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军机处合议,黄梅即于杭州正法,不必押解来京。抓黄梅并未费什么事,伊龄阿派兵到了麻步镇,黄梅并未反抗,而是整好衣冠,束手就擒,临了还对家人说:“往来账目必须给我弄得清清爽爽的,我回来若是发现情弊,定不轻饶!”
但黄梅并不知道,他的几个后台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工夫救他?
九月中旬,晴空如碧,金风送爽。杭州城官巷街上,两队清兵护着一辆驮着槛笼的牛车缓缓向清波门驶去,槛笼里装的正是黄梅。牛车前面是两个昂头挺胸的刽子手,一个斜背鬼头刀,一个手执亡命旗。一名佐领手执朱红令箭,威严地走在两个刽子手前面。再往前是监斩官和琳骑着高头大马,神情严肃。
街两旁人头攒动,杭州的商民士庶、老幼妇孺都赶来夹道围观,鼓噪声、叫喊声不绝于耳。黄梅气色尚好,只是一直紧皱眉头,两只眼珠骨碌碌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了清波门外,黄梅被两个刽子手架上行刑台,黄梅突然仰天大笑不止。和琳走上前去,断喝道:“黄梅,你笑什么?法场岂是你张狂之地!”
“我笑比我黄梅更坏的墨吏,更大的贪官,却成了漏网吞舟;我笑那些高官大员口口声声要忠心事主,为国为民,不过是一派胡言,自欺欺人!浙江之赃官,何止百千,绑赴法场之人,却只有我黄梅一个。苍天若真是有眼,应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到了这个时候,黄梅你还是想不通啊!咱们虽未打过交道,但我已经领教过你师爷石太生的厉害了!你们都是极聪明之人。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做的事太绝了,你贪的数目太大了,你的名声太响了!枪打出头鸟,不拿你做替罪羊,还有谁会比你更合适?黄梅,好好上路吧!明年的今日,我定会为你烧些锡箔祭奠!”
和琳说罢,回身走上监斩台,高喊一声:“行刑!”只听天崩地裂般一声炮响,黄梅被震得一惊,嘴大张着,脸上现出绝望的神情。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第二声炮响,黄梅突然大喊道:“我有重要案情要报,平阳县李奉伟等二十八名差人,于乾隆四十七年,突然失踪,是当地乡绅吴荣烈所害。这是重案啊!你敢不管吗?”
“慢!”和琳走下监斩台,三步并作两步直走到黄梅面前,逼视着他道,“你有证据吗?谁是人证?物证又在何处?二十八人的尸首找到几具?黄梅,你若有半点虚言,恐怕将来要上的就不是断头台了,而是凌迟处死,抄家灭门!我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叫作黄嘉图吧?我告诉你,经查黄嘉图并无劣迹,只判了杖责三十,枷号二十日。”
和琳停了一会儿,轻声道:“黄梅,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可要想好了再喊冤!”
黄梅身子一僵,呆愣愣想了一会儿道:“和大人,你送我上路吧!”
“好!”和琳转身对下面众人道,“黄梅说了,他方才说的话是临刑前昏迷悖狂之语,作不得数!现在他已认罪服法!时刻已到,立即行刑!”
第三声炮响过后,刽子手将黄梅的亡命牌一扔,手起刀落……时当正午,阳气最盛,黄梅人头落地后,一腔热血,喷涌而出,射在前面红土之上,阳光下,殷红的血迹闪亮得夺人双目!
“杀得好!”一声洪亮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来,底气十足,响彻法场。
和琳一惊:“谁敢搅闹法场?给我拿下了!”
