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算什么?”凤翩眉皱了皱,声音发冷,“至始至终也只有你这只鬼在意而已,对我,本就不算什么。”她是少了半颗心的凤凰一族,本身情念就淡,没在意过的事,有什么可怕?
何况,若真的只是把她当成替身,这样的事实只是逃避便可以避开一切吗?
他的声音不自觉得变得生硬,魏祁月听她说着,皱起眉,忽然站起来一把扯住凤翩,道:“不进什么墓了,回去,我们回去。”
却未扯动凤翩半分,反而被凤翩挣开,道:“我说过的,这墓中或许有解《食鬼录》的办法,所以必须进,你想走,你走便是了。”说着一跃身,招来碧诀,往崖中间的那道门而去。
魏祁月仰头看她往上飞去,气的跺脚,看她就要消失在头顶崖间的浓雾中,叫咬着牙道:“好了,翩翩,我告诉你入口在哪里便是。”
入口竟然就在那亭中石桌之下,魏祁月将石桌向左向右旋转了几次,似依着什么规律,他边转边想,转转停停,直到额头沁出汗来,才停下吁了口气,然后动了动手腕,又将石桌往右边转了一圈,只听“咯”的一声,那石桌往旁边缓缓移开,现出一道一人高的入口,一股阴风直窜上来,夹杂着墓中的霉湿味,布满青苔的石阶现了出来,一直往下,深不见底。
“原来在这里,”碧诀好奇的凑上来,伸着头往墓中嗅了嗅,道,“果然有刘少安的味道。”
凤翩望了那洞口一会儿,拿出早上就备好的火折,吹亮了,也不看身旁的魏祁月,直接沿着石阶往墓里去。
魏祁月看她下去,微微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火光过处,黑色的墓壁上用白色的颜料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凤翩看过去,都是辟邪的符咒,越往里走,符咒则越密,她不由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越走越慢,瑟瑟发抖的碧诀,道:“你不能再进去了,再走进去,这些符咒会杀了你,”她又低头看了眼魏祁月手中的剑,“还有这剑,战鬼也受不住这些符咒,碧诀你拿着剑在外面等着。”
碧诀早就受不住,听到凤翩这么说,如获大释,有些嫌弃的接过魏祁月递来的剑,化了蛇形,一溜烟,窜出墓外去了。
墓中只剩两人,凤翩举着火折子,回头看魏祁月,道:“不止是那蛇和战鬼,这些符咒太诡异,除了我和你,似乎排除任何陌生气息,那也是你还是刘少安时故意所为?”
魏祁月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半晌道:“可能是吧。”
墓道很长,两人一路摸索着往里走,半烛香的功夫才进入第一个墓室,那是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除了墙角的一张古琴,其他空无一物,凤翩拿着火折子四周照了一圈,墓室的墙壁上已不是黑墙打底,画满白色的符咒,而是刷成白色的墙上,一位女子在满天的“红尘一笑”花瓣中翩翩起舞,花瓣如血,那女子明媚如花,双目带笑,如真人一般,而那张脸恰恰与凤翩一般无二。
应该就是当年的自己了。
她盯着那副图看,却听身旁的魏祁月低低地叫了一声:“凤嫣。”
凤翩看过去,只见他伸手抚在墙上,表情凄然,她只看了一眼,不想多看,转身去看墙角的那张古琴,古琴上布满灰尘,依旧看得出古琴原来的朱红底色,她伸出一指在弦上一拨,灰尘振开,一记苍凉的琴音脱弦而出,似带着某种波动,将整个墓室震得微微一颤。
然后,墓室忽然一亮,自墓室到墓道,那些早已熄灭的长明灯,竟然全都亮了起来。
墓中两人皆是一怔,静默了片刻见没有其他动静,魏祁月才上前来拉住凤翩道:“我们再走进去看。”
又是很长一段墓道,但因为长明灯皆亮着,所以走的并不困难,墓道两旁仍是画满辟邪符咒,但越发繁密,两人一路前行,直到前面出现第二个墓室。
墓室比之前的墓室大了一倍,摆了好几个箱子,最好的紫檀木做的大箱子,却没有任何雕花,看上去质朴而坚固,箱子没有上锁,凤翩打开随近的一个箱子,是一箱子的衣服,不知以什么方法保存,过了千年竟然仍是光鲜如新,她拿起一件衣裙,淡蓝颜色,式样简单,但清雅大方,恰恰是凤翩最喜欢的样子。
难道这些都是自己还是凤嫣时穿过的衣服?
