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成为国内传媒界的客观存在,无论我们愿意与否;在赞扬或批评声中,娱乐化逐渐蔓延、日益兴盛。新闻娱乐化景观,冲击着人们对“新闻”、“娱乐”等概念的既定认识——并且模糊了二者的边界,迫使人们重新审视“新闻的本性”和“新闻媒介的主体功能”在尼尔·波兹曼不无调侃色彩的描述中,电视新闻无异于一种娱乐形式,它的目的不再是信息传播或者认识、教育;这个由电子媒介勾画出来的世界里不存在秩序和意义,新闻节目是一种为了娱乐观众而上演的表演。图像的力量足以压倒文字,使人的思维短路;另外,电视台事实上并不想提醒观众某条新闻有严肃的内涵,否则这条新闻播完后他们很可能会继续思考,这就会妨碍他们收看下一条新闻。
什么是新闻娱乐化?已经有一些约定俗成的看法。一是在内容题材上,偏向软新闻(西方媒介称之为“大众新闻”)——减少严肃新闻的比例,将名人趣事、日常事件以及煽情性、刺激性的犯罪新闻、暴力事件、灾害事件、体育新闻、花边新闻等等软性内容作为新闻的重点试以湖南卫视《晚间新闻》为例,它的官网上“节目实录”板块中,前十个视频的标题如下:《丈夫网上结婚妻子欲告其重婚》、《75岁老妇遭儿子暴打寄宿医院内不敢回家》、《动物园治愈后腿瘫痪小狮子》、《英国男子20年执著投身长城保护》、《丈夫用水果刀捅死强奸妻子的男子》、《警察对集市赌场实施突击围捕》、《4名吸毒者因经常被毒贩欺骗轮奸其妻子》、《不法分子藏在深山老林造假烟》、《盲人足球队听声辨位》、《众人营救落井水牛》;或者,尽力软化硬新闻,所谓“硬新闻软着陆”——竭力从严肃的政治、经济变动中挖掘其娱乐价值。二是在表现形式上,强调故事性、情节性,从最初强调硬新闻写作中适度加入人情味因素、加强贴近性,衍变为偏重于趣味性和吸引力,强化事件的戏剧悬念或煽情、刺激的方面,走新闻故事化、新闻文学化之路。显而易见,从内容到形式、从理念到技法,新闻与娱乐正在逐步合流。实际上,西方新闻传播界已经生成一个新的词汇——infotainment(娱讯),就是information(信息)和entertainment(娱乐)的合成。
新闻娱乐化并非肇始于电视,它的历史几乎和大众传播一样长远;它也并非电视的特产,只是遇合到具有神奇魔力的“娱乐媒介”之后,才逐步“发扬光大”。
新闻娱乐化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00多年前。1930年代以后,《纽约太阳报》、《纽约先驱报》等一批面向大众的廉价报纸(“便士报”),以赢利为目的,开媒介商业化之先河。它们登载的新闻简短、通俗,政治色彩弱,而以人情味、趣味性甚至是刺激性、煽情性的社会生活内容取胜。这种大众化报纸的煽情之风,可以看作是新闻娱乐性潮流的起始。19世纪末期,这股潮流泛滥到了最高点——所谓“黄色新闻潮”,最富代表性的是普利策所办的《世界报》和“黄色新闻大王”赫斯特的《纽约日报》之间的“黄色新闻”之争。
所谓“黄色新闻”是在煽情主义新闻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它“注重犯罪、丑闻、流言蜚语、离婚、性等问题,强调灾害和体育新闻的报道”,“使用大写字、煽动性标题(黑体字或套红色印刷),经常对不甚重要的新闻加以渲染、夸张,整个报纸版面给人以耸人听闻的虚假感……”尽管“黄色新闻”一度带来商业上的巨大成功,然而,它是报业追逐利润过程中不择手段竞争的产物,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好名声,甚至被认为是新闻传播界的羞耻。
近二三十年来,随着世界范围的媒介市场化潮流,新闻娱乐化卷土重来,越来越多的媒体迫于压力或者尝到甜头之后,纷纷将新闻娱乐化作为争夺受众和市场的法宝。1998年底,美国新闻工作者协会对比研究了美国16家重要媒体1977-1997年间的新闻报道,结果发现:1977年传统的硬新闻与娱乐性新闻的比例为32%比15%,而1997年则颠倒过来,这个比例为25%比40%。1990年代中后期,美国传媒狂炒辛普森杀妻审讯案、戴安娜王妃之死以及克林顿总统的绯闻案,成为传媒娱乐化的三大标志性作品。例如,在克林顿绯闻案中,密切关注莱温斯基一举一动的众多媒体,给人的感觉不是在反思总统的品行和美国的司法制度,而是热衷于炒作政要的风流韵事。
那么,我国的情形如何呢?随着市场化的步伐加快、产业性质的凸显,新闻的娱乐化转向也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在报刊界,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周末报、晚报和都市报轮番兴起,以市民化的新锐姿态“各领风骚三两年”,社会新闻、都市新闻越来越成为报导的主要内容;在广播电视界,以经济台(频道、频率)为主导,加上文艺、交通等专业台的大量涌现,都市频道、影视频道、综艺频道相继设立,“绝对现场”、“热点谈话”等所谓“新新闻”操作模式不断花样翻新。新闻传媒的大众化、通俗化倾向日趋彰显,软新闻的比重急速上升,硬新闻在内容和形式上也尽量被软化,从一些报纸和新闻期刊加强标题、图片和版面的视觉冲击力,到广电新闻发明和运用“说新闻”、“聊新闻”和“侃新闻”的形式,再到一些新闻节目主持人引用流行歌曲的歌词进行新闻评论,甚至边唱边播,新闻娱乐化趋势无疑是愈演愈烈。业界出现了这样一些口号:“新闻是快乐的”、“电视24小时就是快乐24小时”……“生产快乐”似乎也成了电视新闻的主要职责,因为,最通行天下的“硬通货”就是娱乐。
