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校长杨左直,运城人。30来岁,个子不高,但很精悍英俊,脸庞红里透白,头发油黑发亮。后来任临汾地区文教部长、地委常委。教导主任张国忠,大个子,长脸,说话是北路口音,在杨左直调走后任校长。教导处副主任靳烈侯,个子很高,年岁较大,脸上有稀疏的麻子,教我们英语。数学老师有三位:李馨之教代数,柏恒代几何,吴忠甫教三角。物理老师李象谦,瘦高瘦高的个子,年岁较大,稍有点驼背,每次上课都端一大瓷缸子茶叶水,缸子内壁被茶叶染成了绛紫色,运城一带人,讲课中间有个口头语:驴(他读雨声)日的。政治老师王伯诚,个子很低,事事表现很积极,曾被抽出到江南搞过一段土改,回校后,给我们做报告,说南方刚解放时土匪很多,我们一个工作人员就被坏人在背后用扁担打死了;他有个女儿叫王桂芬,女婿尚毓英,后来我上高中后同在一个班。美术老师张伯约,是个罗锅,河南人;不知是出外进修还是干什么,在外地被房屋塌陷压死了,学校为他开了追悼会。教我们历史的是位女老师,叫毕尚纯,胖胖的,大眼睛,有四十七八岁;丈夫叫金乃光,同在学校任教。金的前妻有个女儿叫金焰,长得小巧玲珑,在初中学习。地理老师王林安,瘦瘦的,脸上有几颗麻子。地理课本较枯燥,但王老师讲得很生动,同学们都爱听。王老师讲课中有时就会下讲台,一直走到课堂最后边,再在课桌中间走道往前走,要是发现哪位同学不注意听讲或是打盹了,他会在背后猛拍一下这个学生的脊背,提出一个问题,所以王老师上课时没有一个学生敢打瞌睡。范传芳老师,原来代政治还是历史,后被提拔为副教导主任,20世纪50年代曾在《山西文艺》上发表过两篇小说,我印象很深。后来被调往洪洞中学,任校领导。柏恒和高守一,是刚从山西大学毕业不久分配在曲沃中学的,二十三四岁,经常打篮球。柏恒个子高大,临汾人,很严厉,同学们都有点怕他。初中时他代我们班几何,他把我和与我同村的陈清源两个人分不清楚,课堂提问时,常常看着这个人却叫的另一个人的名字。高守一,黑瘦精悍,代体育,晋中人;他女人叫苏环,白白胖胖。高老师一直在曲沃中学任教直至退休。我在中学时体育没有特长,总觉得高老师对我可能没印象。多年以后,我在曲沃街头碰到已退休的高老师,他竟然叫着我的名字,问我还写什么东西吗。还有一位朱老师,似乎是老师中年龄最大的,长得瘦小瘦小,他有个女儿初中在十九班,到高中三班和我是同班。每次学生在操场讲台前集中,学校领导讲完话后,他总要说,我也讲几句:我们有些同学到厕所小便,不往站台上站,把站台上尿湿一大片,后边的人来了,又往后面站着尿,再来的人,又往后面站着尿,把个厕所尿得都快进不去人了。他说话嗓音又细又尖,说着还比画着站着尿的姿势,每次都把同学们引得笑成一片。有一位生物老师,记不得姓什么了,是从大城市分配来的,人很魁梧,戴个眼镜。一次带领我们到城南紫金山采集标本,过浍河时,他把一双皮鞋用鞋带绑在一块,搭在脖子上,一边吊了一只皮鞋。天气很热,他累得气喘吁吁,满脸挂满了汗珠。有的同学就和他开玩笑:老师,你很伟大啊!他打趣道:不是伟大,是肥大,是肥大。就是这次在南山采标本,灶上给每个学生发了三个馒头,一块腌制的芥菜疙瘩,休息时吃馒头就咸菜,吃得香极了,比在学校吃有肉的饭菜还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还有两位难忘的语文老师。
吴鸿业老师,北京人。中等身材,面庞红润白净,一看就是大城市人。性格温和,常带笑容。初中一年级二年级代我们十七班的语文。吴老师讲课细腻生动,批改作文也很认真。他女人叫吴淑英,曾由北京来学校小住,那时候当地妇女烫头发的很少,吴淑英波浪形的长发,在校园内走动,很招眼。人很文静,也颇有风度。后生一男孩,取名来沃,因是来曲沃时怀上的。隐隐听到吴老师是招赘的,故也姓吴。我曾在吴老师宿舍见到过吴老师带着学士帽的照片,私下有人传说吴老师并不是大学毕业。但吴老师确实是一位好老师,人品很好,很受学生的爱戴。吴老师待学生总是循循善诱,很爱护学生,脾性又很好。记得一次晚自习打过熄灯铃后,同房的李元庆不知和哪位同学开玩笑,李元庆躲在宿舍门后边,听见脚步声,以为是那位同学过来了,“呸”地一口唾沫吐在来人脸上,原来是吴老师查宿舍走过来,吐在了吴老师脸上。吴老师见是李元庆,知道他不是有意,用手轻轻擦了下脸,只说了一句:“李元庆,你干什么哪!”就算了事。吴老师后来调到临汾三中任教,直至退休才回到北京。后来,我由省文联调临汾地区文联任副主席,吴老师知道我发表过好多作品,曾写了篇小说拿给我,谦虚地说,有哪不合适,你给改改,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曾于2006年在《临汾日报》发表《吴鸿业老师》。)