只见一个黑脸汉子,钻进人群,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梅手下的李堂、徐三以及其他为虎作伥的胥吏头目共五人,以“照不应重律,杖八十,再枷号两个月”,革去吏籍。与黄梅有所联系的绿林人物,虽两次截杀窦光鼐,因无法查实,只得作罢。
黄梅的顶头上司温州知府范思敬,发往伊犁三年,自备资斧效力赎罪。
同去伊犁的还有原仙居县县令徐延翰。他在江西做了两年同知,仍难逃浙江干系,以勒索民财,监毙举子,亏空国库之罪,发往伊犁,永不许返乡。
徐延翰在仙居县的前任县令史文进总算走得早,虽然逼死举人马真也有他一份,但他于乾隆四十四年就离开浙江了,侥幸逃过一劫。
徐延翰原在仙居县的顶头上司、台州知府徐士銮撤职拿办,交刑部议处。
刘录勋“显系回护黄梅,阻挠钦差调查,且在任时亦有不检行为”,一并交刑部议处。
孟卫礼因祸得福,并不在浙江一案处理的官员之列,只以私藏官物的罪名,没收赃物,降一品。
文中未出现的浙江温处道道台张裕谷、粮道道台郑云,唯福崧之命是听,暗中监视窦光鼐,且添油加醋,以不实之言上报,迎合上司。所作所为,有碍公正,不合官体,着革职交吏部议处。
按军机处合议:黄岩县知县许文成、永嘉县知县冯万行故意隐瞒亏空,特别是冯万行,借了漕银填充银库,骗过钦差,实属可恶。许文成罚议罪银子两万两。冯万行本应重惩,但其祖父冯实斋乃两朝重臣,就是乾隆也一直对其极为推崇,看在其祖父的面子上,也罚银两万。
这些中下级官吏一个个入狱、流放、撤职,那么浙江案中的高级官吏和后台极硬的官员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第二任钦差,级别最高的阿桂,在乾隆明发谕旨训斥之后,革职留任,撤军机首领大臣之名。但其军机大臣和大学士管理刑部事务的职务仍然保留,阿桂依然是手握重权,乾隆还是要重用阿桂。不过,经此一案,阿桂在军机处的地位毕竟有所下降,和珅捡了个大便宜,地位大大上升,已经与阿桂不相上下了。
和珅的弟弟和琳也在此案中得到大实惠,乾隆下旨夸奖道:“和琳虽官职卑小,但此次查案,甚为公正,且颇干练,终使案情大白于天下,实应嘉奖。”和琳便由工部从五品给事中升任正四品杭州织造,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好缺,亦是显示才能加官晋爵的跳板,和琳从此走上飞黄腾达之宦途。
第一任钦差曹文植,革职留任。副钦差姜晟罚俸半年。
原浙江巡抚福崧,罚得最重。正二品的山西巡抚是当不成了,被革去顶戴花翎,交吏部议处,回到京中后被任命为有职无权的正四品二等侍卫。
福崧的心腹、浙江布政使盛住,后台相当硬,是阿桂和十五阿哥永琰,因此军机处并未对他怎样,只是革去顶戴花翎,调入京中听用。不久,他被任命为工部右侍郎,仍是从二品,权力也是很大的。
最不可思议的是浙江巡抚伊龄阿。乾隆专门下旨严厉训斥:“伊龄阿对窦光鼐先存成见,因此对黄梅便有了袒护之心。偏听下属之言,不察虚实,遽行参奏。又顾虑严查黄梅会累及前任福崧,存官官相护之心,而对浙江之案置若罔闻,不能复膺封疆之任。”伊龄阿听罢圣旨,以为大祸临头,不知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哪知乾隆竟下令,调伊龄阿进京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官居正二品,竟比从二品的巡抚还升了一级。伊龄阿又惊又喜,急忙叩头如捣蒜一般道:“皇上高厚矜全,实为臣所梦想不到。奴才到京后,唯有事事小心,竭尽血诚,勉勤职守,以期仰报鸿慈以万一。”
第三任钦差,江苏巡抚闵鹗元算是浙江亏空案中最倒霉的高级官吏了。虽然他在处理此案时,比较秉公持正,并据实上奏。但面对此案中涉及到阿桂的情节,却不敢触动这位通天的高官,审得含糊,奏得暧昧。乾隆以其“并未对阿桂原审不实之处附折参奏”之过,交吏部议处,乾隆朱批道:“阿桂原审如无过错,朕又何必再派你去重审?”闵鹗元两头受气,虽然最后只是让他写了个谢罪折子,但也将他气得够呛。
福岜是浙江按察使,是管理刑名、司狱和囚犯的。明面上与此案干系不大,因此仍留任原职。
跟随窦光鼐辛苦查案的几位功臣,并未得到应有的奖赏。
王义录仍是正六品门千总,不过是授了实职,带了兵。
李大鼎由浙江正五品学政副使调任京官,任命为从四品光禄寺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