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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身侧浮云

良妃习惯早睡,永寿宫里早下了匙,可宫里热闹到四更天去,翠翘睡得浅,依稀听到御花园那边箫管悠扬,笛笙并发,好不容易睡着,仿佛只得片刻,听到外间有人拍宫门的声音,竟是方沁的声音。

翠翘披了单衣出来,玉景正开了宫门。方沁隔着老远叫了一声:“娘娘。”就算什么也没有说,空荡荡夜空里,那语气让人一听就知道仿佛出了大事,连良妃也惊醒过来。

原来胤禎吃过醒酒汤之后,睡到现在突地烧起来了。德妃让人传了方太医过来看,只问吃了什么。德妃想起那醒酒汤,让方沁过来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忌讳。翠翘让玉景陪着良妃回屋去睡,自己跟着方沁又到了钟粹宫里去。

方太医用了冰水袋给胤禎去热,就着床榻边掐丝珐琅寿字焟台,看翠翘拿过来的方子。德妃在旁一脸忧心忡忡,方太医一笑,说:“并无大碍,只是这醒酒的汤里多加了些补药。平常里御医园,大都不会写这样的方子,想是怕醉酒的人伤身,所以特地加了些补药。想不到弄巧成拙,去去热就无妨。”

德妃突然明白过来,良妃素来不会饮酒的,这方子多半是从前给皇上备着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德妃身体本就不佳,闹了这大半夜,夜里风寒,又咳嗽起来。方沁扶德妃回长春宫里去,翠翘留下来照顾胤禎,等着方沁回来。

床上的人微偏过头,冰袋掉了下来。焟台上光线摇摇晃晃,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翠翘这时才看清他的样子。紧闭着双眼的脸上还有些稚气,他微蹙眉,脸上有一种不自然的潮红。

翠翘去换冰袋,将它压在胤禎额头上。他的眉毛很浓密,是气势汹汹的剑眉型。翠翘出了一会神,那时,她还不懂事,只得十六岁,是真正的十六。她后来仍旧维持着十六、七岁的模样,可是那不过是因为她的时空永恒不变。

她那日回过头去,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样子,电光火石之间,她听到爆破的声音,流光那么一闪,她只看到他的眉目,他的表情似乎应当是严肃的。她一直像想着他的样子——眉毛深深插入鬓角里去,他不笑的时候,应当也是气势汹汹的样子。

手尖触着冰袋,透着一丝丝凉气,翠翘觉得床上的人动了一下,翠翘见到胤禎微睁了双眼,人仿佛是醒着,眼神倒迷茫得很。她将冰袋翻了一个面,胤禎眯了一下眼,又慢慢睁开。翠翘起身放了幔帐,轻声说:“睡吧。”

……

他一觉睡到第二日晨时,头痛欲裂而醒过来。保定在外间听到响动,进来见他醒了,乐颠颠地跑来说:“十四爷,您可醒啦。”

胤禎揉了揉额头,方忆起昨夜喝醉的事情,谩骂了一句:“好个九哥。”

保定见他精神不整,便说:“娘娘为爷备了醒酒的茶。”

胤禎这才看到案上蓝地黄龙的瓷碗里盛着暗褐色药汁,他起身撞到床帐,倒让他脑子里画面一闪,胤禎突然问保定:“昨儿是谁在这里伺候?”

保定伺候他穿鞋,他这样没头没脑一问,保定想了想才说:“娘娘不放心爷,让方沁过来伺候的。”

胤禎“哦”了一句,伸手套进衣衫里。

胤禎要到乾清宫里给皇上请安,午时用过膳才出得宫,九阿哥胤禟在神武门外等着他。

因为年轻的缘故,皇上并没有交付他太多的责任,胤禎乐得清闲,他听旁人评说他是纨绔子弟,面上一笑,转身轻轻一哼,怎样,他偏要。连科考也拿来打赌,好在皇上并没有责罚他。德妃倒是有点管不住他,只得任他一日一日消磨下去,又催着皇上将大婚的事办了,想着收了他的心总是好的。

