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见闻
今年5月底,我随省华西公司劳务输出队伍赴俄罗斯工作,来到了北国边陲新城满洲里。
满洲里是一座初具规模的边贸小诚。市区面积约一平方公里,城镇人口不过一两万人。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中苏街等几条主要街道纵横交错,形成方正的“井”字型街区。街面笔直平坦。一人多高的白桦树绿叶满枝、丰姿绰约,表明这是新的绿化带。街道两旁的商店、旅馆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同时,市里也保留着不少昔日的俄式建筑:粗大圆木砌成的房屋,墙体上镶嵌着低矮窗户和厚重的铁皮木门,花花绿绿的油漆墙面已经留下岁月的斑驳痕迹。满洲里的火车站的天桥也具有典型的俄罗斯风格:桥面、扶手和阶梯均用铁条和镂空的铁板焊接而成,全然没有内地水泥浇注的天桥那般结实漂亮。这些历史遗物形象地说明了俄罗斯文化对边陲小城的渗透和影响。
满洲里地处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边缘,树木很少,沙砾乱石裸露,所以风沙特别厉害。这里无日不起风,狂风常常夹着黄沙扑面而至,叫人难以睁眼。因而,市里的商店无橱窗,只用中俄两种文字标明招牌,拱型大门常常关闭,不知底细的顾客还以为是谢客盘点呢!
草原的气流极不稳定,天气变幻莫测。28日这天,我们在海关等候过关,不到两小时,晴、阴、风沙、暴雨、冰雹一应俱全,非亲身经历,难以置信。更惊奇的是时值初夏,自来水却寒冷刺骨。旅馆的盥洗室都放置一双胶皮手套,我们不知其意,经询问服务员才知那是专供旅客洗衣时御寒之用。
市内各大小商店摆满了来自北京、上海、广州的商品,惟独极少四川货,我们都为川货没有占有一席之地而深感遗憾。这里商贾云集,除了本地的摊贩外,还有来自内蒙、哈尔滨、北京甚至浙江的商户,经营的商品琳琅满目,十分丰富。我们询问了几家商店,觉得价格并不高,皮茄克、旅游鞋、电池、彩色水笔仿佛比四川还低,没有狠“斩”外地顾客的意味。这与内地某些商人漫天要价的经营方式迥然相异。我们发现,这里不少商人还有一“诀窍”,大多能用半生不熟的俄语同俄国人、蒙古人洽谈生意。连卖羊肉串的小伙子也能用俄语招徕顾客。
市里有一条街,经营来自俄罗斯的各种小商品,皮衣、皮帽、军大衣、军用望远镜、手表、铝制炊具、五金工具、钓鱼杆等。我们徜徉在五光十色的俄国商品市场,异国情调弥漫开来。这里,每天都要接待许多来自俄罗斯和蒙古的旅游社团。他们名曰旅游,实为采购商品,因为物美价廉的中国货对商品匮乏的俄国人来讲,太有吸引力了。大到组合音响,小到衣帽鞋袜,都是他们抢购的对象。我们目睹了五个红男绿女,采购的商品足足装满一大卡车,就像传说中的财主钻进了金银山那样贪婪。
满洲里最具有代表意义的建筑要数国门了。国门距市中心约9公里,凡过往的中外旅客均由市外贸服务公司的专用车辆送至这里侯检。国门约高20米,“中华人民共和国”七个鲜红的大字分外夺目。要是边防军人允许的话,我们真想在神圣的国门下留影呢!国门旁边中国边防军检查站,专门检查来往的中外旅客的护照、签证、体检证明等出境证件。与中国国门相对的是俄国国门,意味深长的是国门上方仍保留着CCCP(苏联)的字样。两扇国门之间是80米长的中间地带,过往的旅客均在此等候边检检查过关。
我们过关这一天,时逢俄边防军人节。军人们在营房饮酒作乐,谈天说地,就是不开关验证。我们在中间地带从上午10点起等侯,即使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也不能挪动半步,真可谓进退维谷(如果退回到中方边防站,那叫“回国”,则又要另外办理边检手续,这显然绝对不可能的),直到下午3点,俄方军人才姗姗步出军营。这时,中间地带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候检的车辆,甚至连来迎接我们的俄方代表也极为不满。他们戏言道,俄国人天天都在过节,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干工作啊!虽还未进入俄国境地,大家对俄国的现状,也算获得第一印象了!
踏上俄罗斯土地
5月24日夜,我们从北京出发,乘特快直奔满洲里。
被称为“草原铁路”的93次列车越过河北后,一直在内蒙境内由南而北穿行。火车交替在荒原和沙漠中飞驰,偶尔闪现几块高高低低黄土里稀稀拉拉的小麦地,这景物似乎与“草原铁路”名不副实。孩提时代就读过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课文,令人心驰神往,现在,美丽的草原风光浑然不见,难得这就是我们心中绿草如茵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吗?满眼的翻卷的黄沙中,孤零零的几棵树木,稀稀落落的野草,试图顽强地在接受风沙的挑战。它们会被肆虐的风沙折断,也和自己的同伴一样,默默埋在沙丘里面吗?
