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可可西里
我们本不信佛,登临了高100多米布达拉宫的最高处历代达赖喇嘛的住所,却像虔诚的朝圣者成就了一桩神圣的事业,满足和兴奋的情绪充盈我们的心间。按照预定的计划,我们该在次日返程。从电视上得知四川汶川又发生泥石流,损毁了公路。看来,我们不得不改走青藏线绕道回川了。
早饭后从拉萨出发,出城20余公里,检查站查到我们没有携带出城时颁发行车限时告知书,(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该在哪里取出告知书)非要我们返回去取那份生命攸关行车限速告知书,我们不知这叫执拗还是原则,只好遵从,返回拉萨出城的路口去取那张纸片,结果往返了耽误30多分钟。本想看看途中羊八井的地热奇观也只好取消。
我们像温习初中功课一样,一路上尽力对应五十年前初中学过的地理知识,品读和欣赏地理教科书上描绘那些自然风光图片。看见了那些记忆中的图片,我们回到了在教室读书的幸福的童年。
汽车进入那曲,坡度越来越长,越来越陡,已经明显感到是在高海拔区域行驶了——呼吸急促,大脑隐隐作痛,我们只得临时抱佛脚,吃上几粒“红景天”,不断做深呼吸运动,尽量增加一些氧气来应对高寒地区缺氧的现实。实际上,这里就进入羌塘草原了。尽管车窗外阳光普照,我们依然感觉到寒气扑来,在增加衣服后还是感觉有些寒冷,只能把车窗关闭的严严实实的。一路上,大抵一百多公里就设有检查站,强制司机减速行驶。到了安多,已是午后3点。吃过午饭,大家议定,早上已经耽误了半个小时,要继续前行,尽力赶到前面的沱沱河镇住宿,否则,就难逃山大王的命运。这天我们的车足足行了900公里。赶到沱沱河镇已是8点,天已黢黑。
沱沱河镇不是黄河、长江和澜沧江的河水的源头,距三江源有100多公里。三江源,雪山冰川融化后化作母亲河乳汁的圣地,还离我们远着呢!
夜晚的沱沱河镇电灯好像没有力气,灯光灰暗,笼罩冥冥的夜色中。这里没有树木,远远看去,全镇似乎贴在大自然单调的黑褐色的画幅当中,显得十分单薄和孤单。
高原地域宽广无垠,远远看去的沱沱河镇只是个微型的村落。沱沱河镇,名曰“镇”,其实连“街”都没有,与我们家乡密集的乡镇相比,简直连一个小村子都比不上,或者说只是几家幺店子的组合罢了。全镇是两排平房,没有一幢高楼。青藏公路穿过镇的两边,集市店铺也就在路的两边,于是,当地人就把这里当作了街道。当我们的汽车从这“街”开过的时候,几个零星地汽车修理的店铺只点着几盏蜡烛一样的白炽灯,根本就没有路灯。
八月上旬,家乡早已是酷暑难耐的夏天,可这里俨然进入寒冬腊月,朔风怒号,刚打开车门,跳下汽车,一股寒风袭来。原来穿着的单裤,瞬间像是被脱得精光,冻得瑟瑟发抖。这叫我们领略到什么叫高寒地区的天气。我们立马钻进一家四川饭店,解决填饱肚子的问题,因为这天还没有吃上一顿饭呢。
店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听说我们来自达州,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原来他是巴中人,十年前,巴中还是属于达州管辖,千里之外见到家乡人自然分外亲热。改革开放给这对达州老乡极大勇气,从几千里外的巴中赶到了青藏高原的沱沱河,在青藏两地开饭馆,起早贪黑,口袋装满了挣来的辛苦钱,代价就是脸颊也被强烈的紫外线烙上了一团“高原红”,跟当地的藏族同胞毫无异样。说起这些年的收获,他既兴奋,又惆怅。是啊,三十多岁的汉子,告别亲人和了孩子,离开养育自己的土地,抛弃了儿女情长,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长期打拼,孤军奋战,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
晚饭后,我们住宿在唯一的一家旅馆——长江源宾馆。名称显示了宾馆特殊的地理位置,当然也有招徕旅客广告效应。说是宾馆,其实就是一排L型的平房,很矮,估计设计者考虑在高海拔地区,房子修得矮,就不易招风飘雪吧!登记处窗口挂有一块大木牌:旅馆有氧气袋出售。这种提示,对于身体虚荣或年迈的旅客而言是太需要了,因为这里的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仅为平原地区的60%,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缺氧的感觉非常明显了。
晚上想用热水烫烫脚,在这里就算奢望了,据说水管坏了许久,无法修理。融化冰雪取水那只是一种圣西门式的空想罢了。
房间约莫10多个平方米,排列4张床,床上居然还铺有席梦思,不过弹簧硬度太小,不知是工艺太差还是弹簧质量不够,刚坐下去就好像陷进一个大坑,似乎坐到床板了!房间里一盏灯泡光线微弱,比煤油灯光亮不了多少。
盖的被子也不厚,薄薄的一床盖在床上。我们急忙叫服务员添加被子,不然这晚上我们怎么熬过夜啊!我们急忙打开电热毯的开关,想为入睡增加一点热量。后来才更觉得,这张电热毯几乎是种装饰或曰欺骗自己,打开半小时后竟然没有一点热度。
缺氧,头疼,寒冷,这是我们平生第一次在高海拔地区睡觉的感觉。两床被子就像一张薄薄的床单,床垫如冰冷的石板,无论怎样卷曲身子都无法积聚热量。我触摸心跳,倒还自然,摸一下脑袋,就像要瞬间爆炸,即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样,疼痛难忍。我问同室的朋友,他们也有同感。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我们真是在唱《今夜无人入眠》了。这种整夜的煎熬比起一瞬间穿过5213米的唐古拉山口要难受得多!