皇子大婚需要些时间筹备,物色人选也是慎之又慎,可那些于胤禎仿佛都是旁人的事,他还是每日里该玩的时候照玩不误。

因为九月皇上要去木兰秋弥,会命太子监国,往年里总是由四爷在京中辅佐,今年皇上特命四爷相随。太子心里没有底气,抽了个空当与四爷谈些政事处理,又私下里宴请了八阿哥、九阿哥与胤禎。其实胤禎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朝堂上无所作为,太子爷宴请他不过是看在他与八哥、九哥关系不错的分上,而他的同胞哥哥——四爷,又是太子党的重要人物,于情于理面子上都要给足他三分罢了。

开始时,众人都很拘谨。太子也说些客套话,诸如“秋弥车马劳顿,烦劳几年皇弟照顾皇上”之类。酒过三巡,人借酒胆倒也热闹起来。就算是心有异数,也要假以辞色应付大局。不谈政事,只能谈些俗事。说到明年选秀女的事情。

太子问胤禎:“秀女的名单都已出来了吧,听皇上说是要为你和老十三选福晋,皇上可有钟意的?”

九阿哥与八阿哥相视而笑,太子不问胤禎是否有钟意的,偏问皇上可有钟意的,自然是为着揣摩圣意。太子出生时,母妃难产而死,皇上痛心疾首,对太子爱屋及乌,不多久便昭告天下,确立了他太子的身份。可这些年,几位阿哥陆续长大,论深谋远虑,四爷首当其冲。论文韬武略,鲜少有人超过八阿哥。八阿哥素来风雅,朝中大臣多赏识,太子自然也看到威胁,他心胸狭窄,害怕皇上对八阿哥另眼相看,不由得对八阿哥的一举一动暗中多加些心眼。

众人心里都明白,九阿哥抢着说:“以老十四的性子,名字一大篇,一个没记住吧。就他会挑,让人给宠得。”

胤禎正在烦恼这件事,早上在乾清宫里,皇上也问了他这事,后来去给德妃请安,德妃又唠叨了一阵,说到科尔沁以北的完颜部族,原是旧大金国的国姓。胤禎还纳闷呢,母妃怎么突然关心起国事,哪知德妃说:“科鲁谷的女儿,就是叫阿兰染的那个,去年秋弥的时候,跳篝火舞,你也见过吧。”

一口茶在嘴里打了个卷,胤禎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他正烦恼呢,这时经九阿哥一提更是不耐烦起来。胤禎说:“喝酒,喝酒,别尽说那些扫兴的事情。”

九阿哥挖苦他说:“谁不知道你号称千杯不醉,怎么今儿想让我们都趴着回去。”

胤禎说:“得,你就吹吧。进士宴的事,我还没找你清算呢。就你们厉害,杯来酒干,任谁硬碰硬都惨,偏我又那么实称——”他说到这里,一向内敛的八阿哥亦笑了。

九阿哥笑着说:“废话那么多,干不干?”

胤禎倒爽快,一干而尽。

旁边那一桌,内务府外部当差的善禄与人划拳输了,胤禎跟着起哄,倒被九阿哥罚了一杯酒。九阿哥坐到善禄身边去,问善禄秀女的名单都出来了没有,让善禄改天送一份到他的府上去。善禄才被推荐在内务府当了个小差,拍着胸脯保证,改天亲自送一到他府上去。他已有些醉醺醺,九阿哥让他噤声,又与一桌人闹了一会,方才回到旧桌去。

散席的时候,胤禎要回宫去,九阿哥将他拉至一旁。胤禎心里暗暗有了底,等着众人都走散了,胤禎坐在九阿哥的宽敞马车内,他向后一靠,将手枕在头后。九阿哥撩起马车帘,深秋的日光泄进车内,照在他的脸上,胤禎闭着眼说:“你要去找她?”

九阿哥倒是浅浅一笑,命车夫去“龙泉寺”。

胤禎一惊,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问道:“去寺里做什么?”

