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墓地
很长时间,林涓忽略了多多的存在。多多在学校的表现,多多的成绩,一切都不装在林涓的心里。林涓的心里装满了痛苦,装满了自责,她一直很固执地认定,朱阳是被自己害死的,是自己交出的那张长城卡害了朱阳。这样的情绪一直笼罩着林涓,她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这样,而且也知道这样下去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但是,她不能自控。她想拯救自己,从理智出发,她知道不能这样下去。林涓在网上用了一个虚名,把自己的困顿说了出来。一个心理医生告诉她,第一步是把朱阳的骨灰盒送到墓地安葬起来,或是放到殡仪馆专门安放骨灰盒的地方,总之不能再放在家里,尤其不能放在卧室里。医生说骨灰盒时刻在暗示着林涓,让她越陷越深。
林涓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她去了一趟墓地,就是安葬齐丽的那个墓地。她惊讶地发现,一块墓地需要很多很多钱,那个数目完全超出了林涓现有的能力。这个是林涓没有想到的。林涓为齐丽带去了鲜花,她坐在了齐丽的墓碑前,忽然流出了眼泪,她不知道这个眼泪是为齐丽还是为朱阳流的,反正,她就那么不知不觉地流泪了。她伸手把齐丽照片上的灰尘揩去,轻轻说了一句:“你啊,你不该这么早就死了。”
死,这个词汇是不宜在这个地方说出来的,一般来说,人们总是用“走”这个词汇来代替,“走”就是离开,就是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林涓知道自己说错了,可是她没有改,也没有解释,接着说:“我怎么那么想你呢?真的,特别想你!”说完,眼泪就噗噗沥沥落了下来。
林涓不再说话了,她靠在了齐丽的墓碑上,仰脖看着天空。天很蓝,是那种干净的蓝。墓地种了很多的树,阳光总是像针一样刺下来,扎到了墓碑上,也扎到了泥土里。
林涓就那么看着,她不想走,不想急急忙忙去赶公交车,不想回去面对那么多的事情……她真的疲倦了。
两年内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人,是亲人,在林涓的眼里,朱阳和齐丽就是亲人,在这个城市她只有这两个亲人,她以为他们会一直陪伴她,走到人生的尽头……尽管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火葬场的炉子从来都在燃烧,可是,林涓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一切这么快就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了,太快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开始。这样想着,林涓脱口喊了一声:“齐丽,齐丽,你听见了吗?我……你太讨厌了,你真地太讨厌了,你为什么不坚持活下去呢……”林涓愣怔了一下,“不,不是你不想活了,我知道你想活,你刚刚开始了好日子,你有老郑,你想活……可是……齐丽,你知道吗?朱阳也死了,死了……他怎么也会死呢?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们说他得病了,得病好,他不是被枪毙的,也不是自杀的,病……病是没有人能挡得住的。你也是病,是病让你没有命了……”林涓的声音弱了下来,像是没有力气了,像是刚刚站在海拔5000米的山顶上,没有力气了,是那种呼吸都有困难的没有力气了。
林涓把头也靠在了齐丽的墓碑上,脸几乎和照片上齐丽的脸挨在一起。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阳光落在了林涓的脸上、身上,像是极其小心地在抚摸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涓睁开了眼睛。她朦胧中看到一个人向她走过来,她站了起来,看清楚来人是郑豪强,郑豪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郑豪强见到林涓一点儿也不吃惊,说:“我知道你在这里。”
林涓支吾着:“我……我今天有空,我想齐丽了。”
郑豪强把鲜花放在了齐丽的墓碑前,轻轻鞠了一个躬。
郑豪强看着林涓,说:“今天我陪你看看墓地,给朱阳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林涓惊讶地看着郑豪强,突然,她突然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她很恼火,她莫名其妙地恼火,脱口说:“朱阳要和我在一起,他永远都和我在一个屋子里!”
林涓的声音很粗暴,一种莫名其妙的粗暴,倒有一种撒娇的感觉。林涓突然有些无地自容,她转身,背对着郑豪强,说:“对不起,我走了!”
林涓这样说着,却没有动,郑豪强对着林涓的背,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了……”
还没等郑豪强说完,林涓就喊道:“我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郑豪强笑笑,故作轻松:“你看,你看齐丽在看着我们呢,她不希望我们俩人吵架吧……”
说到齐丽,林涓转身看了看墓碑上齐丽的照片,一下子眼泪涌进了眼眶,她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是在坚持什么。她的手在自己的包里胡乱摸着,她想摸到纸巾,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还有鼻涕就要流出来了,可是,她的手里一无所获,泪眼婆娑中,她看到了郑豪强递上了纸巾。她接住了。
就在那一天,林涓在郑豪强的陪同下,为朱阳选定了一块墓地,并且办好了手续。
在回家的路上,林涓对开车的郑豪强说:“我会把钱还给你的,但是,我需要时间……”
郑豪强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点头,说:“好的。”
林涓如释重负,可是,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暗暗叹道,在这个世界上,谁都靠不住,靠自己,一定要靠自己。
朱阳已经入土为安,林涓看着多多,坚定了开始新生活的决心。一切都不需要理由,因为你是母亲,你就必须是那个不会倒下去的人。林涓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二、资产女人
夜幕下,城市更加多姿多彩。
林涓坐在曾娅琳开的“甲壳虫”里,看着车窗外的城市的风景,沉默。自从朱阳死了以后,曾娅琳就有了一种义务,有事没事多陪陪林涓。
这一天,林涓还没有下班,曾娅琳就把车停在大门口等她了。
对于曾娅琳的等待林涓倒是不惊讶,只是她想到了多多,说:“你……你怎么不事先来个电话?我还要给多多做饭呢。”
曾娅琳笑了:“我就是要让你适应现代人的生活,你要学会打起背包我就走,你知道吗?你已经是单身女人了,你要学会单身女人的生活方式。”
林涓说:“好了,好了,我这个单身和你那个单身可不是一回事。你单身单得彻底,我可是还拖着小尾巴呢!”
