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子渐渐清醒过来,面对西川家的艰难困境,松本三叔的态度前后之所以会判若两人,是因为他把对西川家的资助当做是一种投资,只是动人的话语和笑容遮盖了他的假仁假义。
也许现在他认为获取高额回报的时机到了,才会这般无动于衷。绫子也才清楚:自己刚才的猜测并非是小人之心;今日自己如果不投好“桃”,眼前的这位长辈绝不可能再给你一个小果子。
绫子这才渐渐醒悟过来:什么叫做“穷富两重天” ,什么是有钱有谋划的人的“审时度势”,这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实例。“不过,路还得要靠自己走下去。” 绫子这般想着,凌乱的思绪便清晰了许多,她迎着松本异样的目光,哀求着说:“三叔,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丽子还小,家里困难成这样,我既无法可想,又无路可走,真想随军而去,以求一了百了。”
松本借机摆足了长辈的架势:“年轻人头脑就是容易发热,你有随军献身的心愿固然很好,但你比不得别的女孩,你走了,是可以一了百了,但留下爸爸、妈妈和妹妹谁来管,你真忍心舍得他们?女孩又怎么样,既然愿去随军,还怕找不到别的出路?好好想想,不要头脑发热。”
绫子说:“当然舍不得爸爸妈妈和妹妹。可我也不是头脑发热,而是心头太乱。”
松本瞟一眼绫子,站起身,绕到绫子身边,单腿跪下,两手轻抚绫子的肩头说:“心头乱还不是因为思路乱?你若认定了一条可行的路,自不会胡思乱想了。”
绫子长这么大,除了在家里,还从来没有单独与任何男人在一间房子里相处过,更没有过与异性的肢体接触。松本的手掌由轻抚变成了按压,直让她心慌慌意乱乱的。
当绫子思考着启口的话时,松本的十个手指头开始不安分起来,掌心的热力渐渐传递到了绫子的肩头。她越发得心慌不自在,但又不敢显示出一点违拗之态。
这是松本实施操作的号令。绫子扑闪着的一双大眼睛像受了刺激的害羞草的叶片那样轻轻闭上了,就在她想着权当把松本三叔当做自己的第一个嫖客微微点一下头时,那双急不可耐的大手一下伸进了绫子后背的衣衫里。绫子“嗯”过一声后便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似走调的琴声一样……
不论富人穷人,也不论男人女人,人是最需乐子的动物,也是最会造乐享乐的动物。
这两个人,一个是经验老到,似狼如虎般为所欲为;一个是雏燕试飞,被逼投怀后不得不百依百从。不过,风雨过后,绫子还是偷偷流泪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个时辰内,可绫子觉得比自己十九年的时光还要长。松本这才领着绫子去窑子。
老妈子明白了来意后,瞟一眼松本身后的绫子,咧嘴笑了笑对松本说:“我已经半年多不招人了。人家几次三番托人来央求,我也没答口。松本君荐过来的,又是自家侄女,我岂能不应口。不过,从今天起,凡入我们福乐堂的女孩子,每人要交200元现金作保证金。
绫子轻移小步上前,躬身拜过老妈子后怯生生地问:“缓些时日交行吗?”