九阿哥不答,只笑了一笑。马车一路向城外颠簸,却下起了小雨,有雨声打在车顶上,滴滴答答地响。胤禎挑起帘子,虽然雨水让沿途绿树苍翠欲滴,可也侵蚀得道路泥泞,胤禎对九阿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天气。”

马车停在寺门前,长阶下的石碑,用隶书写着“龙泉寺”,年岁久远,朱漆有些暗淡,但那三个字依然清楚可明。胤禎看到寺外停了二辆马车,有一辆是太子爷府上的宫轿,九阿哥说:“大约太子福晋瓜尔佳氏也在里面吧。”

那长阶上走下来一个嬷嬷,马车上的婢女迎了上去,婢女与嬷嬷交谈了二句,又从石阶上下来,对着另一位婢女说:“拿两把伞出来。”

胤禎认得那是马尔汉府里的苏嬷嬷,转头看了一眼九阿哥。苏嬷嬷这时也看到胤禎和九阿哥,皱了皱眉,领着拿伞的婢女进去寺里,装作并不认识似的。

九阿哥倒是笑了,显得有些高兴,胤禎张口想说什么,看到他笑着的样子,再狠的话也说不下去,只得说:“你将来未必肯娶她,这是做什么。”九阿哥面上一僵,率先进了寺里。

寺里的主持很久才来,其实那原因,不必解释,胤禎也知道了。主持说:“左都御史大人府里的福晋和二位小姐过来了。”

九阿哥装着并不知情,应酬一般地问:“马尔汉的家眷?”

内眷的事,主持绝不多言,问九阿:“九阿哥,怎么突然到寺里来了?也不通传一声,让老衲好有个准备。”

九阿哥说:“青海迎了六世喇嘛进京,皇上命住在寺中,我听人说六世喇嘛座下弟子占木拉,棋艺了得,今儿十四弟起了雅意,特地前来与他切磋一番。”

沙弥奉茶进来,是新贡的铁观音,茶水滚烫,透过盖碗暖意触到手上。胤禎滤了茶叶,正要一口喝下,听得九阿哥的话,拿捏不当,尽狠狠吸了一口,滚烫茶水在嘴里一转,“噗嗤”一口喷了出来。

九阿哥暗暗一笑,说:“十四弟,喝口茶水也不必如此猴急。”

胤禎只觉得舌尖火辣,主持命沙弥取了温水来,然后方领着胤禎与九阿哥去后院见占木拉。

主持过来良久,左都御史大人府里的福晋还在寺里,不能失去礼数,安顿好九阿哥便告辞出来,见小沙弥引着淳敏一行人在后殿烧长命灯。翠翘在廊下等着,天气阴沉,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那佛殿的门被风一吹,长命灯的火苗明明灭灭,竟息了一盏。跟着翠翘的小丫鬟串儿跳起来,指着那长命灯说:“不好,不好,二小姐的灯灭了。”翠翘一笑,不甚在意。淳敏信佛,又磕了几个头,方觉得安心。翠翘心想这世上或许不会再有人比她对她更好了,心里竟酸酸的,扶了淳敏起来。

照例要吃过斋饭才回府,主持让小沙弥带众人去偏殿。太子的福晋瓜尔佳氏也在偏殿,宽大的品月缎彩绣牡丹坎肩彰显庄重,到底人是年轻了些,举止却有些浮躁。瓜尔佳氏与身边一个男子说话,想是说了些趣事,她一直捂着嘴在笑。见众人走近了才整了整衣裳,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怕让人看出端倪。后来,男子出了偏殿,向回廊的另一边去了。

淳敏给瓜尔佳氏请了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瓜尔佳氏问马尔汉家二位小姐是否都婚配,多大年纪。淳敏说,孩子淘气,都没成婚,最小一个今年初也过了十六。瓜尔佳氏又说,皇上明年要选秀女。

翠翘出门时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斜风细雨,坐在殿中倒觉得有些寒意。串儿拿了毽,拉翠翘去踢毽子。翠翘说:“你倒精灵。”串儿吐舌,每年都来,也该有些经验了。雨天的天井湿乎乎的,二人只得在回廊的三尺见方的小地方踢,踢了一会,翠翘就乏了,她本来就不好动,串儿到马车上去拿她备着的书。翠翘心想回去还得听那些无聊琐事,索性在回廊上一边看雨滴,一边等着串儿回来。

天井里有一口青铜鼎,插着许多香炉,雨水一浸,袅袅的烟也灭了。翠翘倒听到一阵佛唱,“唔吗唔吗”地响在耳边,仿佛是从前面传来的。

前殿立了一座三丈高的金身佛陀像,佛陀坐在莲花上,沾花带笑看着世人。翠翘见一个身着外邦服饰的男子坐在莲花座下,宽大的面庞,依稀有年轻时的朗俊眉目,但经过岁月洗礼沉淀了下来,更稳健。