与之相应的是餐车出售单调无味的盒饭,几片白菜和咸菜还盖不满饭盒里的米饭,开始叫卖10元,实在无人问津后,才逐渐降为5元。这样的饭菜实在叫人难以下咽,让人依稀感觉到未来生活的艰辛。
夜晚常有小偷光顾,我们在成都培训时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信息。果然不出所料,这晚几个小偷结伙出没于车厢里。好在农工们有火眼金睛,早有提防,小偷还来不及下手就被警觉的农工发觉,大声呵斥恫吓之下,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过兴安岭车站时,铁路并非从遮天蔽日松林中穿过。5月底,我们家乡可以下河游泳,北京开始炎热,行人已着上夏装,火车行驶到这里,扑入眼帘的是从天而降飞舞的雪花,一人多高稀疏的小松树和杂草,还有几年前那场大火焚毁后漫山遍野黑乎乎的过火林,没有一点生机,也难见人的踪影。这里的生存条件如此恶劣,确有几分凄清悲凉。
北风呼啸,寒气逼人,车厢内温度急剧降到零度以下,我们似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冻得发抖。南国北疆温差竟然如此巨大,大家都未曾料到。
五十年代,读小学上音乐课时,唱过这样一首歌:
高高的兴安岭,
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一呀一匹猎马,
一呀一杆枪,
狍子野鹿满山跑,
打呀打不赢……
我努力搜索大脑中想象的记忆,眼前的景物与歌声上的描绘相差太远了。是什么力量驱使兴安岭改变模样,也许是当地居住者多年频繁的狩猎活动,也许是九十年代初那场旷日持久的兴安岭森林大火吞没了动植物的生机。岁月流逝多年,如今依旧满目疮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共生共荣是一个多么紧迫而现实的任务,那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坚持不懈奋斗啊!
26日下午2时许,我们终于抵达边塞小城满洲里。与崭新高大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用原木砌成平房,老式的窗户紧闭,门框上挂着厚重的棉帘,隔绝寒冷空气的侵袭。这就是寒冷的北国。
几个同伴跑到专售俄罗斯商品的市场一睹为快,看看有什么稀奇货。他们似乎被俄罗斯结实耐用的铝锅和钓鱼竿打动了,几个人爱不释手,都想买几款带走。我劝他们别劳神好了,走进俄罗斯可以自由选择,何必费力气来回搬运几千公里,做这样的傻事呢。不少俄罗斯人和蒙古人频频出入商店“淘宝”,把大包小包采购的廉价中国商品装上租来的小卡车。小卡车来来往往,喇叭叫个不停,已经让人感觉到俄罗斯近在咫尺了。
小摊上的一本叫《速成俄语读本》销路很好。几个农工都买了,我翻了翻,原来是用汉字给俄语句子注音的快速读物,注释的汉字十分别扭又好笑。这种用汉字给俄语句子注音的方法,从学习语言的角度上讲,是学习外语的大忌。经济学上有一条规律:只要有需要就有市场。当然,对于那些连字母都不认识的农工,面临要与俄罗斯人进行简单对话,急需找个老师指点迷津,自然捎带这个几不像的小册子,临阵磨枪,多少也能派上一点用场了。
5月28日,我们5点就起床,匆匆吃完早饭,收拾好行李,9点登上满洲里外贸服务公司的大巴,进入海关,检验护照、签证和卫生检查证件后,朝8公里外的“国门”驶去。
人们所说的“国门”,是指中俄两国划定的边界,用水泥浇注的高大象征性建筑物。两国国门之间80米长的空地称为“中间地带”。大巴缓缓靠近中国国门一侧,就停下来等候过关。大约等候一个小时之后,大巴进入“中间地带”,这标志要过关进入俄罗斯了。
不过,我们想得太天真了,俄方海关的边防军人千呼万唤总不肯出门。我们只好在“中间地带”等待,欲进不行,欲退不能,面对边防军人不愿露面的现实,迎接天气突变的考验,接受饥肠辘辘的折磨。
后来才得知,这天是俄罗斯边防军人节,人家就是要充分享受法律授予他们欢乐的权利,甭管外边已经排起了几十辆大巴等候过关的长龙。人家干吗要全天候上班呢?过节就得休息,你管得着吗?三个小时后,大概他们已经酒足饭饱,开始上班,终于开关放行,允许我们从“中间地带”进入俄罗斯的国门候检。
俄罗斯的国门的后面,是一个大操场。我们的大巴和装载行李的货车就在那里停下来,全队农工走下大巴,边防检查站的两个军人准备检查过关人员和车辆。
“谁是翻译?”
我立即意识到,该上阵了,毫不迟疑回应:“我!”
