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曾娅琳说完这话,郑豪强和林涓居然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当两个人的视线刚刚碰到一起时,又忽然像闪电那么快地躲开了。
林涓突然说道:“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林涓的话不仅把三个来客惊了一下,连林涓自己也吃惊,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曾娅琳在吃惊之后镇静下来,说:“你不能这样封闭自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将来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曾娅琳的一句话,把林涓已经盈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说了出来,林涓用暗哑的嗓音说:“对不起……”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噗噗呖呖掉了下来,索性,林涓就顺着这些眼泪哭了起来。她哭得一塌糊涂,哭得伤心无比,十足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的东西以后的小女孩。
曾娅琳一个劲儿地说着安慰的话,平时曾娅琳是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现在她把能想到的话都说了出来。张凯军和郑豪强只是在一边无奈地搓着手,然后是无奈的叹气声。
四、酒吧
林涓这次算是知道了“行尸走肉”这个词的意思了,毫无疑问,很长一段时间,林涓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人似乎还是那个人,有血有肉有骨头,可是没有魂了。林涓进入到了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世界里,这里一片混沌,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空气也是凝结成块的,呼吸一下,就总是堵在心口,林涓感觉自己在挣扎,在拼命地喊救命……
没有魂的林涓,自然是什么事都进不到脑袋里来,就连多多连续好几天很晚才回家,林涓也没有感觉到。
多多去了酒吧。尽管多多是一个喜欢奢侈的女孩,可是,酒吧这样的地方她从来都没有去过,那是被朱阳定为不良环境的地方。有朱阳的日子里,多多就是温室里的一支花,是花骨朵,带着早晨的雾水,万般的娇艳,是连捧到手心里都舍不得的花骨朵。家庭的瞬间巨变,完全把这朵不谙人世风雨的花朵给打蔫了。本来,这个时候的多多是该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尽情地流泪,然后那些泪水被母亲的手温柔地擦拭,然后,在母亲的怀抱里沉沉地睡过去。然而,多多的母亲偏偏没有了那个可以让多多依靠的怀抱了。林涓被这个灾难击打得太厉害了,完全没有应对的能力。
多多给自己的同学田莎莎打了电话,多多说:“我爸爸死了。”田莎莎说:“就是你那个贪官爸爸吗?死就死呗!”
多多立刻在电话里大哭了起来。田莎莎怕了,田莎莎说:“你等着,在原地等着,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多多和田莎莎是那所贵族学校的同学,据说田莎莎的爸爸是靠杀猪发的财,后来财发大了,现在已经不杀猪了,做起了房地产。田莎莎的爸爸发了财,在外面找了女人,找了好几个。因为他找的女人总是很快就被田莎莎的妈妈发现了,一发现,田莎莎的爸爸就再也不去见那个女人了,换另一个。就这样,田莎莎的爸爸和妈妈一直在玩着这种“躲猫猫”的游戏,没有人知道田莎莎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田莎莎见到了多多,看到多多脸上的泪痕,轻蔑地哼了一下,说:“真幼稚,哭什么哭啊?我告诉你吧,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女人就会哭,我讨厌。我啊,已经没有眼泪了,我老了。”
田莎莎把多多带到了酒吧。田莎莎说,那个地方能使人忘记烦恼。
这个城市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酒吧一条街。那些极其彰显个性的酒吧门脸,使这条街成了这个城市的身上开放的一朵奇怪的花朵。田莎莎熟门熟路地把多多领进了一家门脸极其豪华的酒吧。
田莎莎边走边说:“知道吗?我为什么带你来这一家,因为这家是这条街上最好最高档的酒吧,是那些没有钱的小混混不敢来的酒吧。我早就跟你说过,做一个女人,最要讲究的是品味,是档次,女人嘛,是要用钱养着的……”
多多跟在田莎莎的后面,怯生生的,眼睛悄悄看着四周。
几个男人坐在进口处座位里,看到了田莎莎和多多,目光里突然有了光彩。说实在的,只要你是一个女孩子,男人眼睛中突然改变的光芒是完全能感受到的,不管那里的环境是多么暗淡。多多的目光躲开了,田莎莎的目光火辣辣地迎了上去,田莎莎用手拉了一下多多,说:“哼,你看看那些老男人,像狼。看看也就算了,要想下手,做梦!”