他见翠翘一笑,沉稳地站了起来,躬身道:“我实在很抱歉,因能力尚浅。”翠翘心下一沉,有些好奇,有些诧异,更多却是不安。那人从蒲团上走下来,每步却都极稳,脸上始终扬着笑。他笑着说:“我叫占木拉。”

翠翘惊恐未定之时,占木拉柔善地说:“你想说的、想问的,我虽不敢断言一一能道出缘由,但我知道大半。你担心的、害怕的,我虽不能教你如何一一化解,但我会教你如何面对。”

翠翘倒是笑了起来,她认真打量了占木拉,觉得他有些面熟,仿佛在那里见过。她探视的目光,尽在占木位眼底,他说:“你可知道,藏传佛教的传说中,佛陀在王舍城的竹林精舍与薄伽梨做过约定,追随上人的众人每世都会转世。看透五蕴无常之性,便知道前生的事情,亦知道后世的事情。”

翠翘一惊,问道:“倘若你知道这一生的每一步,那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占木拉笑着说:“这句讲到重点,可是并不是每世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前世来生。有时候,终其一生也不知道,有时候,见到某些人,触到那根弦时,一切如明镜般清楚起来。”

翠翘听得如坠迷雾,占木拉笑道:“我之所以让你知道这些事,是因为现下你与我们不一样。”

翠翘问:“怎么讲?”

占木拉说:“生命总是在不断地轮回,可是你的生命被锁在某一时空,这是有违天理的事情,这样的事——这样的事——总是要为此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

翠翘惊道:“可我从未做过什么坏事。”

占木拉浅浅一笑:“你阿玛亦没有做坏事,却被太后下令处死。我是说你在光绪二十二年的那一场变故。”

“你怎么知道?”他虽然慈眉善目,翠翘突然觉得害怕起来。她从能接受自己不老不死、穿越时空开始,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一个知道她所有事情的人,更可怕的是,他是一个历史中的人,且历史中她真正生存的时代,他是个已死的人。这一切加起来,就算他笑得和蔼可亲,也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翠翘清醒过来,镇定地问道:“那么你应该知道送我回去的法子?”

占木拉说:“青玉璧会失去能力,是因为你的灵魂被禁锢。你与翠翘你们本是一体的,她是你的前世。”

其实这种可能,她也猜想过。总觉得有点惊心动魄,如今他这样一说,翠翘倒平静异常。

古雅仁——翠翘想起来为何会觉得占木拉面熟,若像古雅仁一般留起头发,他与他倒有几分神似。她出神的片刻,占木拉说:“其实你可必执着于前世来世,当下才是你的生活,你只有今生,你就是翠翘。”

翠翘辩解道:“我没有她的半分记忆。”

占木拉一笑缓缓地说:“倘若你认为,知道过去的记忆才算是拥有今生,那么……”他让婉兮闭上双眼,耳边是占木拉催眠一般的话语。翠翘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身如浮云般飞了起来,她在东大街上看到一个小女孩。

她猜测着她是否翠翘的幼时,注意去看她额间的花痕。额间被稀稀拉拉的刘海盖住,却依然清楚地看到一片白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了一家四合院。有一次听额娘淳敏提起过阿玛还在翰林院侍讲学士时,住不起大宅里,在东大街一家人住一个小四合院。

翠翘看到几个小女孩在院子里挑皮筋,一个大一点的女孩一个叫住跑进来的女孩说:“翠翘,你去哪里了,过来一起跳。”她们跳编花篮,正好四个人,三个人牵起皮筋如三角形,一个人转圈一般地跳下来,跟着顺口溜跳齐一百下,过关,可再跳一百下,中途跳乱了,就换下一个人。翠翘老赢老赢,后来有个小女孩不高兴了,索性不与她玩了。

小小的翠翘嘻嘻一笑,去屋里搬来二把大椅子,左边放一把,右边放一把,把皮筋从椅子上套下去,接着玩。小孩向来不知节制,她玩得太久,一圈一圈地转。转得人直发晕,一头栽到椅子角上。额头冒出血来,她还茫然不知,只当摔跟头,爬起来还想接着跳,众人惊叫起来,看到她额头浸出血来。

翠翘一惊,心思着,原来那花痕并不是生来就有的。她下意识去摸额间的花痕,睁开眼,却还是在佛殿里,占木拉坐她的对面。他温暖的笑,像个先知,让人心生讨厌。他说:“它一直在你的记忆深处,只是你不知道如何去支配它们罢了。”

翠翘说:“就算我是翠翘,姑且认为你说的都对,我只是想知道如何回去。”

占木拉说:“我无能为力。”

翠翘说:“一点办法也没有?”