“你们所有人员列队站好。”
我们全体农工很快站成两排。一个军人瞪大鹰隼一样的眼睛,以职业习惯左右扫视,一边仔细查看每个农工的护照、签证和卫生检查证件,一边认真端详农工的模样。另一个军人钻进我们乘坐的大巴检查后,再爬上货车,逐一翻阅行李包,仔细检查有无非法入境者藏匿在行李之中。行李包裹翻阅完毕,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我们的护照签证都规范准确,无懈可击,农工也没有异样的表情,检查终于结束。
我们以为,检查结束当然该离开海关了。两个军人嘀咕了几句,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突然发话:“翻译,请跟我来一趟。”
我心里“咯噔”一下,意识此举凶多吉少,莫非他们发现了我们农工携带了什么违禁物品,甚至毒品,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成都开会培训时,明明一再强调全体出国人员要以国家声誉为重,以全队利益为重,以人身安全为重,为什么偏有农工违规呢?如果真查出什么违法的行为,那我们就困在这里,惨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国内人际关系中潜行的“勾兑”技艺毫无用处,事到如今,任人宰割是没法改变的命运了!我只得硬着头皮跟随这个军人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堆满了海关没收的违禁物品,空气仿佛被异国法律的威严凝固起来,使人感到胸闷和窒息。我来不及仔细打量屋内没收的各种物品,心里一直谋划怎样应对盘问。这下子算豁出去了,如果是我们队伍中的谁干了坏事,等于在俄国人面前丢尽面子,丧尽国格人格,我们一定要严惩不贷。
这个军人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看,问我是什么东西。如果拿是什么毒品让我来分辨,天啊,我从未见识过那家伙,那我就犯难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小瓶子“改字液”,这时,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勉强平静下来。这种改字液在国内地摊上叫卖,不少人涂改文字时喜欢使用。可是,俄罗斯人习惯使用圆珠笔,从不用改字液。估计,这位老兄是第一次目睹这个怪东西才大惊小怪。我当时也不知道俄语里有无“改字液” 这个单词,只好用“解释法”来讲改字液这个单词,连说带比划,仔细说明其功用,还当面写了一行俄语单词,再用改字液涂抹掉,证明改字液并非毒品,只是一种普通的文化用品而已。
“懂了!懂了!” 军人终于消除疑虑,满意点头。我给他消除疑问,证实了这个怪物并非毒品,这就让他对其上司有了确切的交代,甚至可以想象,他的上司将会夸奖他化险为夷,为国家的边防安全破解了又一个难题。他那非常严肃脸庞上的肌肉稍微松弛了一些,再也不便为难我们,答应给我们马上放行。
一个边防军人对一小瓶改字液鉴定如此认真,就是对自己国家法律的维护,对自己国家尊严和安全的维护,也是对军人职业责任的维护,值得称道。
操场那边站立了很久的一个中年人,听说我们是去车尼亚宾斯克州特洛依茨克区石头河农场的中国农工,向我们招了招手,快步走上前来,与我们亲切握手。他自我介绍,是石头河农场的副场长,专门来迎接我们的俄方代表。
“终于等到你们了!欢迎你们!”副场长紧紧握着我们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终于接上了头,像碟片中的地下工作者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同志那样亲热。
在边防检查站被折腾了大半天,几次在成都的培训的价值体现出来了。总算顺利过关,迈开了第一步,大家破涕为笑。
石头河农场的副场长和我们一道乘上大巴,引导我们登上在后贝加尔斯克海关等候多时的火车。上车安排妥当之后,已是晚上8点。掐指一算,为踏上俄罗斯的土地,当天足足耗费了13个小时,大家终于释放了多日积淀的紧张和不安!
中俄边界是一道铁丝网隔开,网后是一条20多米宽的松士带,松土带后才是葳蕤的草原。兔子跑过松土带都会留下脚迹,更不要说人了,显然这些松土带不种上野草意图是非常明确的。
我们乘坐去车尼亚宾斯克洲的列车,穿过松土带,承载着一大群农工的梦想,在茫茫的夜色里,急速朝远方驶去。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到石头河农场一个多月,我已经基本适应翻译工作了。
早先关于学习外语的途径是“习得”好,还是“学得”好的讨论,常常在教育界争论不休,现在总算得到明确的答案。在被外语包围起来的异国他乡,视觉神经和听觉神经协调合作,已为周围的人和事所左右。只要一走出房门,俄语的讲话声不绝于耳,叫你无法躲避,不想开口都不行。所以,一个月来,我的听力和口语都大有长进。工作的方方面面也比较顺利。渐渐地,出现了生活平淡如水的感觉。
生活中常出现“围城”现象:没有进城的,想马上进去,进了城的,又想立刻出来,这种心理上的变异常在支配我们的思维和行动。
在成都参加出国培训时,主办方就预言,出国人员大凡在一月之后,国外的新鲜感就荡然无存,远隔天涯之外信息闭塞,思家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月后,许多农工的言行果然出现了变异:精神渐渐打蔫了,行动迟缓了,饭后老趴在床头,用家乡带去的圆珠笔,一笔一画地写上最真实的见闻和感受,述说离别的苦衷。农工最热闹的话题是掐指计算何时收到家里来信,谁的家信中的信息也像接力棒一样在同乡中迅速传递,此刻,他们才算真正领悟到家书的珍贵。
我是个服务人员,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帮这个人书写信封,一会又替那个依样画葫芦的人修改信封上书写错误的俄语字母,让这群游子的家书能及时准确地投递到亲人手里,向家人报一声平安是我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