她很快的又打开另一个箱子,绣了一半的荷花,蜻蜓的风筝,木制的发簪,凤嫣的人像画,都应该是凤嫣的东西,她还扶在箱盖上的手不自觉的发抖,手一松,盖子“嘣”的一声合上了,扬起无数灰尘。
同时,听到旁边的魏祁月轻轻叹了一声,转头,却看他盯着他身旁的一只箱子,愣愣的发怔,他手中执着一把画扇,画中两人,一男一女,正是刘少安与凤嫣,下面提着一行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画风随意,笔迹亦是信手拈来,显然是随意之作,但凤嫣的眉目却画得极是细腻传神,灵动温柔,与身旁的刘少安以望,任谁都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情意。
凤翩盯着那扇面,不由有些疑惑,如花花所说,当年刘少安不是抛弃了她,娶了别人,自己才含恨自杀的吗?为何,这刘少安墓中用这么大的一个墓到放着凤嫣的东西,若已忘情,这么做大可不必了吧。
难道花花又是在骗她?
她苦笑了一下,这才冲着眼前仍是发愣的魏祁月道:“走吧,我们还未到主墓室。”
魏祁月只是沉默着点头,与凤翩沿着墓道继续往前。
很难想像,身为皇子,会有这么干净简单的墓,第一个墓室只有一张琴,第二个墓室只有几口装着在外人看来一文不值杂物的箱子,再往前更是没有曲折,已经是主墓室了,里面除了正中放着一口棺椁,就没有其他东西。
棺椁式样也是非常简单,没有雕花,没有任何装饰,到是那棺椁的质地却似很特殊,通体发黑,似玉非玉,散发着湿润的光华,凤翩伸手过去,冰冷异常,而更诡异的是,棺椁是开着的。
棺椁盖被推在地上的上刻满了无数小字,难道还是有人得逞,这墓被盗过?两人盯着那具打开的棺椁,对望一眼,走上去看棺椁内。
棺椁里躺着一具男人的尸身,一身华服,双手在腹间交握,看上去安详而平静,男人面目犹如在熟睡一般,五官俊逸,消瘦,嘴角的地方有颗细小的痣,让他贵气的容貌下带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媚意。
凤翩认识这张脸,不由得回头看身旁的魏祁月,魏祁月也看着凤翩,他们都认识这张脸,那是魏祁月还是魂魄时的样子,也就是刘少安的样子。
至此,他果真是刘少安了。
这其实已是早知道的事实,此时得了证实,魏祁月心里仍是感慨万千。
他的脸有些苍白,盯着棺椁中的男人,男人双目紧闭,脸上却没有一丝死气,隔了千年,怎么会保存的这么好?难道他还活着吗?如果活着,自己就不可能是刘少安。
他不知哪来的侥幸,伸手就去推那具男尸,手就要碰到时,猛然感觉到有股巨大的吸力自刘少安的尸身上散出来,袭向自己,牵住自己的魂魄就要吸进那具尸体里,他的心魂整个就弥散开,神志瞬间开始迷离,眼睛在这时才看到刘少安尸身胸口的地方有一点半掌大的白光微微的发着光亮,一朵血红的小花,长在那半掌大的白光中,根茎将白光千丝万缕的包裹,而那花朵正在怒放。
那是什么?
魂魄就要脱离,他想到的竟是这个问题。
魂魄还在被往外扯,他神志越发迷离,眼睛却死盯着那朵花,魂魄就要离体时,忽然“嗡”的一声,他耳中剧痛,那就要脱离的魂魄也同时回到了体内,人跌在地上,滚在一边。
“你最好离’它‘远点,不然,你又要做回刘少安了,”凤翩的声音响起来,手中执着玉笛,看着魏祁月道,“还是,你想做回刘少安?”
魏祁月怔了半晌不置可否的爬起来,却不敢再靠近刘少安的尸身,眼睛还是看着那朵花,问道:“那是什么花?”
凤翩也看到了那朵花,血一样的红,怒放的花朵似带着无边的灵性,并不是凡界之物,气息纯净,也非邪恶之物。而它,就长在那半掌白色光点上,那白色光点,有她熟悉的气息,太过熟悉的气息。
她不自觉的抚住自己的胸口,回头对魏祁月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只有半颗心,所以回不去仙界。”
魏祁月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些,愣愣地点头。
“有人对我说,是我那时贪玩,变成了鱼在东海里游玩,不小心被人抓住才被割去了半颗心脏,我以为是找不回了,却原来,竟然在这里。”凤翩道。
魏祁月睁大眼:“那白光是你的半颗心?”
“没错。”
“那你还不快取回来。”魏祁月仍是不太相信的看着那半掌光亮。
“不错,取回来我就可以斗得过刘温之,还可以回到仙界了。”
“不可以,”凤翩的话刚落,魏祁月猛然抓住她的手,“心可以拿回来,但不可以回仙界,你若回去,我要怎么办?”
他手抓得死紧,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愣了愣,这句话他似乎说过的,眼睛没来由的又看到刘少安的尸身,然后不知为何,眼泪夺眶而出,手不自觉的松开,却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凤嫣让我把心还给她,说她回到仙界得了佛界幽昙便回来救我,却原来都是谎话,我只知一天天的等,却一天天的在忘记所有事情,甚至开始忘记她,你看那棺椁盖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什么?”
