以为是李教授年事已高,身体状况的原因,谁知李教授却又接着说,是因为“简上有很多惊人、震撼性的发现,让人读起来太激动!”在对外公布初步研究成果时,李学勤教授在回答“为何研究进度缓慢”时再次笑言,“慢是因为读起来实在太激动,每天读得多了,心脏会受不了。”试想,作为做了一辈子学术研究的一代大家,却还能时刻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来面对新的发现,又是一种多么难能可贵的境界啊!
3.有选择性地“激动”
另外一个比较有名的例子是钱学森的三次激动。1991年10月16日,中央授予钱学森“国家杰出贡献科学家”荣誉称号和“一级英雄模范奖章”。在授奖仪式上,钱学森致答词,他劈头就说了一句让人万万想不到的话:“今天我不是很激动。”
为什么呢?钱学森解释说,因为他已经激动过了三次,有一次就在不久前。“我第一次激动的时刻是在1955年,我被允许可以回国了。我手里拿着一本在美国刚出版的个人写的《工程控制论》和一大本我讲物理力学的讲义,交到老师(冯·卡门)手里。他翻了翻,很有感慨地跟我说———你现在在学术上已经超过了我。我钱学森在学术上超过了这么一位世界闻名的大权威,为中国人争了气,我激动极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激动。”“新中国成立10周年时,我被接纳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这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简直激动得睡不好觉。这是我第二次的心情激动。”“第三次心情激动,就在今年。今年,我读了王任重同志为《史来贺传》写的序。在这个序里,他说中央组织部决定将雷锋、焦裕禄、王进喜、史来贺和钱学森这五人作为新中国成立40年来在群众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共产党员的优秀代表。我能跟他们并列,心情怎不激动?!”他看轻的是个人名利、荣誉,看重的是科研成果,是学术成就,是党,是人民!这就是“激动”的境界!
大家们在做学术、做研究过程中“激动”的例子不胜枚举。语言学家于根元曾在《应用语言学的历史及理论》一书中指出,“有人说会休息才会工作。工作没有做好,能安心休息了?能安心玩了?工作好了,才能安心休息和玩。工作起来,常常要废寝忘食。工作在兴头上,不能停下来,特别是灵感来的时候。”语言学家王钧在为罗常培《语言与文化》一书所做的序中写道:“(罗常培)先生在他公差外出和旅游途中,当旅伴们游山逛水的时候,他却随时还在搜集语言文史资料,有时还得挑灯夜战,埋头抄写。友人也帮助他搜集。一有所获,先生往往狂喜欢呼,体现了一位全身心投入的执著学者广泛的学术兴趣和念兹在兹的趣味和毅力。”这些,都是在做学术过程中达到“激动”境界的真实写照。
二、“激动”:学术境界的较高层次
论起境界,必然要提及王国维的“三境界”说。青年王国维有着诗人的灵动、美学家的敏感、哲学家的参悟,当他深入体味晏殊的《蝶恋花》、欧阳修的《蝶恋花》、辛弃疾的《青玉案》三首词时,突然灵光照彻,发现了人生的大美、大哲理、大境界。他把原本不相干的三句话连缀成“三境界”说,将历史上无数大事业家、大学问家成功的秘密结晶于文学意象之中。
《人间词话》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国维的“三境界”说本是指读书的三种境界,但也同样适用于学术研究。细细品来,“三境界”中第一境界是说要耐得住寂寞,要走别人没有走过或者不敢走的道路;第二境界是说要执著,要在既定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追求真理,这里不仅有躯体上之苦乏,亦有心志之锤炼;第三境界是说寻找到正确的道路,又执著地追求,经过千百次劳作,必有所成,最终豁然开朗,求得“真”与“是”。
其实这第三种境界正是“激动”所在的层次。当然,要到达这个“激动”的境界,前面的努力与执著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