杨信之老师,侯马秦村人。高高的个子,笔挺的身材,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庄重严肃的感觉。肃反时听说他在陕西三原曾参加过三青团,政治上不受学校重视,但他业务水平高,担任语文教研组组长。从初中三年级到高中毕业,一直代我们的语文。我后来从事文学创作,应该说,是和高小时的王子才,初高中的吴鸿业、杨信之三位语文老师的教育培养密不可分的。我上大学后,在《火花》上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曾将那期《火花》寄给杨信之老师。杨老师退休后过76寿辰时,我和赵士元、孟继禄、李存良、黄庆彪等翼城籍的同学曾前往侯马秦村他家中,为老师祝寿,并集体向老师赠送了匾额。
我是1950年9月1日上的曲沃中学初中。朝鲜战争什么时候爆发的,我并不知道。开学后,我从报上看到朝鲜人民军越过三八线,直击李承晚傀儡军,心里很是高兴;但是美军突然在仁川登陆,快打到鸭绿江边了,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和朝鲜人民军共同抵抗美帝国主义。学校里也唱起了志愿军军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老师并给我们出了一道题《写给志愿军的一封信》。我们同学们都以写信的方式,鼓励志愿军在前线努力作战,我们在后方努力学习,努力生产,支援前方。还叫我们写了《我们一定要抗美援朝》的传单,宣传抗美援朝的伟大意义。学校组织第二届赴朝慰问团的代表给同学们做报告,讲志愿军英勇战斗的故事,接着在学校动员学生参加军事干部学校。记得有十多位同学参加了军干校,有八班的何芳贤、何居隆以及和我很友好的杜元盛等,后来听说何芳贤、杜元盛都成了我军的航空员。
由于关注朝鲜战争,我养成了爱看报纸的习惯。学校大礼堂前边设有读报栏,我每天都去看报纸。有一段时间读报栏停止了,我在学校黑板报上提出恢复读报栏的建议,学校很快又恢复了读报栏。就是从那时起,至今我一直保持着读报的好习惯。记得在初中一年级时学校组织了一次时事测验(学校并没有时事课,意在测验学生关心时事的程度),全校有两人得了一百分,一位是三年级的学生,一位即是一年级新生的我。
1950年的国庆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学校仅有的一部收音机,放在校长室的外间里,我们几十名学生挤在那儿,收听北京天安门群众游行的实况,听到毛主席、朱德等中央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大家心情无比激动!又听到“工人队伍过来了,农民队伍过来了……”伴随着游行队伍整齐的步伐声,我们想象着各个队伍的具体形状,大伙儿完全沉醉在一片欢乐之中……
那时候,中苏关系很友好,我们都称呼苏联“老大哥”。国家成立有“中苏友好协会”,我们都参加了,身上还佩戴了“中苏友好协会会章”,是旗帜形状的。苏联向我国派了不少专家,帮助我国搞经济建设。学校有个时期号召学生穿爱国布,就是苏联纺织的大花格布,现在看实际上是苏联将滞销的花布推销给我们。唱苏联歌曲《莫斯科近郊的晚上》,观看苏联电影《古丽雅的道路》,看后还举行了座谈会,跳双人舞。老师还给我们出作文题目《给苏联青年朋友的一封信》,促进两国青年的友谊。
那时候,同学们对苏联特别神往,知道苏联建成了社会主义社会,农民都参加了集体农庄,用拖拉机耕种土地,过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幸福生活,对新中国何时建成社会主义充满了憧憬和期盼。对苏联领袖斯大林元帅更是无限崇拜,知道是斯大林指挥苏联红军进行了著名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莫斯科保卫战,战胜了纳粹希特勒。1953年3月5日,当同学们从广播中听到斯大林逝世的消息后,不少同学都哭了,整个学校一片静默,大家都沉浸在悲戚之中。宿舍的通排大炕上,有些同学躺在自己的铺位上,默默抽泣。我也是其中之一。
