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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心如飞絮

东珠总是做这样一个梦,梦里有个高大的男子,背景是乱世。梦中她永远长不大,梦中永远有恶人在追逐着她,她怯怯地有些害怕。兵荒马乱的街道旁,有个拿着利刃的坏人,刀自左肩向她砍下,她惊得尖叫。可总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刀锋被人用手握住。有个高大的男子将她抱起来,跃身上马。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知道是他,努力叫着他的名字,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东珠,快醒醒。东珠。”她慢慢睁开了眼,那里有什么分不清敌友的城镇,她睡在床上,还在纱幔里。她看到翠翘立在她的床边。翠翘说:“做噩梦了。”

东珠起身喝了一杯水,有了点精力,气色这才上来。翠翘问:“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东珠略有些窘迫,疑惑自己刚才真的叫着他的名字,她面皮薄,垮下脸来责问起翠翘:“怎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她倒是一脸无辜地说:“睡不着啊。”她向书桌上的方向偏了偏头,东珠看到摊开的《心经》。她走过去百无聊赖地翻开,那样昏暗的光,根本看不清一个字,只为着掩饰尴尬,随后,东珠说:“我去睡了。”

翠翘坐下来,重新抄《心经》,小狼毫舔着墨汁饱满,却怎么也下不去笔。窗外更深,明月挂在树梢。翠翘眼珠一转,向里看到东珠的厢房里已是死沉的一片。她转念一想,他现在大概还没有入睡吧。

果然,四爷府里倒是暗了一片,书房却灯火通明。乌顺领着翠翘进来,一边说:“四爷在里面呢。”四爷这个人向来沉稳得很,事情还没有发生,算计好所有的可能,再一步一步地循规蹈矩地走下来,让一切井井有条。他大概想不到,她会这么晚过来吧。

书房里的门被乌顺推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四爷在里间说:“我不是说过不要宵夜了么?”

乌顺对着翠翘一笑,向里间说:“四爷,姑娘来了。”

屋子里有细细碎碎的响,翠翘绕过那道多宝格的隔断,四爷倒是愣了一愣,以为自己眼花,定神方从案台后走过来,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怎么过来的?”他说完向庭院中瞧了一眼,一眼望去,漆黑的一片。

翠翘说:“无事不登门。”

四爷沉声问:“怎么?”四爷命乌顺去准备宵夜。

翠翘说:“我要抄《心经》,你知道我那里会。”

四爷说:“大可明天再过来。”

翠翘摇了摇头,说:“白天太麻烦了。”

四爷还真与她较起真来说:“这么晚过来,才正真麻烦。”

翠翘说:“打扰到你啦?”

四爷皱眉没有说话,这教他如何说,说他担心她的安危?她多半是不会接受的。翠翘见他沉着脸,便讨好地说:“好啦,我承认,其实是因为睡不着。”她轻轻一笑。

青玉蜡台上爆了一个烛花,嗞嗞一声细响。那火光一闪,拉长了投在墙上的影子,一瞬间又恢复过来,可阴暗的高大影子还留在眼底,让人眼花。也许是透过烛光看过去的关系,四爷觉得那对面的人也有些模糊,淡色的衣衫在边缘处与黑暗接壤,却仿佛有一道白色的光晕。

四爷说:“要喝梨花酿吗?”

翠翘点了点头,她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心经》,高兴地拿给四爷看,一边嚷着:“这本,这本。”

四爷说:“小声点,已经很晚了。”一边说着,一边去铺宣纸,将镇宝压在纸上,四爷从笔架里挑了一支细长的笔,他书法甚好,运笔流畅,一边誊抄一边问道:“抄这个做什么?”

