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正确认识自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你需要一面镜子,一位良师,一位诤友,一颗平常心。镜子可以照出你的容貌仪态,良师赐予你洞察一切的智慧,诤友随时指出你的过失,平常心使你能够客观地审视自己。
正确认识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更为困难。古人虽有“以史为鉴”之说,但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犹如一面支离破碎、蒙尘纳垢的镜子,折射出的只是凌乱、残缺、模糊、扭曲的“史事”,不具深厚史学功底的读者,很难看破真相。庸师多于良师,说教多于思考,误人子弟者甚多,莘莘学子,何处去寻大智慧?外国学者,按说有说真话的胆量和条件,但囿于学识之浅陋、观念之偏执,往往究其一点,不及其余,鲜有公正之论,难为诤友。国民受传统观念和不同时期政治思潮的影响,或者保守,或者激进,或者功利,或者浮躁,难有一颗平常心。四者不具其一,怎知吾国吾民?
林语堂先生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学者。他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到清华大学教英文,不久,赴美国哈佛大学留学,继而转赴德国莱比锡大学深造,回国后,历任北京大学及国内多所大学的教授。他既熟谙中国的历史和国民性,又有持论公允的学者风度,为了使西方人能准确、客观地了解中国,他用英文写了一本书:My Country and My People,1935年,交由纽约的John Day公司出版。当时正值中日战争一触即发的年代,这本书有助于西方人了解中国,出版后,即在西方引起了轰动,当年就被译为日、俄、瑞典等国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随后,国内也出版了两种译本(黄嘉德译,《吾国吾民》,上海西风出版社,1936年出版;郑陀译,《吾国与吾民》,世界新闻出版社,1938年出版)。由于鲁迅与林语堂的关系及其他原因,1949年后,大陆没有重印过这本书,时隔五十年,才有了新译本《中国人》(郝志东、沈益洪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10月第1版)。
My Country and My People 一书的初版有两部分内容。第一部分“背景”有四章,第一章写了中国人血统的形成和中华民族融合的历史;第二章客观描述了中国人的性格特征;第三章从智力、心理、科学、逻辑、直觉、想象六个方面透视“中国人的心灵”;第四章则从儒学、道教、佛教三个方面探讨中国人的“人生的理想”。第二部分“生活”有五章,作者把中国人的生活概括为“妇女生活”“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文学生活”“艺术生活”和“生活的艺术”,通过对不同性别、不同职业、不同年龄段个人生活的详尽描述,全方位扫描了每一种生活的细微层面,展现了中国人立体、多彩的人生画面。1939年,英国伦敦Willianm Heinemann公司出版这本书的修订本时,作者增加了“中日战争之我见”一章,理智地分析了中日战争的历史成因,对中国人民最终将会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深信不疑。
与同时代的学者不同,长期的海外生活,使林先生能够站在局外人的立场看清庐山真面目。他独具慧眼,选择从生活方式入手考察中国人的文化特征和民族习性,从中西生活方式的对比中,总结近代史上中国人在政治、文化、科技诸方面的成败得失,自始至终站在中西方文明冲突与融合的高度俯瞰历史:
中国有一个伟大的过去。纵观中国的文明以及中国人民的生活方式,我们就会看到中国人某些显赫的成就和昭著的失败。中国人生活方式的成败得失,与其他文明相形之下,显得尤为引人注目。在中国古人的眼里,中国的文明不是一种文明,而是惟一的文明;而中国的生活方式也不是一种生活方式,而是惟一的生活方式,是人类心力所及的惟一的文明和生活方式。“中国”一词,在古代课本里意为世界的文明部分,余者皆为蛮族。人们不知道还有堪以与之媲美的文明存在。但是,现代知识的光束揭示出它只不过是许许多多种生活方式中的一种,并把它的美置于一个陌生的背景上,同时把它的阴暗面暴露无遗。
赛珍珠(美国女作家,193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在初版序言中对本书给予很高的评价:“它实事求是,不为真实而羞愧。它写得骄傲,写得幽默,写得美妙,既严肃又欢快,对古今中国都能给予正确的理解和评价。我认为这是迄今为止最真实、最深刻、最完备、最重要的一部关于中国的著作。”此论虽有过誉之词,大抵还算中肯。
(原载于2005年11月29日《上海中学生报》阅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