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你看到的,我倒霉落水,苏灵一语成谶,从此天人永隔。
好吧,其实并没有那么惨。因为我运气比较好,没有死成。但情况也不是很乐观。我跟苏灵确实分开了。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
我迷迷糊糊找回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灌木丛里,一滴清凉的露水刚好砸在脑门上。我用手背揩了揩水珠,爬起来打量四周,一时呆若木鸡。
这是一片密林。苍劲的古木遮天蔽日,枝叶葱茏繁茂苍翠欲滴,夏花绽满树梢,鸟雀啁哳欢腾。芳草鲜美,青苔可爱,柔嫩的藤蔓或匍匐,或攀援,优雅婀娜地伸展着茎条。轻纱似的乳白色雾气在林中飘浮婉转,袅袅绕绕,如同一个缠绵悱恻的梦。从浓密绿荫的间隙处泻下几缕恰到好处的金色阳光,将一切沐浴得朦胧圣洁,不似人间。
尽管我读书不多,也不会傻得以为自己真到了天堂,欠着胖大婶儿的上个月房租还没给呢,哪有钱孝敬上帝和天使,社会很现实的好不好。而且看这环境,也不像幽冥地府。这年头都没人烧纸钱了,地府那帮大小鬼肯定惨淡度日,哪有心情搞绿化。再说我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也不怎么敢相信。
我掐了一把大腿,连痛都痛得有些恍惚。明明落了水,怎么转眼跑到树林子里来了?虽然后来失去意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外乎两个结局:得救了,活了;没得救,死了。可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我捏了捏脸,又捏了捏脸。嗯,不像做梦。然后拍拍这里,摸摸那里。嗯,有心跳有呼吸有体温有思维,怎么着都不会是个死人。
……靠,不会有人故意整我吧?我满头黑线地想。在心里捋了一遍有可能得罪过的人,好像也没有谁会这么无聊。
或者,会不会是哪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可你TM救人就救人嘛,玩什么神秘感。这地方荒无人烟的,鬼知道会不会有野兽出没,哪怕一个不小心钻出条毒蛇咬我一口,岂不也白救了嘛。唉,最恨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了。
所以说,这年头英雄也不是好当的。你得有始有终,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要是救到看对眼的,就算把自己送上都没人说你。
我也宁愿救我的人亮亮堂堂地站在这里,让我叩头谢恩我都不带眨眼的。要是运气好,救命恩人长得还可以,就算让我以身相许我都二话不说,干了!谁管他丫是男是女。现在这明显是要玩猜猜我是谁的低劣游戏么。人海茫茫的,我到哪里去找这位仁兄?你施恩不图报是无私,是大义,我却不能承恩不知报哇,不然自己良心这关都过不去。你说这是折腾我呢,还是折腾我呢?
厚重的演出服湿嗒嗒裹在身上,假发包顶在脑袋上沉沉地滴着水。我一脸逗比样地看着水珠吧嗒吧嗒掉在地上,在脚边汇成一个小水洼,感觉胸口有团小火苗在窜啊窜。
忽然哪里窜来一阵冷风,我一激灵,不客气地打了个喷嚏,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救我的那位英雄,你在不在?你要是在的话请出来一下,我想当面向你致谢。”我朝树丛深处大声喊道。
侧耳听,除了鸟叫声,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想可能他并不需要我的道谢。
“你不想出来也没关系,但是我要脱衣服了,你…你保证不会偷看……”我还是不放心,又朝树丛喊了一句。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看来,他连我的色诱也不需要。
基本上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我迅速将外面的湿衣服扒掉,铺开摊在身边的一小丛灌木上,然后费力拆掉头上乱成一团的假发。
可看着仅剩的内衣内裤,我又傻了眼,也是湿的……
“啊——醉了~”我揪着乱蓬蓬的头发,无语望天。可惜连天都望不见。
大部分阳光被树丛挡住照不进来,又没有火,如果蓬着头发光着身子在林子里跑,万一不小心被人看见,保不准明天上头条。我连题目都能想象得到:“丛林之影”——XXX森林最新发现野人踪迹。
我急得跳脚,把衣服甩得呼呼生风。忽然,一块东西从牛仔裤兜里掉出来,捡起一看,却是出门前苏灵塞给我的石片,之前匆匆忙忙都忘了丢。
我摩挲着安静躺在手心的石头,忽然脑中窜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是这玩意儿救了我?