世纪之交,中国电视新闻的娱乐化浪潮联翩而至,大致显现出三种现象或者说流派:晚间新闻、民生新闻、方言新闻。下面,笔者分别以湖南卫视的《晚间(新闻)》(1998年改定的版本名噪一时)、江苏台城市频道的《南京零距离》(创办于2002年元旦)和杭州电视台的《阿六头说新闻》(创办于2004年元旦)为例,来透析电视新闻界五光十色的娱乐化景象。
第一节“好看”的软新闻——《晚间》
1998年11月,借助湖南卫视“娱乐立台”的东风湖南卫视开创娱乐新风气,1997年成功推出了《快乐大本营》、《玫瑰之约》等名牌栏目。1998年“湖南电广传媒”成立之后,正式亮出“娱乐立台”的招牌,增设一系列栏目,形成一股娱乐浪潮。例如:经视频道的《真情对对碰》、《福彩天地》;生活频道的《超级星期天》、《大当家》;都市频道的《都市有情人》、《城市英雄》。新版的《晚间(新闻)》(下称《晚间》,首次播出时间:每周一至周五21:35)登台亮相。主持人张丹丹、李锐用说家常话的方式播报新闻,亲切、自然、幽默,既风味独特,又妙趣横生,每条新闻完了还捎上几句短评……令人耳目一新:原来电视新闻还可以这么来做?并且如此好看!“完全打破了传统新闻播报的条条框框,从内容到形式都别具一格、新意迭出,具有强烈的个性色彩和栏目特色”。2008年3月4日,阔别数月的《晚间》重新亮相,新版的《晚间》再次强调“奇、趣”特色,“记得看晚间,奇趣乐无边”。不过,第一期一个半小时的“特别节目”,整体观感更像一台综艺性的主题晚会。——通过三位主持人在演播室中诗朗诵般的串联,回顾栏目的发展历程、推介新版节目,并且加入应景的“抗雪救灾”内容。随后几星期,播出时段和节目长度不断调整,每期仍然市井杂谈。2008年4月10日停播,一个月之后改为周播……影响大不如前。因此,本书仍然以1998-2008版的《晚间》为述评对象。娱乐化的《晚间》一时间闻名遐迩。
一、追求“可看性”
全新亮相的《晚间》,几乎修定了娱乐性在新闻节目中的地位和意义。它追求“五性”——新闻性、社会性、贴近性、趣味性、服务性,然后,这“五性”都通过一个“可看性”得以释放。因为栏目组认为:收看《晚间》的观众,大多已经忙碌了一天,身体比较疲惫,注意力比较松散,而这个时段也正是各家电视台播放电视剧的高潮时段,地方台要用硬新闻去和电视剧争夺观众,必然事倍功半;而且,电视新闻也要让人喜闻乐见,舆论导向与趣味性并不相悖,新闻也可有幽默感,新闻也可有娱乐性。用当时的制片人潘礼平的话说,“栏目的定位是:最贴近受众的可视性——哪些题材受众感兴趣就抓哪些。在总体风格上追求自然、幽默、风趣、机智,要‘玩味’一下。”
基于这一认识,《晚间》大胆突破传统新闻的“禁区”,加入娱乐元素,首创了诸如所谓“调侃新闻”、“戏说新闻”、“MTV式新闻”等品类,在题材选择、编辑风格、叙述方式、报道视角等方面,强烈追求世俗化的娱乐效果。相较于《新闻联播》之类浓厚的意识形态取向,《晚间》另辟蹊径,“在新闻题材和内容上关注平民百姓的社会生活、关注百姓的喜怒哀乐,最大限度地发掘新闻的‘可看性’”。这种种创举对传统的新闻及新闻价值的定义而言,“不啻于一场惊世骇俗的革命,由此,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娱乐与新闻这对看似颇为矛盾的概念”;它以观众为本位,注重人文气息,追求新闻故事化、情节化和细节化,幽默风趣,嬉笑怒骂皆成新闻,“将娱乐作为一种手段与新闻价值巧妙嫁接,创造了新闻的另类文体,也成就了《晚间》的收视神话”。
《晚间》最吸引眼球的创新是选材,播出了不少“不是新闻的新闻”,例如“新闻故事”《浏阳农民自编节目欲上春晚》(2006年11月23日播出)。这条6分多钟的新闻,说的是湖南浏阳市的5位农民,计划步行2000公里去北京、向“春晚”剧组毛遂自荐“带伴舞的小合唱”——《快乐歌》。为什么要“争上春晚”呢?因为他们一直都觉得“春晚真正为农民准备的节目不多,让农民上台表演的就更少……一些小品虽然可乐,但几乎都是拿农民开涮的”。这条新闻是这样开始的(长度大约40 秒钟):
(主持人演播室口播导语)浏阳有几个农民,(他就)非常喜欢搞农村文化。
(农民甲,单独站在山冈上独白)我们要说的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民的形象从内而外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已经不再是愚昧无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形象了。
(农民乙,镜头同上)我们不仅要有富裕的物质生活,还要追求高尚的精神生活。
(农民丙,同上)我们几个农民自己作词、作曲、编舞,编了一个《快乐歌》,准备参加贵台(央视)的“春晚”。
(农民丁,同上)有人说,我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我们想尝试一次,不管失败还是成功。
(五位农民并排站在山冈上,异口同声宣示,全景)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徒步到北京;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徒步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