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开展了镇压反革命运动。记得曲沃县有一次枪决数十名反革命分子,用三辆大卡车拉了,脖后衣领里插了亡命旗,上写反革命分子某某某字样,名字上都用红笔打了“×”,由全副武装的人员押着,通过县城大街示众,在东关东门外的空旷处执行了枪决。我那时也奔跑着去看热闹。警卫人员把观看的群众挡在一条线的西边,那时太阳已经偏西,阳光从西边照过去,每听见一声枪响,便见鲜血喷射出一片红光,“叭叭叭”的枪声中,此起彼落地出现一片片耀眼的红光。
有一次,在曲沃城北门外枪决一个罪犯。枪响过后,那人脑浆外流,便有一个人冲上前去,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脑浆,呼呼地吞了下去。据说,人的脑浆能治一种什么病。
不久,国家搞“三反”运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学校只在教职员中搞。那时把抓贪污分子叫“打老虎”。学校总务处一名叫常毓智的被查出有贪污。学校的《曲中青年》板报(即学校黑板报)刊载了署名“小战士”和“石木”的两篇稿子,前者说常毓智贪污一部分责任在教师,后者说常毓智贪污是因为他干的是总务。我那时年轻气盛,便写了《常毓智贪污是老师没尽到责任还是处的环境不好吗》黑板报稿子,予以反驳,记得文章中还援引了刘青山、张子善的例子。
那时候,学生中根本不跳交际舞。每个礼拜六晚上,部分青年教师在一个教室中跳交际舞,不少人是刚开始学,机械地跟随教者挪脚步。有的学生家长见了,不解地问:那跟着踩脚印是干啥?
初中时参加过一次大的社会活动,是到曲沃城北的太子滩灭蝗虫。同学们围成了直径一二里大的包围圈,包围圈逐渐缩小,蝗虫越来越密集,我们用树枝摔,用铁锨拍,用棍棒打,用麻袋装……记得有三只野兔也被堵在包围圈中,它们左冲右撞,想冲出包围圈,怎奈人密手稠,生生被活捉了……
还有一件难忘的事,是在城北田间参观拖拉机耕作表演。50年代初,宣传社会主义远景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一期的《人民画报》封面上,刊载了新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的照片,梁军长得十分英俊、漂亮,我们宿舍的几位男同学一心想把梁军的美好形象描绘下来,用购买的木质放大尺放大了一倍,却只能是用铅笔勾勒了一个轮廓,画面上梁军面部艳丽的色彩和光泽怎么也无法绘制得出,大伙儿很是抱憾和无奈。这是人们第一次见到拖拉机。两辆红色的拖拉机在驾驶员的操作下,从南头到北头,再从北头到南头,翻起的湿土像波浪般泛起,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个个脸上挂满了惊奇和兴奋。除了曲沃本县的群众,还有翼城的、绛县的和邻近其他县的。那是个大晴天,旁边停放着上千辆自行车,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片耀眼的白光。
1950年夏到1953年夏,初中三年的学习结束了。初中毕业证书的背面,记录有初中六个学期期末考试的各科分数。六个学期各门功课的平均分数,即为该课的毕业成绩,我以各课平均91.24分位居全班第六名,比入学时的全班第五名倒退了一名。
初中毕业后,考虑到家庭经济困难,我和郭成富同学商议,计划一起去投考临汾师范。我桂树哥得知后,坚决不同意我考师范,主张我继续升高中学习。桂树哥曾是曲沃中学初八班的高才生,尤其数理化特别优秀,每次期终考试均是前三名。可惜在初中三年级时患了眼疾,因回老家河北治疗眼病失了学,后又主动辞退了小学教员工作,一直在农业社任会计。他以自己失学的痛苦经历,非常支持我升高中、升大学继续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