老妈子收起笑容说:“你是松本君荐过来的,我才破例收你,已经给足面子了。不许提条件,也不许讨价还价。大家都知道,近两年来,百业萧条,老顾主们口袋里的钱少了,我们福乐堂首当其难。
“好比买苹果,钱多的时候,好赚的时候,买四十个苹果发现烂了五个也不觉得心痛。如今赚钱难了,手头紧了,买回十个苹果就算只烂掉一个也心疼,势必要多个挑挑拣拣拣拣挑挑的。
“福乐堂里的女孩子就好比是苹果。老顾客们的挑剔如今自然严多了,你才来,要是毛手毛脚地得罪了顾客,坏了我的生意,不交保证金,我拿什么罚你。”
其实,老妈子的话有一半是说给松本听的。松本嘿嘿一笑说:“乡下连年灾荒,我兄长又病重多日,眼下已无一分治病钱;我手头也正巧没有宽余的资金。要不这样吧,逐月扣绫子的工钱充作保证金,我也好对兄嫂有个交代。”
老妈子沉思一下说:“来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有一本穷经,这我不管。工资充转保证金的事,看在松本君的面上,好说,但要加二十元的利息。”
松本对老妈子挤挤眼说:“利息钿我加倍付给你,你对我侄女多多关照便是了。”
老妈子胖得全身的肥肉走一步都要跳几跳,现在她两眼眯成了线:“松本君的心意我领了,我一定叫人仔细打理好,保管绫子小姐明晚坐床就是了。”
正在这时,从西套间走出一个彪形大汉。大汉穿短袖衫,敞露着胸怀,胸口满是黑茸茸的胸毛。他一手两指捏着支烟,一手提着一节短棒,像企鹅一样走了过来。
见是位陌生的姑娘,“企鹅”绕绫子转了一圈,啧啧道:“这小娘们长得真漂亮,要能扒了衣服看那才带劲。可惜轮不到我开苞,还是让我来掂掂分量吧。”
“别胡来,可要称准点。” 老妈子转身对松本说,“这是我新雇的管家,是个大力神汉。”
松本微微点头,注视着大汉。
大汉猛吸一口烟,吐掉烟蒂,扔掉短棒,叉开虎口,将两手按搭在绫子乳房下两侧的胸肋间,只一用力,就把绫子高高举离了地。
绫子被弄痛了,忍不住哎呀哎呀轻叫起来。大汉不管,举着兜了两个小圈后才把绫子放下,故意大喊大叫起来:“新来的嫩母猪,体重一百零八斤,优等货……”
大汉的叫喊引来许多女孩探头探脑着朝绫子这边看过来。老妈子拾起短棒支走了大汉,将松本拉到一旁说话去了。
正当绫子低着头想着可不可问问工钿又不知如何开口好时,又一个人从她背后走了过来,粗俗的话也跟着飘过来:“这征战和灾荒可真好,把乡下的嫩妞儿一个个都赶到城里来了。真是天赐良机,艳福多多啊!但愿这战事和灾荒年复一年、日甚一日着下去才称人心哪。
“都说福乐堂收的尽是上等货——肩溜、腰细、臀丰、奶子凸凸,不错,算得上是个一流的货。吃尽天下美味,享遍人间美色,男人才不枉到世上转一圈。不知哪个男人又可开新荤享艳福啦,哈哈哈哈哈……”
绫子听得脑袋发胀,又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一时又记不起是谁,在这个地方碰上熟人是很尴尬的事。绫子不敢抬头,只微微侧脸想看一眼,不想那人也正俯首认她,四目相接,双方都吃惊不小。
绫子惊抽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人正是自己做过工的那家丝纺厂老板的三儿子,人称三少爷。他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因为两个哥哥都已应召,他就暂定为缓征的对象。
绫子在丝纺厂做挡车工时,人称三少爷的老板的小儿子隔三差五地来纠缠,扬言用一千块大洋摆平绫子,可每次都被绫子严词拒绝。
绫子手巧,本是缫丝的一把好手。恶少贪色成性,偏调绫子顶男工去扛包担水,想以此压服她。五六十斤重的担子一刻不离地压在绫子的嫩肩头上,可她就是不肯低头。
恶少一计不成再施恶招。一天晚上,绫子在集体浴室洗浴完最后一个走出门口时,被只穿一条裤衩的恶少拦住了去路。绫子吓得赶紧退回浴室,紧插上门后不敢再出来,在浴室里过了一夜。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独自一个人去浴室洗浴。
这恶少一惊之后狂喜不已:“真没想到是绫子小姐!你我是冤家路窄有缘相会在此地,怪不得现在流行一句话:男人喜欢到哪里,自有美女跟到哪里。在这儿碰上你,定是我命里注定的福分。
“你是从来不肯低头的,什么时候学会低头了?命不好逞强有什么用,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抬起头来听着,本少爷说话算数,照用一千块大洋买你的身子。
