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吃早饭,两人一蛇便往城东地公庙方向而去,魏祁月脸色不太好,一晚都靠在床架上,全身腰酸背疼不说,还不停的做着梦,各种影像变幻,他抓不住头绪,只看到凤翩的脸一直在梦中浮现,他却不停的唤她“嫣儿”,就算他在梦中拼命的对自己说那不是凤嫣,是凤翩,却最终拗不过另一个自己。
以前从未这样过,但自来到这里后,心中某处紧闭的门似乎一下被打开,他仓惶的想合上却怎么也合不上了。
他不由得转头看身侧的凤翩,忽然间有些怕,因为一瞬间又觉得那是凤嫣。
若他将一切记起来,若到最后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凤嫣,凤翩只是替代,他又要如何?
“翩翩。”他跟紧几步,下意识的将凤翩的手握住了。
“怎样?”凤翩被风吹得眯起眼,回头看着魏祁月。
凤翩的手温暖而带着微微的湿意,魏祁月皱着眉将她细细看了一遍,却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叫你走慢些,我早饭吃得太撑。”
凤翩缩回手,望了眼前面不远的黄色砖墙,道:“不远了,前面就到。”
哈赤并没有这么早起,正做着梦,忽然觉得有东西压在他的身上,他拼命的挣了挣,闭着眼继续睡,那东西却在他身上一下下的蹦。
“什么东西。”他惊醒过来,睁眼去看,却见一身绿衣的少女正坐在他身上,冲他做了记鬼脸,不顾他死活的在他身上乱蹦。
那少女太美,妖精般的冲她娇笑,他以为还在做梦,色心一起,人爬起来,伸手就想抱住她,那少女笑着躲开,冲他道:“你还认得我吗?”说完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蛇信一般的舌头。
“啊!”他惨叫一声,顿时哪还有睡意,人滚在地上,往门外就逃。
冲到处面狂奔了几步,抬眼看到有两人挡在前面,他挥着手道:“让开。”却被其中一人只是一伸手便抓住了衣领,顿时动弹不得。
“哈赤是吗?”魏祁月拎着他的衣领,笑着说道。
“放开,”哈赤只顾挣扎,口中叫道,“后面有妖怪。”
“妖怪是我吗?”他说话间碧诀已经奔跳着过来,凑到哈赤跟前指着自己的脸道,“是我吗,是我吗?”说完,原本美丽的头颅往旁边侧了侧,转眼变成了蛇的头。
“啊!”哈赤惨叫一声,人晕了过去。
魏祁月在旁边咂着嘴,瞪着碧诀道:“你就不能小心点吓,这回可好,吓晕了。”
碧诀也瞪他一眼:“吓人哪有小心点吓的。”
两人将哈赤拖回他的住处,凤翩看了一眼,屋里阴气弥漫,不由皱眉道:“那块玉果然害人,也亏他住在庙边上,不然早活不了了,”回头对碧诀道,“将他弄醒。”
哈赤吓得不轻,醒来后再看到碧诀虽没再吓晕,人却不住发抖,以至于凤翩问什么便答什么,到后面尿都吓了出来。
“小人,小人,不知道那墓在哪里,但我爹死前一直念叨着一句话,风火山,潜龙首。小,小人一直想那可能就是古墓的所在,但却不知道是哪里,风火山是有,但那里根本没有叫潜龙首的地方。”哈赤发着抖,说话时不自觉看了眼被凤翩赶在一旁碧诀,碧诀冲他张了张嘴,舌头还未伸出来,哈赤便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潜龙首?”凤翩低低的念了一遍,似想到什么,回头对魏祁月道,“我们是骑着碧诀而来的,当时经过风火山你觉得那山像什么?”
魏祁月一怔,想了想道:“蛇?”
“不,”凤翩摇头,“是龙。”
“那么潜龙首不就在那座山像龙头的地方?”碧诀凑上来,兴奋道,“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凤翩点头:“好,现在就去看看。”
一人一蛇出了屋去,魏祁月却仍留在屋里,他微皱着眉看了一眼晕倒在一旁的哈赤,听外面凤翩唤他,才缓缓的走出去。
有点不对劲,他眯着眼看着四周风沙满天,似乎太过顺利了,若刘少安的墓真的在那什么潜龙首的地方,那可以说是过份的顺利了,只来鲍州一天,是不是顺利得有些奇怪?
他被风吹得有些冷,往领子里缩了缩,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又看看眼前的一人一蛇,就算整件事有些奇怪,若遇到危险应该也难不倒他们吧?
