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大风袭来,吹进来倾斜的雨花,落在光滑的陈木柜台面上,露华浓伸出玉葱般的指尖,将滴滴雨珠连成一线,“就是可惜,缺了那一眼丹碧泉。”
人人都说物是人非,可是,到她露华浓这里,连物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了。
“唉。”顾时若轻叹一声,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无奈,“也只能怪岭南人太贪心。世间怎会有取之不尽的东西。”
“这就叫有得必有失,是吗掌柜的。”
覆夏本陪着小孩子玩耍,听及此,也插了个话。
“应该算罢。”
露华浓勾唇,淡淡一笑,回头看外面,雨渐渐小了。这雨,来势汹汹,去的匆匆。
“掌柜的店里是出售古董吗?”
顾时若站在倚墙的黄花梨集锦槅子前,好奇万分的看着槅子上所陈列的一件件物什,青花瓷,玉如意,珍珠项链,玉骨扇……
“好漂亮的簪子。”
语气中满满的惊艳,露华浓抬头,顺着顾时若的目光看去,槅子下数上五行三列的小格上,摆着一个白棕色的长形木盒,木盒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根天然的玉发簪,簪身颜色漆黑如墨,簪花是一朵嫣红欲滴的木棉,簪身与簪花相连之处,红黑色泽丝缕纠缠相融。
“它叫鱼棉。”
顾时若转身,问,“鱼棉?”
“飘渺馆里每一件出售的东西,都是有故事的。顾公子相中的这根簪子,既然叫这个名字,也自是有一个故事在里面。”
露华浓手肘抵在陈木柜台上,纤细修长的十指交叉撑着光洁如玉的下巴,无名指上,一枚白色的戒指略微暗淡无光。
“原来如此。”
顾时若恍然的点点头,继而思考片刻后,他问露华浓。
“掌柜的可否将这个簪子卖给我?”
露华浓莞尔一笑,迤逦的眼角微微上扬,清丽的嗓音宛若冬日里消融的雪水,淌过鹅卵石,拂过水草水花。
“我开门做生意,岂有不卖的的道理。”
顾时若十分欢欣,“那请掌柜的告知在下这根发簪的价钱吧。”
“顾公子觉得这发簪价值多少?”
露华浓并没有回答顾时若,反而是反问了他一句,又把问题抛回给了他。
顾时若温文尔雅,认真思酌之后,回答道,“小生并不是业内人士,但,对这簪子异常喜欢。在我眼中,它,价值千两。”
“一千两。”露华浓重复了一遍,挑眉道,“这价钱倒也合理。只不过,顾公子莫怪华浓直言。公子身上怕是没那么多银两。”
“所以,小生对掌柜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顾时若冲露华浓作了个揖,那样的礼貌正如一开始进来避雨那样。露华浓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还请掌柜的留这簪子些许时日,勿要卖给了别人。最迟两月,时若一定带着一千两银子来取。”
“好。”
几乎是没有半分的犹豫,露华浓便答应了。她昂首,领如蝤蛴,巧笑倩兮。
顾时若虽没想到露华浓这般容易便同意了他的请求,但也十分感激的道了谢。
不时,雨便停了,阴霾散去,云彩飘来。
如若不是地面上的积水,真是很难让人不怀疑刚才的雨只是一场梦。
覆夏将老人家与她的孙儿送出门,临走时,老人家仍是一个劲儿的说遇上好人了。
顾时若跟老人家告过别,回头对露华浓再度作了个揖,笑容粲然,差点抢了天上云彩后太阳的风头。
“露掌柜,咱们定是要后会有期的!”
露华浓嫣然一笑,“但愿顾公子来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借露掌柜吉言。”
顾时若背着书笈转身离去,步履轻盈,仿佛生命中的光明在前方道路灿烂绽放。
“这人,生的一副短命相,哪怕日后会大富大贵,也是享不了多久福气的。”
靠窗的玫瑰椅上,坐了一个身穿墨色缎子衣袍、外罩织锦滚边白色大氅的男子。他如白杨身姿挺拔,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剑眉好似刀削,鼻梁高挺。只是,那对漆黑冷静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愣是平添了几分凉薄的气息。
“咦,离风你回来了。”
覆夏刚好送走那位老人家回来,看到座上的离风,便顺手沏了杯茶递给他。他“嗯”了一声,接过茶盏,却没有喝,而是放在了一边。
露华浓绕出柜台,朝黄花梨集锦槅子走去,中间回头看了离风一眼,“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离风点点头,问,“你们可知道云想衣?”
“云想衣?”露华浓走到槅子前,伸手将方才顾时若看中的木棉花簪取下来,复转身往回走,“她不是洛梁城那缠雨楼的花魁么,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我那日……”
“你莫不是看中人家了吧?”离风这里话刚说了三个字,覆夏便打趣道。
露华浓将木棉花簪装进木盒收好,听罢也笑了起来,“难道你来找我是要去说媒的?”
离风:“……”
见离风不说话,露华浓问他,“不是吗?”
离风回答,“不是。”
“好吧,那你继续说。”
离风看了她们俩一眼,尴尬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
原来离风本该昨日就能回到邺镇的,其间却因为有事耽搁了,所以今日才到。而那一件事,正是与云想衣有关。
邺镇隶属皖州城,与洛梁城相邻,洛梁在皖州北面,而京师晏都在洛梁北面,所以三城可说是连成了一条直线。得亏三个地方离的不远,若是远的话,这么来回跑,别说是今日,就算明日离风也回不来。
“这么说来,那个云想衣还真是可怜。”
听罢离风所说的,覆夏倒顿时同情起来那个艳名远扬的青楼女子。
露华浓倚着陈木柜台站着,手指轻轻摩挲装木棉花簪的白棕色长形木盒,“所以,你暗示了她可以来飘渺馆解决问题。”
“只是提起过。”离风扭过头,“反正她也需要不是……”
覆夏慎重的点点头,对他说,“离风,等主上醒来,我得去跟他报告你的忠心。”
露华浓不言微笑,握着木盒,看向外面的街市。雨停天晴,热闹又开始,人声再度鼎沸。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飘渺馆前路过,有说有笑,然后走入无边人海,融入其中。
离风说的没错。我们需要,她也需要。既然如此,各取所需,双方互利,这样,岂不是更好。
飘渺馆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