曾娅琳赖赖巴巴,说:“你看我都来了,你就潇洒一次吧,给多多发个短信……”
林涓看看曾娅琳,叹了口气,无奈地掏出手机给多多发了短信。
车上,曾娅琳看林涓不说话,问:“想什么呢?”
林涓摇头,说:“什么也没有想,看风景呢。”
曾娅琳:“怎么样?我就是开车带你出来兜风的,好看吧,不后悔吧。”
林涓故意把声音加重:“好看!不后悔!你还是好好开车吧。”
曾娅琳:“还不相信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还是一个有资产的女人……”
曾娅琳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即刻打住了。倒是林涓也听出来了,她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能有什么不满呢,曾娅琳就是一个有资产的女人,老公在美国做贸易,公司里有她的股份,她可以什么都不做,照样大把进钱。林涓不得不佩服曾娅琳,还在部队那会儿,曾娅琳就十分明确自己要的东西是什么,她那时就有经典话语,她说,女人可以没有男人,但不可以没有钱。曾娅琳的言论,遭到了齐丽和林涓的批判,说她是拜金主义。现在看来,还是曾娅琳有远见。
林涓淡淡地说:“你当然是有资产的女人。当然,生命也就贵一点儿。哎,娅琳,你帮我出出主意,我想挣钱。”
曾娅琳“啊”了一声,汽车也好像打了一个饱嗝,“咯噔”了一下。
林涓:“怎么了?车都开不利索了?”
曾娅琳故作镇静,说:“不是开得好好的吗?林涓,你,你刚才说你想挣钱?”
林涓点头:“是啊!”
曾娅琳停顿了一下,林涓看透她的心理,她不就是在想,像林涓这样一个清高有余的女人怎么也说出这么俗的话来了。
曾娅琳做出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说:“那好办,你入股,入我们公司的股,当股东……”
林涓:“入股?多少钱入股啊?”
曾娅琳:“凭我们的关系,少就少点儿,100万……”
还没等曾娅琳说完,林涓就摇手道:“什么?100万?我要是有100万,我就不会想挣钱了。”
曾娅琳:“什么?你没有100万?朱阳他?”
林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朱阳是一个贪官,我们家不知道有多少贪来的钱呢,是不是?好了,我来告诉你吧,别说现在朱阳已经死了,他就是活着,我也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不是贪官,他从来没有往家里拿回一分不干净的钱来。朱阳这个人尽管官场混了好多年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单纯的人,他有洁癖。精神洁癖。他会坚守,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坚守。我知道。”
林涓说得振振有词,不像是和女朋友说话,倒像是法庭辩护。连曾娅琳都很惊讶,她偷眼看了看林涓。
林涓很认真地点点头,说:“是的,他就是这样的。”
曾娅琳似乎相信了林涓,她说:“我觉得朱阳冤。”
林涓没有接话,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林涓的态度变了,再不像朱阳刚刚离开她的时候,那样自怨自艾。林涓要求自己变化,没有人会永远同情一个倒霉的女人,女人更需要自救。
林涓语气冷静地说:“除了当你的股东外,还有什么可以挣钱?”
曾娅琳惊讶地:“林涓,你真要挣钱啊?”
林涓:“每个人不都是在挣钱吗?奇怪吗?”
曾娅琳:“你?你怎么了?你现在很缺钱吗?”
林涓点头:“我需要钱,我缺钱。”
曾娅琳:“你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我能帮你我就帮你。”
林涓:“谢谢你,娅琳,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我也不是来哭穷的,真的,我就是想做点儿事,我想再挣一份钱,在工作之外再挣一份钱。”
曾娅琳还是有些不可理解:“你……”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来。
林涓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哎,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过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朱阳管着,你想到的朱阳一定会想到了,你没有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曾娅琳突然停下了车,“林涓,忘记朱阳,好吗?你今后的生活还长……”
林涓笑着看着曾娅琳,却不知道眼泪已经流出了眼眶,林涓点头,轻声说:“我会的。”
三、歌厅风波
就在林涓和曾娅琳车聊的时候,多多正和田莎莎在KTV包间里飚歌。其实,这天下午多多根本就没有在学校,她跟老师说肚子疼,就没有上体育课。原本想着到KTV飙两个小时的歌就回家,没有想到老妈发来短信,要她自己解决晚饭,这对多多来说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高兴得叫了起来。田莎莎乜了多多一眼,冷冷地说:“可怜!”
多多心情好着呢,并不在乎田莎莎说什么,而是转身进了卫生间。
等多多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本穿着的校服不见了,换上了那件郑豪强从法国给她带回来的Blumarine套装。当多多站在田莎莎的面前的时候,她从田莎莎的眼睛里看到了羡慕、惊讶的光芒,多多立刻满足极了。
田莎莎不屑地:“真是老土,这样的衣服能穿到这种地方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