可是翻来覆去看这东西,都不像是件宝贝,甚至原本难得带了点神秘色彩的红色符文都被水给泡没了。
嗳,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被苏灵那家伙传染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块破石头而已,也就苏灵神叨叨地当宝贝。不过我也没舍得丢,又塞进了裤兜里,准备回去唬一唬她。
“算了,湿身就湿身吧,先出去再说。”如果耗在这里,鬼知道以苏灵的懒劲儿,会不会趴在床上饿晕过去。
我将自己的衬衣和牛仔裤重新套上,把戏服收起来包成一团系在腰上,又捡了一截枯枝当手杖,准备开始我的穿越丛林之旅。
根据曾经看过的一本《野外迷路求生手则》,在没有指南针的情况下:首先利用太阳辨别方向……呃,看不到确切位置;其次利用星星……好吧,现在是白天;接着利用地面物体,独立的大树通常南面枝叶茂盛树皮光滑,北面树枝稀疏树皮粗糙容易长苔藓……树倒是挺多,就是找不到一棵独立的。我围着树一棵一棵地转,悲剧地发现每一面都差不多,枝繁叶茂树皮上爬满苔藓藤蔓。
唉,拼运气拼人品的时候到了。我被瘦骨嶙峋的现状打倒,于是凭感觉胡乱选了个方向,像只楞头鹅似的,直着脖子出发了。心里不禁慨叹,苏灵小朋友当年是要有多惨多无助,才会走上替人算命这条路啊。
因为没有现成的道路,我只能一边用枯枝拍打着草丛,一边用手拨开挡路的障碍物,还要隔一段距离就用布条做上标记,所以行进得非常缓慢。哦,你问布条哪里来的?非常抱歉,我把戏服撕了……不说是怕剧组找我赔。
虽然沿途鸟语花香空气清新,但毕竟不是野游踏青,要从毫无人迹的密林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径何其艰辛。我边走边摔,连滚带爬,脸上,手上,胳膊上,被野草和荆棘划出了血痕,衬衣也撕开了口子,连厚实的牛仔裤都磨破了好几处。简直就是惨惨惨。
更让人心惊的是,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是遮天蔽日,雾气缭绕。只在此林中,云深不知处。也不晓得当年那童子的师父上山采药最后回来没。
大概一两个小时后,我实在累得不行,两条腿跟挂着磨盘似的,拖都拖不动。再看四周,依旧是云腾雾绕不见天日的林子,一丝丝将要走出去迹象都没有。甚至,我有种错觉,我好像一直在附近打转。然后,我果真就看到了之前绑在一株望水檀上的浅黄色布条。
不要啊,我到底是在什么鬼地方——神农架?大兴安岭?不会是亚马逊丛林吧?这是要玩出人命啊。
腿好酸,伤口好痛,肚子也好饿。这么大的林子,一路爬过来居然连个野果子都没见着。这一点也不符合丛林大冒险的游戏规则好么。就算没有熊二的蜂蜜,给我来点蹦蹦的松果也好啊。我瘫在一截爬满青苔的树根上,都要哭了。
就在我心如死灰绝望地拿着枯枝在地上戳戳戳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算了,你别猜了,我也没什么心情听。
原本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藤蔓交错,碧绿鲜嫩。忽然在一瞬间纷纷枯萎焦黄,伏倒在地,就像是谁倒了一整瓶草甘膦。不对,一整瓶草甘膦的效果都没那么明显。
“咔嚓”一声,我屁股底下的树根,断了。我惊得跳起来,抬头看向周围,附近的一些低矮灌木,如小檗、刺柏、红花檵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枯败,甚至部分大型乔木的枝叶也在转黄,耷拉着奄奄一息。
枯黄的落叶纷纷扬扬,仿佛一场骤降的大雪。我傻傻地看着眼前那一幕,完全失去了言语。
阳光终于毫无阻挡地照射进来,我这才看到远近数十米范围内的所有植物都在短短几分钟内枯死了。我吓得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我现在还是安全的,万一稍微挪个位置,也跟这些植物一样,分分钟老了死了腐烂了……哦!简直不能想象。
我僵硬着脖子,看着一大片草木尸体,走又不敢走,坐也不能坐,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人怎么就没有翅膀呢,要是会飞多好,眨个眼的功夫就能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现实对我真的太残忍。
“簌簌、簌、簌簌簌……”一阵断续的窸窣声从厚厚的枯叶下面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地往上挣扎。
“啊——”我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双手死死蒙住眼睛,恐慌地尖叫起来。它肯定是发现我了,它肯定是发现我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就要死了。
我心里惊惧成一团乱麻,想拔腿逃跑的力气都使不上。簌簌声如催命的魔音一直在响,可死亡却迟迟不肯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