翠翘念叨着:“保平安呗。”她想到好笑的事情,低头一笑,抬头对四爷说:“额娘说,一定要抄完,多积善恩,会有好姻缘。可是我那里会。”她早已不习惯毛笔。

四爷着实愣了一愣,原以为她定要有“大事”才来找他的,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这大半夜,为她抄“好姻缘”。

屋子里点了沉香,让人昏昏欲睡。翠翘倚在暖炕的矮桌上,背后是柔软的靛青海棠云缎绣的靠垫,软得像是整个人都要陷进去。四爷的书桌离暖炕有二步的距离,翠翘将头枕在手上偏过头去看他,微动的笔头在墙上的投影机械地一晃一晃,她倒有些困了,听到四爷轻轻问她:“困了?”翠翘不答,整个人都蜷到暖炕上去,翻了个身将脸转向背光的那一面。感觉有人靠近,想是四爷为她盖了薄薄的衣衫。

她朦胧中想起以前四爷问她,为什么会睡不着,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仿佛是觉得很不安心。他对她倒是很好,总是想着法子让她睡着。她第一次在四爷府里醒来的那天早上,也是很早,她心情很好,对他说:“因为觉得很安心,不小心睡着了。”

他倒是笑了,对她说:“因为我在这里。”他平时很少与人开玩笑的,很严肃的一个人,这是唯一一次与她开过的玩笑。皇上的几个儿子,她见过的几个——四爷、八阿哥、九阿哥看上去都不是很好相处。九阿哥平时看上去笑嘻嘻的一个人,其实与他聊一聊,他那样的人,笑里藏刀,非常不好相处。那天在龙泉寺偷偷见到他与东珠在一起,又全完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心里面盛装着爱的男子,是不是都会比较温柔一些?

翠翘想到这里,猛然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四爷的笔头还在墙上一晃一晃,因为看到她突然惊醒,他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啦?”

翠翘轻声回答说:“没什么。”四爷盖在她的身上的衣服,随着她坐起来的动作掉到了地上,翠翘拾起来挂在衣冠架上。衣服很干净,有种淡淡花香,那样的香味浓淡均匀,想必每次都很用心。翠翘来了四爷府里很多次了,从夏天开始,一直到深秋,可她一次也没有见过四福晋。翠翘问:“四福晋呢,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说话的时候,背对着四爷正在整理衣冠架上的他的衣服。她看到墙上的投影停了下来,他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到,她再问一次又觉得没有意思。良久,听到四爷翻动宣纸的声音,翠翘问说:“写完了?”翠翘走过去看他写的字,竟非常失望。翠翘说道:“四爷,这样不行啊。”他与她相处得久了,也略知她的脾气,不满意时会加重语气叫四爷。

四爷问:“怎么?”

翠翘说:“写得太好了。”

四爷微微一笑,这倒奇了。她从他的手里拿取过笔,贴得那样近,他心里一窒,连忙后退了一步。

她恍然未觉,在他的字旁边,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梁”字,两相对比,直嚷着:“你看,你看,太不像。这样额娘会发现的。左手写,好不好?”她不经意地转头去看他,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翠翘疑心自己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有粘到不干净的东西,僵硬地又说:“左手写,好不好?”

四爷伸手来接翠翘递还给他的笔,大掌却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其中。翠翘一惊,一分神丢了手中的笔。四爷如在梦魇,这时方回清醒过来。翠翘去拾笔,四爷也弯腰去拾,见她已先行拾了起来,手硬生生停在空中。翠翘说:“要不,我自己写吧。”她用不惯毛笔,画了几笔,画条大小不一。

四爷一笑,说:“应该这样写。”他不敢去握她的手,从笔架上另取了一支笔,在空白处写上一个字,让翠翘临摹。见她握笔的姿势不对,四爷说:“再食指再高一点,中指关节要抵在笔上。”她坐在四爷常坐的描金上漆的梨花椅里,回头问四爷:“是不是这样?”

