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娃娃脸。这句话,说的的确在理。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会儿便乌云低压,哗啦啦的下起了倾盆大雨。
露华浓趴在店铺的陈木柜台上,目光游离到外头的街市,豆大的雨点密集,瞬间就淋湿了路面,人们躲避不及,沾了满身的雨。
许多路人都未带伞,纷纷找寻可以避雨的处所,卖馄饨包子的小摊,酒楼客栈,茶肆,还有露华浓的飘渺馆。
露华浓当初盘下这家店的时候,花钱雇人重新修缮了一番,其中,就是让工匠把屋檐向外拓宽了一些,为的是下雨天能给没带伞的人提供方便。
虽然只是一桩小事,但也算得上与人为善,积累功德了。
“掌柜的,我熬了莲子银耳羹,您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竹帘卷起,覆夏端了个梨木雕花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搁着一个梅子青釉的汤盅。
覆夏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柜台上,露华浓用下巴点了点外头,“覆夏,你看。”
街上行人匆匆,或撑伞,或抱头避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携着孙儿在雨中走的不快,看得出来老人行动不便,由孙儿小心搀扶着。
正在此时,一个全身湿透的男子慌张跑来,堪堪脚一滑,撞倒了老人与小孩,他自己一个劲儿的踉跄向前直冲,最后终于稳住了脚步。
“臭老太婆你找死阿!大雨天的在这里挡别人路!”
站定后,那男子扶正了儒巾,想是心生恶气,回头就对老人破口大骂。
露华浓皱眉,覆夏也气恼不过,她正欲冲出去教训一番那泼皮无赖,却有一道白色身影赶在她先将老人扶了起来。
“这位兄台,在下明明看到是你冲撞了这位老人家,为何还蛮不讲理责怪起她来了。”
手中一把破竹骨油纸伞尽数倾向了老人与孩子,白衣书生努力压制着心中气愤跟那撞人男子讲道理。
“穷书生,你是这死老太婆什么人阿!这关你屁事你就瞎掺和!”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书生遇上无赖,也是同样一个性质。
“我虽然是路过,但是你的行为让我无法忽视。是你错了,你就应该向老人家道歉!”
白衣书生定定的看着男子,脸有些微红,不知是在气恼他说自己还是对老人家无礼。
“道歉?”那男子尖嘴猴腮,再加上雨水淋湿头发,一根根贴在他脸上,活像一只落水的老鼠,他此刻疯狂大笑,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你觉得现实吗?我不叫这死老太婆给我道歉就很好了!”
“你!”
白衣书生眉头紧锁,握着竹骨油纸伞的手指关节愈发的泛白。
老人用粗布袖子抹去了孙儿脸上的雨水,抬头看着白衣书生,笑容和蔼,“算了,这位公子,老婆子我没事。”
“你看看,这死老太婆都说没事了,你还……”
露华浓别开眼,让那男子丑陋的笑脸不入自己的视野,然后,轻轻唤了一声“覆夏”。
“是,掌柜的。”
覆夏毕恭毕敬的颔首,向外一展袖,一股隐流自广袖之中涌出,直击十米开外那尖嘴猴腮的男子,他那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就直挺挺的双膝跪地。
当然,覆夏对他的惩罚远不止跪下那么简单。
只要是在场的人,路过的,一旁避雨的,酒楼吃饭的,无一不停下来看好戏一般的看着他。
那男子下跪之后,连他自己都还莫名其妙,双手便开始左右开弓,扇起了自己巴掌,边扇嘴里还边大喊着“奶奶我错了我该死”。
突然这么一出,老人小孩和白衣书生都看傻了眼,好容易回过神来,这厮已经自扇了有好几十个巴掌了,脸肿的好像两边各塞了两个馒头。
“无碍的,你起来吧我不怪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老人家慈眉善目,打算去扶他,他倒是又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行了个大礼说了声“谢谢奶奶”,然后就起来自己滚了。
边滚边喊,“有鬼阿!”连头都不敢回。
覆夏拍了拍手,气势汹汹,“下次再让我看到他欺负人可就没那么便宜了。”
露华浓微微一笑,此时门口传来一个礼貌的声音,清晰明亮。
“小生顾时若,逢大雨避之不及,借掌柜屋檐一用,多有叨扰了!”
原来是那白衣书生,扶了老人家与孩子进来屋檐下避雨。
“顾公子扶老人家进来坐吧。”
老人家闻言慌忙摆手,“掌柜的还要做生意,我们站您屋檐下已经是不好了怎好还进来。”
晶莹粉润的指甲敲了敲梅子青釉汤盅,露华浓示意覆夏将汤送去给这三人喝。
“婆婆你们就进来吧,现在也没人会来买东西的。外面风大雨也飘的进来,这孩子都湿透了,还是进来以免感染风寒。”
覆夏把托盘端到东西依墙摆放的花梨木茶几上,回身便欲扶老人家进来。
老人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孙儿,本就衣裳单薄,这会儿淋了雨更是冷的瑟瑟发抖。
顾时若正扶着老人家,听罢也跟着点点头,“掌柜的是好人,老人家我们就进去吧,莫辜负掌柜的一片善心。”
“唉……这世道还是好人多阿……”老人家叹息一声,拍了拍顾时若的手,眼角有心心泪花,“那老婆子就给掌柜的添麻烦了,多谢掌柜姑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老人家勿要惦记着。”
露华浓手肘撑在因年代久远而变得十分光滑陈旧的柜台上,右手托腮,温婉闲静,“覆夏,盛莲子银耳羹给三位驱驱寒。”
顾时若将背上的竹笈取下,搁在墙角偏僻的位置,继而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覆夏递给他的莲子银耳羹道了声谢。
“顾公子不是邺镇人吧,可是上京赶考?”覆夏另盛一碗递给小孩子,好奇问道。
顾时若点点头,温文尔雅,“是的,我自平洲岭南来。”
“岭南,可是个好地方。”
一记大风袭来,吹进来倾斜的雨花,落在光滑的陈木柜台面上,露华浓伸出玉葱般的指尖,将滴滴雨珠连成一线,“就是可惜,缺了那一眼丹碧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