田莎莎嘴上这样说着,步履却是有弹性的,目光是暧昧的,还具有挑逗性,果真,几个男人忽然兴奋起来,身体坐直,目光放亮。多多恨不得自己立刻隐身,田莎莎扭动着身体,傲慢地从几个男人的身边走过,她使劲儿拉了一下多多的手,把多多带进了闪着五光十色却又是暗暗阴阴的地方。
这是多多第一次进酒吧。那一晚,她只是睁着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她太好奇了,她好奇这里的灯光,她好奇来这里的人,还好奇在这里工作的那些年轻女孩和帅气的男孩。田莎莎要了酒,很多种,就那么放在桌子上,多多一口也没有喝,多多多少有些害怕,她是背着母亲来这个地方的,她有一种罪恶的感觉。田莎莎的样子很酷,她的手高举着酒杯,目光很专注地看着杯子里的液体。其实,她知道她的身上挂满了男人的眼睛,她知道,所以她才更加地表现出目空一切。田莎莎很矜持地抿一下酒杯,她并没有让多多喝酒,反正酒放在那里,想喝就喝呗。这一晚,多多真地好受了一些,这个陌生的环境,让她暂时忘记了悲伤。
第一天晚上,多多不到十点就回家了。她发现母亲并没有焦急地等她,她看到林涓的屋子里亮着灯,犹豫了一下,悄悄推开了门,看到母亲正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个骨灰盒。她以为母亲没有看到她,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母亲说:“快睡觉吧。”
五、欲望
接下来的几天,多多又和田莎莎去了酒吧。那里真是一个奇特的地方,最关键的是,那是一个可以放纵的地方。每一个受了教育的孩子都知道,几乎在每一个地方人都是要受到约束的,有这样和那样的规矩在管着你。只有在这里,在这个酒吧里,人是可以放纵的。这就是多多的感受,最起码,在这里心是可以任意放纵的,有了放纵的心,就有了放纵的目光,就能迎来更加放纵的目光。就好像一个游戏,你来我往,真实的世界消失了,多好啊,这样的感觉,明明是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却没有真实的感觉。太好了,太好了,多多心里想,我要的就是要忘记真实,我要的就是虚幻和放纵。她终于端起了酒杯,她学着田莎莎的样子,她的目光穿过酒杯的玻璃。在这个真实的地方,她的目光虚幻地飘动着,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她会看到一张惊讶的脸,会看到夸张的表情。她知道,这都是被她玻璃后面的目光点燃的或是发动的,她得到了满足,她真地得到了满足,原来,她是有能量的,她能把别人发动起来。
起初多多是克制自己的,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完全没有制约地喝酒,她知道酒精是会让人变化的,她还没有想好让自己变成什么样,所以,她在喝酒的时候,很克制。还有就是她还不适应酒精,她没有感觉到酒有什么好喝的,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还不能让她的口腔和喉咙适应。
很多时候,多多和田莎莎端着酒杯作个姿态,她们在看酒吧里的人,每一个从她们身边走过的男人或是女人,都是田莎莎评价的对象。比如,看见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一个包,田莎莎会漫不经心地说:“假货。这样的女人很悲哀,因为她们有欲望却没有能力。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她拎的是假货吗?”
多多很认真地聆听。
田莎莎晃动了手腕,酒浆就在杯壁上撞击,留下一道醇厚的痕迹,“这样的目光是练出来的,是因为见了很多很多以后,练出来的,知道了吗?”