他知道此事不容他迟疑,虽然他内心一直抗拒,但且走一步算一步。
那所谓潜龙首的地方是处断崖,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
碧诀化了原型在崖下绕了一圈才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崖下好大的风,一般人根本靠近不得,崖的中间地方有块突起的方石,后面有道石门,我方才停在上面看过,已经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漆黑一片,我想入口就是那里了。”
凤翩看了看天色,恰是正午时分,头顶阳光正炽,却只照到崖下几尺,再下去便是阴黑一片。
这刘少安还真会找地方,她不由回头看了眼魏祁月,却见魏祁月盯着崖底发呆,向来戏谑的脸上若有所思。
“是不是想到什么?”她忍不住问他。
他回过神,抬起头朝着悬崖迎风而立,衣袂翩然,侧过头来对凤翩道:“那处不是入口,自那处入必死无疑。”
凤翩扬眉:“那要从何处而入?”
魏祁月一怔,想了想,却冲凤翩道:“翩翩,你敢不敢跟我跳下去?”
凤翩一怔:“跳下去如何?”
魏祁月却只道:“你敢不敢?”
碧诀自旁边跳出来,哼道:“什么敢不敢,凡人跳下去便死了,你这个疯子。”
魏祁月不理会它,只是看着凤翩,凤翩只觉疑惑,但见他看着崖下的神情似那黑洞洞的崖下有万般风景可看,没有半丝恐惧,她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道:“有何不敢,只是你要告诉我为何要跳?”
魏祁月道:“我也说不清,只是记得当时就是这样跳下去的,似乎由此发现了什么,墓才建在此地。”
他的语气多少是不确定的,要知那是万丈深渊,就算凤翩非凡人,如果魏祁月的记忆是错的,这样贸贸然跳下去,不死也要脱成皮,然而凤翩想了想,望着魏祁月淡笑道:“那就,不如跳下去看看。”
旁边的碧诀吸了口气,叫道:“你也疯了不成?”
两人并排而站,魏祁月看着凤翩脸上笑意握住她的手,道:“其实我也记不太清,只是印象是这样,你不怕我记错了?”
凤翩苦笑:“当然怕,但既然你这么肯定自崖间的那扇门进去必死无疑,那就只有跳下去试试,记错了再说,”回头又对碧诀道,“你到崖底去,要摔死了,你就过来接。”
碧诀指着自己的鼻子,狠狠地瞪了魏祁月一眼,然后不甘愿的化成蛇形飞到崖下去。
耳边风声大如瀑,魏祁月看着阴黑的崖底,不知为何有些激动,问凤翩的声音也有些发颤,道:“可准备好?”
凤翩看着漆黑崖底默默点头,想不通分明是想找刘少安的墓,怎地成了两人双双跳崖,明知不该随便跳下去,但不知为何,此时魏祁月的莫名情绪似乎传给了她,身边的魏祁月分明有些紧张的,握着她的手带着汗湿,她不由的笑:“我都不怕,你紧张什么?”
魏祁月将她深深的瞧着,眼见凤翩微笑着看她,迎着风,发丝风扬,心里不由一动,一些他觉得陌生又收悉的片段自脑间浮现出来,他却没有说话。
凤翩笑着又道:“不是有碧诀接着,摔不死我们。”
魏祁月定定看她,道:“那好,不如试试。”说话间不等凤翩再说什么,忽然伸手将她拥住,只一用力,两人便往崖下坠去。
耳畔的风声更响,两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栽下去,下坠时往上的气流让两人睁不开眼,魏祁月将凤翩的头压在自己怀间,挡住太过强大的气流,脑中被风吹得空洞,那些恼人的片断却又无端的往上涌。
“嫣儿,你敢不敢跳下去,如果摔死,咱们就一起死。”
“凤嫣,你现在让我抱着,就算摔死你也算是我的人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嫣儿?”
那是谁的声音,如此清晰,清晰的如同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般,是刘少安吧,前世的自己,为什么听着那声嫣儿的时候自己心里直发颤,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什么凤嫣,他现在抱着的是凤翩。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他只觉得头直发涨,那个与凤翩如此相似的女人一直在脑海里冲他笑,一声声的“少安”在唤,唤得他头都要爆开。
走开,别在他脑中出现,他叫着,低下头时猛然触到怀中人的脸,他只愣了愣,随即找到怀中的人唇,亲吻下去,似乎这样就能赶走那道让他头痛不已的影子。
怀中的人挣扎了一下,没的挣开,风太大,让她呼吸不过来,法力也施展不开,她开始有些后悔随他一起跳下去,用力的推了推魏祁月,魏祁月起初只是亲吻,被风翩一推却吻得更凶,唇舌用力的压向她,死命的亲吻。
凤翩人有些发晕,不知是那个吻,还是因为无法呼吸,她渐渐不再挣扎,任着他的唇舌袭进她的口中,然后两人的身体忽然被一道巨大的力猛力往上一扯,竟然止住了下坠的速度。
是碧诀接住他们了吗?