几个小时的折腾,眼睁睁地等到天亮,起床后感觉脚还是冰凉的。第二天继续向可可西里,中国最大的“无人区”进发。
渐渐地,我们看见公路一旁出现一排排钢管,长达近百十米,像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威武。钢管一律埋在地下,管口朝外。这令我们十分蹊跷。后来才得知这是当年的公路的建设者在冻土带修建公路时防止热量散失的伟大创举(青藏铁路也运用了这种冻土层降温技术)。我想,当年公路的设计者和建设者在“地球第三极”青藏高原, 连吃饭睡觉都面临的巨大的困难,还要在体力上做出巨大的付出,在生理上承受极大的考验,战胜了多少难以想象的困难后才在世界屋脊的冻土地带修建一条坚如磐石的高等级公路,创造了世界公路史上的奇迹!他们不愧是当代最伟大的英雄!
过去,我也曾经堕入了一个误区,把可可西里和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混为一谈。其实,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是夹在唐古拉山和昆仑山之间一块约4.5万平方千米的无人区,位于玉树藏族自治州境内。我们常说的可可西里就是这块莽莽荒原的世界最大无人区,并非占据全部羌塘草原的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是这几年耳熟能详的名字。电影、电视、歌曲、新闻,无不把这个陌生的名字推向每个中国公民的视觉和听觉神经末梢,引起千千万万民众的关注。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就是藏羚羊。
藏羚羊,被称为“可可西里的骄傲”,是青藏高原特有物种,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不像娇生惯养的大熊猫,它是适应能力极强的食草动物,常常成群结队在雪后初霁的地平线上华丽亮相。精灵一般的优美身材,飞翔一样的跑姿,就像山间的瀑布一样“哗”的一声奔涌而出,冲到你的跟前,注目片刻,然后又向远方跑去。
藏羚羊生活在高寒地区,因此它的皮毛尤其柔软和舒适。用藏羚羊绒制成的“沙图什”披肩是印度婚礼上极其高贵的礼品,在国际非法贸易中十分走俏。过去,有这样一段揭露贪婪者的名言: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他就会到处被人利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盗猎者的贪婪,恐怕不亚于历史上那些疯狂追逐利润的资本家。
因此,高原精灵藏羚羊就成为利益熏心的偷猎者猎枪下的冤魂。上个世纪80年代末,这一区域由于疯狂的杀戮而震惊国内外。在令人心颤的枪声中,成千上万张藏羚羊皮让“无人区”几乎成为“无羊区”,藏羚羊种群数量从20多万只急剧减少到几万只,沦为世界濒危物种。
我们驱车翻越海拔5010米的风火山口后,便进入了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路上天色雾蒙蒙的两旁是逶迤磅礴的昆仑大山,白雪皑皑,冰川如注,气势恢宏。昆仑山下就是被赞誉为天路的青藏铁路。无际的原野只有少许矮小野草,稀疏的小灌木植物匍匐地面,积雪融化后的小水坑呈灰褐色,天边看不见高飞的秃鹫,更无小鸟飞行的踪迹,这里,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丝生气。恰恰在这样恶劣气候里,却是不少野生动物的天堂。藏羚羊追逐的放荡无羁的自由,贪恋的就是天寒地冻无人干扰的羌塘草原。这样的精灵,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竟能繁衍生息,多么令人惊叹啊!在生命禁区里我们的心灵受到荡涤。
越往可可西里的腹地进发,越感到严寒袭人。跨过五道梁的山口,渐渐地漫天飘起雪花,雪花越飘越大,越来越密集,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汽车只好暂时停下来。《窦娥冤》里六月飘雪,那是只是关汉卿的浪漫情怀的文学描写,并非事实。可可西里的八月,居然是雪花漫天飞舞,“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地势的巨大差异完全颠倒了时令的常规,这难道不令人怵目惊心吗?“燕山雪花大如席 ”,这里的气候比燕山不知寒冷多少,李白如果目睹这里八月飘雪,又会又怎样精彩的夸张诗句流出笔端呢!
出于对野生动物的好奇,我们四处张望,真想觊觎藏羚羊矫健轻盈的身影。也许是这里的野生动物与我们心有灵犀,居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匹剽悍野马在眼前精彩“亮相”。也好,他们都是野生动物的家族,都是天堂的主人,应该给它留下美丽的倩影。我急忙取出相机,拍摄了难得的画面。
在海拔近5000米,空气异常稀薄的公路旁,两间平房的门框旁挂着一块“索南达杰野生动物保护站”牌子,房屋不高,却像一座威武铁塔矗立在公路边,不时有人出示牌子指挥路过的可疑车辆停下接受检查。对于亡命的盗猎者,只有法律和子弹才能驱逐他们贪婪的野心,遏止凶手戕杀藏羚羊的罪恶。上上下下多年努力,终于有了一线希望,濒临灭绝的藏羚羊种族延续下来了。
新修的青藏铁路跨过河流和低洼的地方的一排桥孔下,给喜欢迁徙的藏羚羊开辟了宽敞的便捷的生命通道,自然为藏羚羊的生活创造良好生存空间。
上午11点,终于来到昆仑山口。山风从两边高耸的雪山呼啸而至,人的头发全吹竖起来了,我们只好把衣服紧紧裹住全身,抵御零下十几度的严寒。路旁耸立着一块高大的宣传牌: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欢迎您再来。在经受严寒考验和饱览可可西里奇特的风光之后,看到青海玉树人民这一句祝愿,心里多么温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