她转头看到他衣前的盘扣,四爷俯下身来,也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一般地,他的唇就要碰上她的。翠翘倒没有动,鼻尖仿佛渗出细密的汗,脸旁是暖暖的呼吸,另一个人的。那样的气氛,倒让人有些醺醺然,无力反抗。那样的吻,眼看着就要落了下来,突然听到打更的声音,从书房的后面过去,咣当咣当地响。

四爷猛然清醒过来,翠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在四爷说话之前,翠翘抢着说:“我……我先回去了。”她刚走到门口,乌顺撞了个正着。乌顺说:“爷,太子爷带着左都御史来了。”

“阿玛?”翠翘失声惊叫,他来这里做什么,这会儿子出去只怕会碰见。四爷让翠翘先到偏厅去避一避,翠翘前脚刚走,太子爷就进了书房。

四爷办起公来,与平日又是两样。

太子对着马尔汉大发雷霆,只因这些年山西官场黑暗,单不说因地方官员圈地租与佃农,致使税收年年减少,孝廉参加科考亦要收受贿赂。那山西提督吴郡一本折子告到皇上处,皇上委任了马尔汉前来处理此事。

如何处理得了,偌大一片江浙山河,不说参与其中的官员人数重多,亦有许多有大背景。朝中皇子各分势力,臣子亦结党营私。单说这山西,便是太子爷的势力中心,这山西总督噶礼,山西巡抚张伯行二人都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明里暗里,拾掇着山西织造,为太子抽了不少俸禄。太子在京中逍遥,地位尊贵,这二人在山西亦是树大好乘凉,乐不可支。

马尔汉若查出噶礼、张伯行的事来,还不把太子爷自己的事给曝露了,少了每年的油水钱是小,传到皇上那里,可就不妙了。太子就算再糊涂也深知,这些年八阿哥是风生水起,皇上对他另眼有佳,他做的件件事都被人称赞,反倒是他这个太子件件事好像都不如意。太子自然不能让马尔汉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也要想办法封住他的口。

私底下,太子多次暗示马尔汉,奈何马尔汉秉性公正,装着不懂他的意思,不谙世事一样。太子无奈,昨日便亲自上门送了纹银若干,索性与他摊开来说。啧啧,今日他便生出事端。马尔汉退了纹银,只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命我办理此事,我自然要秉公处理,噶礼之事我已查明,明日写好奏章,呈递与皇上。是非曲直,让皇上定夺。”

太子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马尔汉,手臂轻抖,却是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上来。半晌才得一句,只道:“好个马尔汉,你当我制不了你不成?”

四爷在一旁听着,慢吞吞地喝茶。太子对马尔汉道:“那些私吞的银子,老八不是也有份么,这么一来,皇上追查起来,老八不是也脱不了干系。”八阿哥与马尔汉家有姻亲。言下之意,让马尔汉再细细思量一番,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那知马尔汉冷哼了一声:“太子未免太看得起下官,下官做事的原则向来是帮理不帮亲,这些年从未更改。”换句话说,今儿噶礼总督的案子就算是八阿哥的亲信,他也照办不可。

听他这么一说,随太子爷同来的总督噶礼与巡抚张伯行额头都密密一层细汗。因皇上查这案子,特命二人上京候审,今晚太子来找四爷,二人也紧紧跟来,早听闻四爷素来冷峻,朝中人都畏惧他三分,只道称着今夜,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太子爷怒道:“马尔汉,你不要以为你是皇上派来的,本太子就不能拿你怎么样。”太子爷喝了一声,命跟在身边的左右随从将他绑了。

四爷这才站起来,严声止住了众人。噶礼与张伯行俱是心中一惊,若是四爷心思微偏,马尔汉在御前将二人一参,这小命还保得住吗?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太子爷。太子爷正在气头上,对四爷喝道:“老四,你还帮他不成!”

四爷沉声说:“杀了他,逞一时之快,却未见有任何好处,皇上问起来,当如何作答?”

马尔汉怒道:“这天下莫非没有王法了?”

太子讪笑,他与他说王法,好得很呢。太子狂妄地说:“这天下的王法,都是爱新觉罗家制定的!”

