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的老头儿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大概研究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提出心底的疑问。
收回心神的季如祯微微一笑,“老板,如果这幅画不是真迹,我也不敢贸然来此在您老人家面前献丑。我敢用性命发誓,这幅画,绝对是白小侯亲手所画。”
“呃,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异宝斋的管事,并非是这里的出资人,你这声老板,可真的是折煞我了!”
季如祯无所谓道:“您是不是老板并不要紧,只要您肯认同这幅画是真迹就行了。”
“这个……”
老头犹豫半晌,随后又仔细看了眼摊在桌子上的画作。
他能被姜家聘为这里的管事,在鉴定方面,自然是有一定的本事。
经过他刚刚一番细心观察,这姑娘拿来的画,不管是下笔的力道,还是那几个字的笔锋,就连白小侯一惯喜欢的楮皮纸,都用得准确无误,以此推断,这幅画,确实很像白小侯亲手所为。
但让管事很纠结的是,第一,这幅画看上去实在太新,一看就是刚画完没多久的。第二,落款的地方,并没有盖上白小侯的印章,而是用行书洋洋洒洒写着白珂玉三个字,这跟管事之前看到过的几幅作品并不一样。
当然,他不能仅仅因为一个印章就否认这幅画的真实性,因为除了太新和印章之外,这幅画几乎真实得让人无从挑剔。
就在管事的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店里正忙活着的小伙计脆生生道:“老爷,二少爷!”
季如祯跟管事老头同时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定睛一看,季如祯笑了,因为那少年她认得,正是异宝斋的少爷,之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姜洛汶。
那少年看到她在自家店里出现,神色也是为之一怔。
管事的老头看到两位主子出现,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忙迎上前去,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跟两位主子交代了一番。
“哦?居然有人拿着白小侯的真迹来咱们异宝斋变卖?”
那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是姜家现任的主事者姜天佑。他今天带着儿子来这边,本来是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需要跟管事的交代,没想到一进店里,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新鲜事儿。
作为一个真正的生意人,姜天佑并不是白小侯的拥护者,之所以会这么在乎白小侯的画作,是因为自从白小侯过世,天底下好像突然掀起了一阵“追白风”,那些才子佳人,文豪墨客,一个个为了证明的品味和能力,拼命效仿白小侯生前的种种习好。
于是短短时间里,但凡跟白小侯有关的东西,几乎都被炒成了天价。
就像前些日子他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那幅假画,明知道是假的,依然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这么赚钱的东西,姜天佑怎么可能会轻易错过。
“吴老,既然你刚刚已经检验过这幅画了,那么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管事者姓吴,姜家父子习惯性喜欢称对方一声吴老。
老头儿满脸认真道:“结论就是,这幅画有九成把握,是真的。”
一直没讲话的姜洛汶在父亲和管事的说话时,站在一旁认认真真看着桌子上的画作,随后开口问道:“吴老不确定的那一成,是不是这幅画落款的签名处?”
“二少爷果然天姿聪颖,一猜即中!白小侯生前留下的画作,落款处都有印章为证,唯独这幅,没有印章,只有提名,确实让人心生疑窦。”
“关于落款这个地方,我想我可以解释一下!”
一直被人忽略在外的季如祯,突然出言打断众人。
姜天佑似乎才发现店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他面色有些不解,向管事的投去一记询问的目光。
管事的赶紧解释,“老爷,这幅画,就是这个姑娘拿到咱们店里来变卖的!”
姜天佑点了点头。
姜洛汶却向季如祯投去一记诡异的目光。
季如祯没功夫理会别人心里怎么想,走到桌子前,指着落款处道:“虽然这里并没有印章作为标记,但这幅画,确实是白小侯亲手所画。因为这幅画,是白小侯专门为我娘所画的。”
众人具是惊疑,仿佛无法相信这姑娘口中所说的事实。
“姜老爷,您或许不认得我,但我娘徐清漪的名字,您应该有听说过吧?”
既然大家都是在平阳城里做生意的,就算平时没有交情,多少也会听说一些对方的事迹。
果不其然,当姜天佑听到徐清漪这个名字,眉头一挑,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是她的女儿?”
季如祯冲对方微微一福,“正是小女子!”
