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虫子一起长大,蚂蚁、蜘蛛、瓢虫、蚯蚓、蜗牛、知了、蜻蜓、蝴蝶、蝈蝈、螳螂、萤火虫,都是我的玩伴儿。幼时的乐趣,多是虫子赐给我的。
春天,我书包里装着一个小纸盒。上课时,我把耳朵贴着纸盒,能听见蚕吃桑叶的“沙沙”声。下课了,同学们纷纷拿出自己的盒子,摆在桌子上,看谁的蚕漂亮。做完课间操,我们一窝蜂跑出校门,卖桑叶的老乡大声吆喝:“一分钱一把。”若遇雨天,老乡不进城,放学后,我们就把书包掏空,跑到郊外采桑叶,回家时,鞋袜裤子上都是泥。眼看着蚕蚁一天天长大,蜕皮,吐丝,做茧,成蛹,出蛾,产卵,我开心极了。
法布尔也有类似的体验。他在《童年忆事》这篇文章中说:“儿童快乐之时,他几乎与虫类不分彼此;开满花的山楂树当虫子的床,一只扎了孔的纸盒架在床上,里面养了鳃角金龟和金匠花金龟,他心里便得到那么大的满足。”与众不同的是,他把对虫子的喜爱和幼时的满足感保持了一生。
法布尔(1823~1915)出身贫寒,十九岁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中学教员。他用微薄的薪水养活七口之家,几乎一贫如洗,在肉体食粮和精神食粮的供给上,常常顾此失彼。他花掉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本卡斯泰尔诺等人写的《节肢动物自然史》,平生第一次读到了科学家对昆虫生活习俗的详细描写,当他读到一百遍时,喃喃自语:“你也能行,你一定会成为虫子的历史学家。”从此,他立志把观察、研究昆虫的生活当做毕生的事业,坚持业余自修,三十一岁获得了自然科学博士学位。四十七岁,他感觉老了,担心“到了摘桃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没有吃桃的牙了”,毅然辞去教职,专心整理二十多年积累的观察资料。失去工作的法布尔,生活陷入窘境,最初几年,常靠向朋友借钱为生。五十六岁那年,他出版了《昆虫记》第一卷。
翌年,他在塞里尼昂镇附近的荒地上购得一处旧宅,起名“荒石园”。从此,“荒石园”成了他的伊甸园,他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和时间花在了虫子身上,三十年如一日,不知疲倦地观察、写作,成了虫子的朋友和代言人。八十六岁,《昆虫记》出版了第十卷。他仍乐此不疲,直到九十高龄,还手拿放大镜,在野外观察、实验,打算写第十一卷。无奈老病交迫,体力给毅力拆台,他没能为他心爱的虫子的历史再添几页。
在法布尔眼里,昆虫是人格化了的生物,它们和人一样,要吃、喝、拉、撒、睡,要繁育后代,有生老病死,有社会生活,有各自的历史。在他笔下,昆虫甚至也有名誉。法国17世纪的著名寓言诗人拉·封丹写过一篇《蝉和蚂蚁》,讲的是严冬到来之际,蝉一无所有,跑到邻居蚂蚁家去讨吃的,受到蚂蚁的挖苦。他对这篇“糟踏自然史和道德的大可非议的故事”大为不满,专门写了一篇《蝉和蚂蚁的寓言》,为蝉恢复名誉。他在文中详细描述了蝉和蚂蚁的真实生活:一只蝉在树上吸吮树汁,一群干渴的蚂蚁爬在它的嘴边抢水,甚至爬在蝉的身上咬它;当生命垂危的蝉从树上掉下来时,蚂蚁蜂拥而上,把翅膀尚在颤抖的蝉活活肢解、咬碎。“事实把寓言臆想的角色关系彻底颠倒了过来。专事趁火打劫,丝毫不讲客气的乞求食物者,那是蚂蚁; 心灵手巧,乐于与受苦者分享利益的工匠,那是蝉。”
《昆虫记》(选译本,王光译,作家出版社,1998年7月第1版;全译本10卷,花城出版社,2001年出版)本是对昆虫生活习性和生存状态的观察记录,法布尔施展他那极富魅力的语言,把它写成了优美的散文,说虫论人,独辟蹊径,风趣质朴,浑然天成,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
(原载于2005年11月8日《上海中学生报》阅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