多多点点头,很认真,对田莎莎佩服无比。
又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条连衣裙,灰色和粉色相间,田莎莎把酒倒进了嘴里:“这样的女人知道品牌,也识货,可是就是不知道她自己。这条裙子是DKNY今年的主打款,图片上了时尚杂志,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赶这个时髦的。可惜了,这样的裙子穿在她的身上真是糟蹋了。”
多多又点点头,这次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田莎莎看看多多,说:“你知道吗?你的那个贪官爸爸死了,最大的损失是什么吗?”
突然说到爸爸,多多一下子蒙了一样,她支吾着:“是……是什么?”
田莎莎说:“你离时尚越来越远了,因为,你会变成一个穷人。”
多多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多多急忙喝了一大口酒,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多多扯了纸巾一个劲儿地擦着眼泪。
田莎莎仿佛没有看到多多在流泪,她继续说道:“我老爸对我来说,就是一台取款机,是我的银行,他有钱,他也愿意让我花钱,这就是我叫他爸爸的唯一理由,他就是死了,也要给我留下一大笔遗产,只要有遗产,他死了我才不会哭呢!”
多多的眼泪越揩越多,她是想让自己不再流泪了,她不想让田莎莎看到她有这么多的眼泪,可是,她就是止不住,真的止不住。
田莎莎自顾自说着:“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一头牛,超级蠢牛,他们不配享受,就只配拼命挣钱,女人就要拼命去花这些蠢男人的钱。”她看看多多一个劲儿地在抹眼泪,“好了,哭什么哭,他都死了,他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了,你不值得为他哭……”
“你住嘴!”不等田莎莎把话说完,多多突然咆哮了起来。一下子很多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他们的身上。
田莎莎看看多多,气恼地:“你……你……真是的,你很庸俗!”田莎莎说着站了起来,“好吧,你自己结账,我走了。”
田莎莎怒气冲冲走了,多多还在哭,有了酒精的作用,多多变得很脆弱很脆弱。自从家里发生那么多变故以来,多多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哭一次,现在借着酒精的媒介,多多哭了。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可以放纵的地方,既可以放纵情欲,当然也可以放纵忧愁和悲伤。于是,多多任由自己号啕大哭。
这时,一个男人朝多多走来,多多全然不知,她完全陶醉在哭泣之中。
这个男人是郑豪强。
郑豪强是陪台湾的客人到这里来的。这种地方也是郑豪强很少来的地方,如果不是重要的客人或是客人专门的要求,郑豪强是不会来的。是多多的哭声引来了郑豪强的目光,当他确定是多多的时候,他走了过来。
郑豪强在多多的身边坐下,说:“多多,多多,你怎么会在这里?”
多多依然自顾自哭着。
田莎莎其实并没有走远。她知道多多身上没有那么多的钱,多多是结不了账的。田莎莎一眼就看到了郑豪强,她立刻警觉地站在远处,观察郑豪强想干什么。田莎莎年纪不大,却从她母亲那里得到了一整套对男人反感的经验,不管怎么说,她是不会让多多吃男人的亏的。不一会儿,田莎莎看到郑豪强带着多多走出了酒吧,田莎莎火了,这个看上去比多多爸爸还要老的男人,居然打起了多多的主意。田莎莎义愤填膺地跟了出去,在酒吧门口,田莎莎看到多多正在上一辆出租车,而郑豪强并没有跟上去,他只是把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了司机。出租车开走了。田莎莎好奇地跟着郑豪强进到酒吧,他看见郑豪强走向吧台,付款,她知道那是为她和多多的消费付款。做完这一切以后,郑豪强又回到了客人中间。
田莎莎就这样认识了郑豪强,不是相识,只是她记住了郑豪强的样子。后来,几个月以后,她居然在报纸上看到了郑豪强的照片,那是郑豪强作为明星企业家热衷于公益事业,他的照片登上了报纸的显著位置。于是,田莎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