姜天佑叹了口气,“虽然我和你娘没什么交集,但她的为人,却让平阳城的老百姓众口称赞,没想到她的女儿居然也这么大了。不过,你刚刚说这幅画是白小侯亲手给你娘画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瞒姜老爷,说起这件事,听上去确实非常离奇。我娘没去世前,经常会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四处游走,机缘巧合之下,让她在三年前,与白小侯在一艘客船上偶遇。那时候白小侯还没有被人揭穿是女儿身,我娘说,放眼望去,那艘客船上,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风流俊雅,才华横溢的白小侯了。”
借别人之身,顺便夸一下前世的自己,应该不算是臭屁的行为。
于是,季如祯厚着脸皮继续往下编,“由于白小侯也是做生意的,他和我娘便针对生意经,聊得很是忘乎所以,最后甚至还成为了忘年之交。”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顺便脑补了一下风韵犹存的徐清漪,与当时还是弱冠少年的白小侯之间,是否发生了一段不为人之的风流韵事。
“我娘知书达礼,深得白小侯青睐,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在临别之时,白小侯决定送我娘一份礼物……”
说着,季如祯毫不愧疚地指着桌上的那幅画,“就是这幅荷愿了!至于为什么没有盖上印章,是因为白小侯的印章,当时并没有带在身上,所以才在落款处签下名字,以此代替。”
姜老爷和管事的听得连连点头,看上去对这个说法也是深信不疑。
没想到一直没怎么发表过意见的姜洛汶却开口道:“白小侯没带印章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会随身带着画纸这种东西?”
季如祯不慌不忙道:“姜公子,您忘了么,我娘生前,在平阳城也是做生意的,而且好巧不巧,她卖的正是笔墨纸砚这类东西。当时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那艘客船上,就是去外省上货,所以当白小侯提出想送我娘一份礼物的时候,我娘才会自供画纸,给白小侯使用啊。”
啧!也不想想她季如祯前世是什么人,心思通透,八面玲珑,岂是姜洛汶这种小屁孩三言两语就能唬弄住的?
姜天佑插嘴道:“季姑娘,既然这幅画是白小侯专门为你娘所画,为何你现在却要将它卖掉?”
来了这么久,季如祯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瞒姜老爷,这幅画原本被我娘视为传家之宝,不过……”
她的神情中突然染上了一抹浓浓的愁绪,“您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该知道,我娘活着的时候,我和我弟弟的日子过得还算富足,自从她不幸过世,我们季家的房产和钱财,便全数落到我舅舅一家的手里。原本我娘在世时还为我订了一门亲事,谁想到我那夫家竟是嫌贫爱富之人,见我姐弟二人无依无靠,便欺凌弱小,强迫我以小妾的身份进门不说,还逼着我将年幼的弟弟弃为乞丐。我不愿做这等违背良心之事,夫家便在一怒之下解除婚约,以至于我和弟弟的生活拙襟见肘,几乎难以度日。”
管事的吴老头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叹气,心底竟然对季如祯这可怜的小丫头生出几分同情之意。
姜天佑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是想说,因为你姐弟二人实在走投无路,所以才在万不得已之下,将这幅画拿来我这里卖掉?”
季如祯忙不迭点头,“若非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小女子又怎么舍得将白小侯生前的这幅真迹,拱手让人。谁都知道白小侯是我天圣王朝的风云人物,即便后来揭穿她是女儿之身,但她在世间所创下的名气,却非其它人所能比拟。这样一个要名气有名气,要地位有地位,要本事有本事的人,别说留她一幅画,就算能得她一条用过的汗巾子,对世人来说,那也是要好好珍藏在家中的宝贝。可惜啊,我和我弟弟,恐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姜天佑见她说得如此动情,便急急问道:“那么这幅画,你到底想卖多少银子?”
季如祯立刻收起悲伤的情绪,摆出一副跟人谈生意的精明面孔,“姜老爷,既然您是做生意的,对市面上的价值应该有所了解。白小侯的东西现在被炒到了什么程度,你我心中都有一个大概。今日之所以会带着这幅画来到异宝斋,一则,我敬重姜老爷的为人;二则,偌大的平阳城,也只有姜老爷才有这样的财力。我并非是贪心之人,咱们就事论事,这幅画,姜老爷您觉得它值一千两银子么?”
当一千两银子这组数字被说出口时,异宝斋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