四爷渡到马尔汉身边,说:“大人真是令人佩服,秉公办理自然是要秉公办理,不知大人可否细细想过,山西织造与漕运牵连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呈给皇上,呈得漂亮,尽了你臣子的本分。但是你要皇上如何处理?撤换所有官员?贬迁?西市斩首?你要皇上如何来收拾个烂摊子!京城里没有贿赂么?京城里个个官员都刚正不阿么?你当皇上当真被蒙在鼓里么?可皇上只能不闻不问,不过是因为有些事情,即便是皇上,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这大清的江山沉甸甸的,不是皇上一个人之力能扛起来。所以,皇上只能装聋作哑。这只是其一。”

马尔汉站着听他说话。四爷让他座,太子刚要出声,四爷又说:“其二,大人真的以为这折子能顺顺利利地到皇上手中。姑且以为它顺利吧,朝中官员会有多少认同大人的意见?你我都不是第一日踏入这名利场中,何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想大人应该很清楚。这件事要如何收场?皇上弹劾不了那些朝中老臣,能弹劾的就只有你。皇上明察秋毫,定然知道个中玄机,他大发一顿脾气,那些细枝末节上官员就得收拾细软,可是树的主干还在啊。而大人你的罪名就不那么好定了,或许贬谪或许以欺君罔上的罪名定案,这不是由皇上决定得了的。律法自在。”

欺君罔上?噶礼与张伯行听到这个词不觉都哆嗦了一下。四爷冷冷道:“欺君罔上可是要满门抄斩。你的妻儿、你的家奴一个也逃不了。大人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他们想一想吧。”太子觉得四爷分析得透彻,附和着四爷的意说:“对,马尔汉你也不想想清楚。”

四爷见马尔汉不答话,又说:“如今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折子要不要写,要写!大人要尽作臣子的本分。但是折子上的人名,只能到侍郎严宽处。”他说毕看了一眼噶礼与张伯行,“至于其他的人,要看皇上是否还要深究下去,二位大人能不能保住项上乌纱,只能听天由命了。”

马尔汉依然不语,却是比方才更为严肃了些,紧攒着眉头。太子说:“马尔汉,四阿哥可将利弊都讲与你听了,还为你设下后路,你倒是应个声。”四爷说:“不急,大人回去好好想想吧。奉送大人一句,这官场可谓一步一险,大人要步步小心。”马尔汉冷声说:“多谢四阿哥关心。下官也有一句奉送,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四爷只当一笑。

乌顺送了马尔汉离开,噶礼与张伯行便上前来说:“太子爷,此计只一时有效,将来如果是好?”太子答不出来,只能求助地看向四爷。

四爷说:“他现下理直气壮是因为手中握有你们的罪证,噶礼你现在命亲信先回去,将账目全数烧掉。他日马尔汉若呈到皇上处,只需在皇上面前辩护,那账目是旁人唆使,陷害于你们。”

噶礼说:“一把火烧了总督府的账房,只道是下人不心而失火。”

张伯行点头,此计可行。四爷说:“至于严宽……”

太子突然醒悟,接过来道:“斩草需除根。”

噶礼与张伯行便高兴不已,直道妙妙。不仅这乌纱保住了,这半身的荣华亦是保住了。

见二人喜形于色,四爷道:“我把话说在前面,朝廷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禁止圈地,但私底下你们这些官员的所作所为,不要以能瞒天过海。圈地的事我不管,但科举之事关乎社稷,以后万不可再行。你们圈地赚些小钱,只要不太过分,亦可。若是再有科举卖官之事,断是容不得。”噶礼与张伯行只得连连点头的份,再分头各自办差去。

等众人都散了,书房安静了下来。翠翘自偏厅过来,见四爷坐在梨花椅,揉着眉头。翠翘说:“我先回去了。”

四爷出来送她,直到四爷府外,四爷让人备了马车,他知道翠翘有些顾忌,吩咐送到左都御史府的长巷外,让车夫亲自看到她进了左都御史府再回来。

四爷让她上车,翠翘犹豫了片刻,问道:“四爷,你打算一直帮着太子么?”