她睁开眼,上扯的力让他们在空中凭空翻滚了一下,他更死命的抱住她,却松开了她的唇,眼神迷离的看着她,低声道:“嫣儿,我爱你。”
分明混沌,那声却听得那么清楚,心中骤然一痛,如同一把匕首生生的插进来,她下意识的将他往外一推,分明已经可以呼吸,却竟然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他这次被她轻易推开,如梦初醒的看着她。
接住他们的力并不是碧诀,而是这崖间的气流,那股气流直接往上,与下坠的力相抵,两人竟是缓缓而下,如同腾云驾雾般,方才自崖上往下,只看到一片阴黑,原以为崖下是阴森恐怖,然后阳光竟然自西端的缝隙里照进来,崖底一片绿草,满地阳光。
眼前犹如仙境一般,刘少安当时是不是也与那时的自己像方才那样跳下去,极速下坠,却在快要坠到底时猛然刹住速度,本以为是死地,却以一种仙人的姿态看到眼前仙境,那是种何等心情,应该比劫后余生还要让人唏嘘吧。
然而凤翩却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看着魏祁月,心中痛意让她心惊。心到底在痛什么?他是在叫着自己以前的名字啊,我爱你,嫣儿,是不想听他说这样话?还是这句话刺痛了现在的自己?她完全混乱了。
两人终于缓缓落下,碧诀正坐在草地上,蛇身一下下的扫过草地,舒服不已,看到两人,道:“果然没摔死啊。”
两人却根本不答她的话,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它只觉得气氛不对,当即便住了嘴,恢复了人身,站在凤翩身后。
凤翩看了眼四周,芳草凄凄,别有洞天,此地应该不止是刘少安的埋骨之处吧,她望向不远处已经爬满藤蔓的凉亭,缓缓走过去,伸手驱动法术将那些藤蔓扫开,亭中的石桌石凳立刻显现出来,石桌上刻着棋盘,石头的棋子长满了苔藓与棋盘长在了一起,石桌旁一只同样长满苔藓的香炉倒在一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
由此可见,此处也是凤嫣与刘少安幽会之地,四周风景如画,两人坐在亭中对奕,旁边香炉中香草冉冉,完全是神仙一样的生活,是不是一局棋下完后,花前月下,刘少安曾不止一次的对着凤嫣低语:我爱你,嫣儿。
那就是自己啊,凤翩想,却毫无印象了,如同那是另一个人,而自己竟然为此而升出一种不痛快的感觉来,还有,花花说的是真的吗?最后,刘少安背叛了自己,自己愤而自尽?那会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吗?
她回头,看身后的魏祁月,魏祁月眼睛看着四周,脸上表情复杂,他缓缓的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凤翩身上,定定的,非常专注的,但凤翩知道,他根本不是在看着自己。
对于这个鬼,她从来就是笃定的,习惯了他缠着她,黏着她,此时她却再也没有这份笃定感,心中升起的竟是失落,他在看着别人,想着别人。
虽然那个别人其实就是自己。
那是种多么矛盾的心理。
她的脸骤然的冷下来,明知魏祁月此时正陷在被他遗忘的记忆中,却生生的打断他,道:“记得起来入口在哪里吗?”
魏祁月回过神,仍是定定看着凤翩,但这回却是在看着她,半晌,忽然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什么印象都没有。”
他在说谎,两人相处了近两百年,凤翩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袖子在石凳上扫过,石凳上的青苔瞬间消失,她懒懒的坐下,靠着石桌,看四周风景。
这的确是如仙境一样的地方,想不到塞外干冷贫瘠之地竟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们没有时间等,破不了《食鬼录》,死的人会更多,若你实在想不出,还是可以考虑从悬崖中间那道石门进去,虽然你说若从那里走,必死无疑,但总要试试的。”说着停下来看魏祁月。
魏祁月的眼神迅速闪了闪,却并没有说话。
“你在怕什么?”凤翩盯着他。
魏祁月怔了怔,忽然笑了一声,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道:“我怕会失去你。”
“失去?”凤翩一愣。
“我不想骗你,翩翩,”他看向凤翩,“这里有太多那个人的影子,翻江蹈海的向我扑来,我想我还是刘少安时真的很爱她,强烈到我忆起时就像有股强大的力将我扯回去,将我从现在的魏祁月变回刘少安,所以……”他停住,他平时说话时多少有些没心没肺,此时眼中却带着担忧与恐慌,还有无措。
“所以你根本就是知道入口在哪里,只是怕进了墓中,会记得更多事,会完全变回刘少安?”凤翩替他往下说,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情绪堵在胸口,让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道,“但是,你确实是刘少安不是吗?”
魏祁月点头,苦笑道:“没错,我是刘少安,我曾深爱着你的姐姐,所以你之前所说的,你们因为长的像,我只是把你当成她的替身也有可能是事实,那么我们相处的三百年算什么?翩翩,你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