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我家里,可以说有三个藏书处。一间是电脑室兼书房,书橱贴满了一面墙,且由地面及于房顶,此书橱乃属我们给房子装修时量身定做的,一层一层隔板间几乎都不留什么空隙,还装上了漂亮洁净的玻璃门,我把诸多与手头研究相关的书汇集于其中,可以说是与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了。一间是客厅兼书房,因为读书人客人不多,即使来了客人,也多事毕即走,所以虽名之曰客厅,实仍为书房,这里占满一面墙的书橱购自高档家具店,设计精美,用料也堪称考究。要知道这是我与爱人考察过若干这类家具店才选中的。三个独立的书柜为我、爱人和女儿平均分享,我把装帧精美的书,其中包括了不少外文书、港台书和大陆出版的丛书整齐排列其中,他们堪称是我所有书中待遇最好的,不过也最寂寞;另外一间是储藏室兼书房,我家的储藏室是我们这栋楼最大的,而且还有一面与外面通风的窗,除了停放自行车外,就安置了从旧居淘汰下来的两个大书橱,一个是大铁壳书橱,一个是简易木制书橱,我把以往教学和研究用过的成系列书籍以归类、打包的形式作了安置,我大学阶段的课内书和课外书、学生完成的作业以及参加学术会议带回来的论文,还加上我平时读书喜欢摘录留下的若干笔记本都有了自己的处所。我时常流连于储藏室,一待就是大半天,虽说我给予它们相对较低的待遇,却也敝帚自珍,我抚弄这些东西,时常可以体会自己的勤奋精神、敬业态度和进步倾向。我时常站在书橱前仔细凝视不同时期不同场合得来的这一本本书,都能说出一个个故事。当我需要用到哪本书的时候,真有“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我为这些书的得其所而欣喜,我觉得它们得到了应有待遇。
回忆过往,我家书的待遇可没有这么好。且说读大学期间,我时不时就会从饭菜钱中挤出一些,从书店乃至小书摊上抱几本书回宿舍。我在床头架起一个自制的小书架,在桌子上也排列起一排书。除了因为“风吹草动”时常遭遇多米诺骨牌的倾覆,每周的卫生大扫除亦多使之蒙尘,最令我伤心的是有一次楼上洗地板,那脏水不偏不倚地漏在了我床头那排书上,经历过这次洗礼的书如今只能放在储藏室里了。还有一次我在整理自己的书时,发现一排书粘成了一片,想抽一本出来竟不能,结果发现是野蜜蜂看中了这人类文明的结晶,它们不是来阅读,却在书的边缘留下了黏巴巴的蜂蜜,我倾几天课余,才部分实现了那蜂蜜与我心爱之书的分离。
中小学阶段,我也喜欢时常整理整理我自己的书,爷爷奶奶早就给我讲过若干惜书、惜纸、惜墨的故事。我们中小学阶段适值“文革”,除了红宝书和一些充满革命英雄主义的读物之外,几乎找不到更多的书。有一次我竟然留意到我家屋梁上悬着一个布袋,外表早已落满了灰尘,我架起了几张凳子,从袋子底下挖开了一个洞,竟发现里面都是些线装书。多数是古典小说之类。此时爷爷已过世,奶奶告诉我,这是爷爷省吃俭用购得的,部分已被当作“四旧”给失落掉了,袋子里装的是爷爷偷偷藏起来的,奶奶叫我不要拿到外面去。我小心翼翼地把袋子解下来,从那袋子里,我接触到了《儿女英雄传》、《隋唐演义》、《乾隆皇帝下江南》等,我看完一本就把它收藏起来,可惜当时家里没有像样的箱子让我放,爸爸只是帮我编了一个柳条筐。我高中住校,很长时间才回家一次。当有一次我去打开那个柳条筐时,却发现里面的书早已被老鼠们“批判”成了一堆纸屑。我能理解这些老鼠们,那时我们家粮食连人吃都不充足,老鼠显然是挖空心思也很难染指的,倒是那充满墨香和纸甜的线装书可以成为它们延续生命的口粮。
(原刊《厦门日报》2004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