四爷说:“怎么这么问?”

翠翘说:“刚才我听到你们谈话。”夜深人静,争吵的声音那么清晰。翠翘说:“我阿玛也没有错。”

四爷只简短地回说:“我知道。”他显然有些不愿与她说这些事情。

翠翘说:“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四爷,权力真的那么重要么?”

他并不想骗她,沉声说:“这世事残酷,权力是必争之路。”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直白地对她说,大概信任她吧。

四爷催她上车,说:“别想太多。”

翠翘说:“我阿玛会怎么样?”

四爷说:“我会保他无事。”

翠翘说:“那我不是还要谢谢你。”

四爷听出她言外讥诮之意,默不作声,为她撩起马车的帘子。

翠翘上了马车,见四爷没有松手,仿佛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等了半晌,方听他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翠翘说:“欺欺君罔上可是要满门抄斩,你要怎么保住我?”

四爷说:“我——”

翠翘打断了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失望,翠翘说:“我先回去了。”

四爷心里紧紧一揪,受不了她这样与他说话。可天色已晚,只得让她回去。以为彼此冷静,假以时日再见,依然可以回到从前。他等了她十日,翠翘倒再也没有到四阿哥府里来。

第十日,如红绫般的晚霞消失在天边,夜幕升上来。庭院里静寂一片,这时节,梨花片片枯萎,香气早已不在浓郁。屋子里点了沉香,四爷想起那晚翠翘低眉对他说:“这沉香让人昏昏欲睡。”她仿佛现在还坐那里,笑声都在耳旁。

四爷翻了几份公文,小狼豪上的墨汁用尽,他将笔舔得饱满,一次又一次在砚台上拨弄笔尖,如次反复了十来下,他方回过神来,继续翻下一份公文。他知道她大概是不会来了。他向来自制力极好,继续翻看公文。可翻了二份,他“啪”地合上,出了书房让乌顺备轿。他要去左都御史府里。

此时二更已过,左都府里正门已经上了锁,西角门上,漆黑的偏门下,府中的小厮忙去请总管。总管听小厮报来,再看看庭中天色,还有些将信将疑,匆匆跑到穿堂中定眼一看,可不是四爷么。总管给四爷请了安,忙说要去请老爷,四爷说:“不必了,二小姐在吗?”总管着实愣了一回。

串儿说四爷来找她,翠翘简直不相信。像他那样沉着的人,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冲动的事情,在花厅里见到他,都还有些将信将疑。若给额娘和阿玛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来。四爷说:“你今晚没有来。”那潜台词是,所以他来找她。

因为府里出了些事,翠翘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并不急于解释。

翠翘倒是先问了他:“严宽死了,你知道吗?”

四爷说:“我听说了。”四爷望了一眼翠翘,她这日因是在府里,又匆匆出来见他的缘故,只穿得淡薄衣衫,云鬓微乱,却是另一个不同的翠翘。四爷心里微漾。

四爷问:“你……讨厌这样的我吗?”

翠翘说:“我虽然不同意你的作法,但是有些事,想必你也身不由己。”四爷倒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要为自己辩解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咽了下去。见四爷没有说话,翠翘又说:“我犯了一个错,试图说服一个男人的野心。四爷,就算你将来君临天下,我希望你是以德服人,而不是如今日一般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四爷心里一沉,说:“严宽的死并不在我意料之中。”

翠翘说:“他非你所杀,却因你而死。”四爷被她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翠翘说:“也许我这样讲,你心里会不能接受,也许权势的确让人倾心,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一日走上歧路。太子为人心胸狭窄,保不定有一日会对你不利。”

四爷说:“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讲。若你非要追问,我也不能说和我豪无关系。你若问,我也会如实回答你,但是我不希望你知道太多。”

翠翘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四爷说:“因为即便旁人都说我阴鸷,我也会有害怕的事情。”

