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君相楚二十五年,考烈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妄之福,又有无妄之祸。今君处无妄之世,以事无妄之主,安不有无妄之人乎?”(《战国策》卷十七:《楚考烈王无子》)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以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史记》卷七十八:《春申君列传》)
朱英和春申君私室密谈,何人知晓?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朱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战国策》卷七:《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子楚,秦诸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史记》卷八十五:《吕不韦列传》)
吕不韦父子的对话和吕的“此奇货可居”的心理全是作者的虚构。
“古书凡记事立论及解经者,皆谓之‘传’,非专记一人事迹也。其专记一人为一传者,则自迁始”(赵翼《二十二史记》卷一)。刘向虽比司马迁晚生了六十八年,但基本上算是同时代的人。司马迁做过太史令,刘向任校中秘书,为皇帝校书二十多年,依他的条件,司马迁能读到的书,他一定也能读到。司马迁和刘向根据战国时期列国保存下来的书籍分别编写出了《史记》和《战国策》,有些人物传记几乎原文照录旧籍,如朱英说春申君一段,仅有几个字不同;有些细节,二人则根据自己对人物的理解进行了改写,如“耕田之利几倍”和“此奇货可居”一段。在《史记》中,有些细节的描写,简直是创作,如:
吏去,张耳乃引陈余之桑下数之曰:“如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余然之。
(《史记》卷八十九:《张耳陈余列传》)“张耳乃引陈余之桑下数之”,像这种栩栩如生的动作描写和“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之类的心理描写,《史记》的列传中比比皆是。
司马迁利用前代留下的书籍写人物传记,显然是受了“传”这种文体的影响。在古代,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言为《尚书》,事为《春秋》,其后逐渐演变成编年、记事两种文体。孔子作《春秋》,微言大意,过于简略,难以表现历史事件和人物活动,后人用《公羊传》《谷梁传》和《左传》这三部“传”来解《春秋》经,其中左丘明的《左传》写人叙事最好,最有文采,当然,创作的成分也就最大,绝大部分篇章是非常精彩的小说。先父教我把《左传》当小说读,后来,又让我把《史记》也当小说读。其实,司马迁和刘向何尝不是把前辈写的“传”当小说读?
我们一向当做信史的《史记》尚且如此,后世“史书”中的戏说成分有多大,便可想而知。
(原载于2005年1月20日《南方周末》阅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