占木拉说:“有一个。”

翠翘问:“怎样?”

占木拉说:“除非你死。”

翠翘想笑,占木拉却正色地说:“翠翘死去,你的前世就结束了,青玉璧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今日来见你,也并不是与你讨论生死轮回,”占木拉叹了一口气,望着翠翘说:“每个决定都要慎重,有些事情,我现下不能一一告知你,将来你可能会知道,也许永远不知道,但都无关紧要。你每次跨越时空都仗着青玉璧,其实,那一切都不是青玉璧的能力,青玉璧不过是借以日后相认的凭据。”

翠翘越发不明白了:“什么凭据?”

占木拉说:“有一件事,你必须牢记,你所知道的历史绝不可以改变。”

翠翘偏问:“什么是我所知道的历史,若我改变了会怎么样?”

占木拉说:“你我都不过是历史中的无名小卒,能改变历史的人是皇上、四阿哥、十四阿哥……他们身居要职,可你会影响他们的决定。历史本来就有无数个方向,你所知道的历史,那是你赖以生存的条件。”

翠翘困惑:“你是说有无数个历史?”

占木拉说:“真正的历史,也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个历史,可是只有在那个历史中你才可以存活下去。就像一个人的命格一样,会有太多变化。”

翠翘一笑:“那么依你所说,你若信天命,天命便在,你若不信,未来是否就由着你掌控?”占木拉饶有兴致地望向翠翘一眼有,说:“不是。”

翠翘挑眉,听占木拉说:“命运早就已经写好。只是它给你许多选择,有太多选择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有选择总有失去。就像你踏进来,你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一样。”

翠翘听得懵懵懂懂,发问说:“我越来越不明白,你说命运已写好,那又何来选择?那么我的任何决定也改变不了未来。”

占木拉说:“你的悟性很好,可未来总会到来,会来的。”

翠翘说:“你说你知道前世今生,我倒要先问问你,当今皇上驾崩之后,是谁在执掌大清江山?”

占木拉顿了一顿,方说:“当今太子并不是真龙天子。”

“然后呢?”翠翘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占木位说:“太子的龙格不足九格。这世上原本只有——只有——十四阿哥胤禎有九格的真龙之气。”

翠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玩味地说:“也许我在的那个历史错了。”

占木拉叹了一口气:“我刚才见过他,他的确有九格的真龙之气。也许你觉得过于玄妙,可什么事,比你来到这里更让人觉得玄妙?你若不信,我也不能强迫你。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你还是知道会比较好。我在今天以前就见过你,就在皇上御宴十进士时,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与四阿哥站在一处。四阿哥——你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真龙之气已发生了变化。”

翠翘方说:“我身处的历史中,四爷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占木拉说:“我知道。”

翠翘叹了一声说:“比起谁是皇上,我倒更关心如何回去。”

他无限深意地看了一眼翠翘,双手合十地说:“其实大可不必烦恼,时光如梭,最应珍惜的不过是当下。缘起缘灭,皆从情起。担忧欢喜,总由爱生。”他欠身对着翠翘作揖,这才慢慢离开大殿。

阴灰色的天空还滴滴下着细雨,仿佛将天地盖了起来,这世上总有些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说不定现在,就是现在,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不知名的人,正有一段或光明、或黑暗、或悲、或喜的事情发生。她转过佛殿,突然看到远处桃树下的娉婷少女,她刚想叫住她,却发现还有另一个男子。

东珠?

翠翘微微一笑,空气倒是很好,过去未来仿佛都已经很远了。也许正如占木拉说的那样,每个人能失去的只有现在,能拥有的不过今生。殿前积了一潭雨水,佛殿支出来的屋檐印在里面,水滴下来,画面破碎。翠翘心想,等它再沉淀下来,也能映出她现在的模样——十六七岁的豆蔻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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