“我定要第一个骑在你的身子上,一寸一寸地细细看看你这千金不换的肉身究竟有什么金贵, 就不知高傲的绫子小姐到时候有什么高手段服侍本公子了!哈哈哈哈哈……”
绫子羞愧难当,气恼万分:“无赖。”
恶少抬起绫子的下巴,将满嘴的烟酒气喷了过去,狞笑一声恶狠狠地说:“到这地步了,还想装正经,卖身卖笑的反诬别人无赖,莫不是做着婊子还想立牌坊?你等着瞧,到时候,我管叫你服服帖帖低三下四地钻我的裆,到那时,再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恶少,三十来岁光景,理了个板刷头,落脸的络腮胡子又浓又密。肥头大耳的,腆着个大肚子,活像个相扑高手。
恶少像是介绍黄牛买卖的牛头一样,绕着绫子重又兜看了一圈后,淫笑着,左右开弓,抽过绫子的脸颊后,一边朝老妈子走去,一边大叫大嚷着:“这嫩妞我包定了,加倍付钱,一千大洋,我包一个月……”
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绫子尽管有过充分的思想准备,然而还是没有料到这里会是这么的可怕。恶少寥寥几句就把自己打入了无底的深渊。还未正式陷身进去,眼前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将是无休无止的暗无天日。
当女人发觉自己彻底完了的时候,有人选择寻死觅活,有人选择默默退缩,也有人愿意继续忍辱苟且去偷生。绫子不得不选择第三种。
绫子万般无奈地悲叹起来,心想,只有哥哥纯一郎升了官,荣归故里,自己才有跳出苦海的可能。而纯一郎能否升迁,松本三叔的关系甚大。在绫子的盘算中,一开始就算准了这一点。
兔子不啃窝边草的其实并不多见,又怎希望狐狸不欺窝边兔。再说,松本三叔毕竟是出手帮助过西川家的,给自家带来过不小的实利。日后,恐怕还少不了要求他的时候,这般想着的时候,绫子对松本的怨恨自减去了许多。
从福乐堂出来,绫子一路愁眉不展。她盘算着,将自己的工钱充作保证金,少则也要几个月才能清账,在这几个月里,爸妈和妹妹靠什么活命呢?向三叔借吧,三叔已先后两次在自己面前叹过苦经,刚才又许诺要代付利息钿,自己又怎好跟三叔开口。
松本便故意问绫子:“既然事已安排停当,为何还是闷闷不乐,莫非侄女还有什么不解的心愁?”
绫子见松本三叔明知故问,叹了一口气说:“三叔有所不知,现在家里不要说隔夜的粮了,隔夜的野菜都难得。原本想跟老妈子商量商量预支一点工钱,哪里知道先要交付保证金。
“既然保证金都暂欠着得用工钿去充转,三叔还得为我垫付利息钿,我也就难以开口向老妈子提预支的要求,而且,想是提也根本无用。我和哥明天一走,爸、妈和妹妹他们过后拿什么去充饥度日?”
松本接话道:“我也是一时疏忽。看起来,纯一郎绝无免征的可能,你这样也是最好的安排了,嫂子要照顾兄长,你们家的人事也只能如此了。
“三叔我眼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匀不出几个钱来……饭不能不吃,病也不能不治。三叔我深知兄嫂有难处,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还是请三叔为丽子谋个差使吧!”绫子见松本三叔推三托四着不提丽子,试着把问题提了出来。
“如今这年头,无依无靠的乡下年轻女孩到城里还能做什么。三叔也是念丽子年幼,就算丽子她愿意和你一样,三月半载一样不会有工钿到手,依然是远水不解近渴。非是我不把丽子算计在里边。”松本的话滴水不漏。
绫子恳求道:“三叔,少说你也是出场的人物,一定要为丽子想想法子。否则,爸、妈和丽子还是死路一条。我和哥哥,尤其是哥哥,走了心会不安的。三叔,求您了。”
松本沉思一下回话说:“如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也自有大的难处。我的交际也有限,靠不住的人我也不放心。要不这样吧,实在无奈的话,我可以辞掉一个佣工,让丽子到我家来。我可以晚些支付其他帮佣的佣金,先筹调几个钱,以应兄嫂急用。
“兄长染疾在身,我本该早去看望的,丽子的事也宜与兄嫂商议商议。只是近来被繁琐的事务缠得无法脱身,无由与兄嫂会面,日后定给兄嫂谢过。
“乡下的生计既是这样的急不可待,三叔我就先给大侄女出个谋划个策,如有什么不妥不当之处,还请大侄女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