明月高高挂在天空,一颗星子也没有,晚风吹过树尖,吹得窗棂微响。翠翘轻声问道:“你害怕什么?”在四爷听来却是重若千金,四爷望着她说:“你知道的,十年前就知道的。”他这一刻回忆起来,心如飞絮,竟是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康熙三十五年,那晚也是这样的柔风阵阵,她来向他辞行。可他那时尚年少,懵懵懂懂的。他知道,她迟到都要走,以为拖一日是一日。他从小随李光地进出文华殿,他相信世上没有鬼神,那么,他情愿认为她是仙,天外的飞仙。

他那时尚未婚配,在出征之前,他的母亲德嫔已进封了妃,她也与皇上讨论问起他的大婚。待选的册子,他也有看过。只是边陲传来战事,皇上御驾亲征,这事一时没了下文,不了了之了。后来,他就突然遇到了她,以为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他欢喜雀跃,不管不顾,一心想将她留在身边。

他还记得她对他说过的话,她说“你将来会遇到一个她,知书达理、温柔娴淑,是良配。”他到底还是年少气盛,只当是借口,以为自己不够好,这些年来,他处处想要证明自己。

窗外风声渐大,吹得窗框直响,翠翘伸手关窗,突觉得四爷在身后,她转过身来,有种不妙的感觉。他与她不过一步之遥,因为比她高出许多的原因,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翠翘偏过头去,他迫使她的脸转向自己,她看到比深潭还要深邃的眼光。

翠翘挣脱开来,定了定神,顿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成熟稳重,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她以为他已经不同了。可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莽撞少年,他没有改变,从来没有,只是在人前学会了收敛。

翠翘说:“四爷,你回去吧。”他一动不动,伸手抚上她的面庞,翠翘想躲闪开去,奈何四爷钳制住她的行动。他低下头来,翠翘背脊里冒起冷汗。

仿佛知道挣扎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她倒没有再阻止他,可四爷心上生生一痛。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却不想是这样的结局。翠翘默默不语,她害怕自己会心软,她不敢看四爷的眼神。只要一眼,会像烙一样印在心头,那样清澈的眼神,根本不应该是他应该拥有的眼神。他应当是自信的,心高气傲的,这一切如今全摊开在她的面前,任她伤得体无完肤。

翠翘说:“四爷,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她感到贴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紧,他知道她向来冷清。

四爷缓缓地说:“我早知道就像从前一样,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翠翘说:“不再见面,这样对你会比较好。”

四爷冷哼了一声:“对我比较好?”她一定从来没有喜欢上一个人,喜欢着一个人,哪怕是不再见面,心里面也会时时挂记。就像他一样,再见她时,一颗心都要蹦出来,却装得若无其事。他原来以为这一生,也许再也找不到那时的感觉。

也许他应该再等一等,等他们更熟悉一些,等她更能接受他时,可他偏等不了,害怕错过这一次,就要错过这一生。可像他这样的男子,这些话如何说出口来,甜言蜜语,他从来没有说过,当下里只得伫立原地。四爷铁青着一张脸,好像三九寒天一盆冰水自头上淋下,一颗心也仿似被冻住。他疯了,或是傻了?他是堂堂大清国的四皇子,他要什么样女子没有,他何苦在她面前受挫,一次还不吸取教训,反而如上瘾一般地想再来一次,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翠翘心里惶恐,不知所措,听四爷说:“我懂了,今夜之后,再不会来打扰你。”他虽然这样说着,心里清楚得很,仿佛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余生都再也得不到。他曾为她设想过的那些美好的、还来不及说给她听的话,将永远深埋在他心中。

可他到底是四爷,眼里竟然还是冷峻神情。

翠翘转身离开偏厅,四爷本能地将她拉住。四目相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偏厅的大门大开,庭中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更清醒了,地上的枯叶被风刮得沿地拖行,发出沙沙的响声。四爷听到翠翘向门外叫了一声:“阿玛。”他听到马尔汉说:“四阿哥来了?”

离开这偏厅,他依然还是四爷,人前人后让人敬畏的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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