凤翩看他指着棺椁的盖子,下意识的去看。
凤嫣,凤嫣,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
如此重复,颠来倒去,一遍又一遍。
“我怕我忘记,每次觉得记忆模糊就会在这块石头上写一遍你的名字,就算死了,我也要把它做成棺材盖,这样我躺在地下也能看得到,”魏祁月说话的语气与平日不同,似已经变回了刘少安,而他已经全然将凤翩当成凤嫣,忽然自身后将凤翩牢牢的抱住了,脸贴在她的耳后,“我不想再来一次,所以你想离开,想也别想。”
他热热的呼吸喷过来,凤翩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的落下,掉入她的耳廓再淌下来,分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她的心却疼痛起来,眼角跟着湿润。
箍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魏祁月的神志似完全混乱,已分不清现实与过往,脸用力的贴在凤翩的颈间,张嘴含住她的耳垂,泄愤似的轻咬:“我再不信你的话,再不。”
他用力太重,凤翩几乎喘不过气,却让她整个人清醒过来,使了点法力,挣开他的手回身用手中的笛子抵住还想抱住她的魏祁月。
“我是凤翩你瞧清楚了,别把千年前的事强加到我的身上,不管你是刘少安还是魏祁月,都醒醒吧。”说着笛子向上一扬,轻轻的打在魏祁月的下巴上。
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却仍划出一道红痕,但足够让魏祁月回复神志,摸着下巴无措的看着凤翩,半晌才苦涩的笑道:“没错,你是凤翩,你姐姐早就死了,”他的眼黯下来,双手垂下,“翩翩,我说不要进来的,早知记起的过往是如此,不如不要再记得,宁愿做那个懵懂的鬼,随着你自由自在,但是现在……”他仰头看着四周墙上凤嫣的画像,低低的笑了。
“但是现在,我又怎么回得去原来的样子?怎么只是将你当成凤翩,没心没肺的跟着你?还不如做回原来的刘少安,再继续那样无止境的等,”说着,他的手朝棺椁的刘少安伸了过去,“不如,我做回我的刘少安,你取回自己的半颗心。”
“不可以!”凤翩原本被他的话说的发怔,此时看他的动作,心里一惊,出手如电,手中玉笛将魏祁月伸出去的手拍开,叫道,“别碰那半颗心,一动它,你会魂飞魄散。”
魏祁月的手被她拍的生疼,看她转眼挡在自己面前,一张脸因为他的动作失了血色。
“我不知那是什么花,但我猜,这就是佛界幽昙,正是我的半颗心养着那朵佛界幽昙,而这佛界幽昙恰恰护着你元神不损,若你动它,你不止魏祁月,连刘少安也做不成。”
“佛界幽昙?”魏祁月的眼听到这四个字,一下子亮了,“那么说凤嫣回来过,她没有骗我,她真的带着佛界幽昙回来救我,只是我没等到是不是?”
“所以我也没有负过她,我只是在她回来之前先死了,那她现在在哪儿,真的是因我而死了吗?”他抓住凤翩的手,“你姐姐呢?我不信她会自杀,分明是那么倔强的人,分明从未爱过我,又凭什么因我而死?”
从未爱过?听到这几个字,凤翩怔了怔,看样子这佛界幽昙的神力将他因《食鬼录》的反噬而失去的记忆全部拾回了,那又怎么会从未爱过?花花说过,自己分明是因他的移情而愤而自缢,难道又是假话?
她正自胡思乱想,被魏祁月抓住的手却一下子被握得更紧。
“不对,”魏祁月此时人越发清醒起来,似想到什么,眼睛将凤翩打量了一遍,道,“凤嫣被我挖去过半颗心,好让她回不去仙界,你也一样失了半颗心,而你失去的半颗心又为什么在这里?翩翩,你和你姐姐生的一个模样,这一切,你不觉得太巧?”
他的眼睛盯着她,似要看清那个真正的凤翩,同时抬起一只手抚上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
凤翩被盯得心慌,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避开魏祁月的眼睛,道:“碰巧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真是如此?”魏祁月不依不绕。
凤翩干脆不躲,抬头直视他,冷声道:“凤嫣已经死了,你难道真想将我当成她的影子?”魏祁月陷在回忆中,感情太强烈,而自己前事尽忘,又如何回应?即使自己曾是凤嫣,那也像上辈子的事,放在此间,实在太不真实。
魏祁月因她的话神色一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真的只是影子吗?
两人僵持着,墓中的长明灯却在此时忽然的闪了闪,本来静止的空气因此波动了一下。
“有人进来了。”凤翩先回过神。
魏祁月看向四周:“不可能,墙上的辟邪符咒除了我和凤嫣,其他不管是人是鬼根本进不来。”
他说“除了我和凤嫣”时顿了顿,看向凤翩,凤翩不理会,眼睛盯着他们进来时的墓道。
果然有脚步声传来,且越来越近,两人站住不动,静待那脚步声的主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