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响指的手按搭住引弟的肩头后阴阳怪气地说:“小妖妇,你听到了,康大少爷不肯出一个子,看来与你是绝情了。乐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乐,祸来了却让你一个人去顶着。
“你以为上公堂和上娘娘庙烧香一样轻松?你有没有听过:知县老爷命人用竹夹子夹小白菜的十个手指,结果怎么样?十指连心哪,还不是鲜血淋淋地几番昏死过去!更不用说赤身裸体去滚钉板,这回要可惜你这身细皮嫩肉了。”说罢,死盯住粉脸桃腮,等着反应。
引弟又羞又恨着推开黑衣人的手掌,她不信少爷会绝情于自己。不过,黑衣人后面的话让她心惊肉跳。自己好比羊落狼群,眼前这三个人看起来大半只为图几个钱,但他们敲不到少爷的钱后不知还会使什么手段,自己又将如何去应对,便试探着问黑衣人:“不知如何能上得公堂,还请大叔大哥们明说了。”
中等个儿的黑衣人咧咧嘴说:“没钱铺路,谁送你过堂去?就算使过了钱,也得挨个先后之序。人家官老爷子大事正事都忙不过来,还有空管你偷汉子的事,关你十天八天算短的。像你这样的水性身子犯了烂事,官府衙门审过后,也就配你个游街了事。这事如果由我们来了结,有康少爷的面子在,总不会让你吃亏吧,你好好掂量掂量。”
恶人们显然脉准了引弟的软肋,她听着听着,脑袋“嗡”地一下响起来。她不只想到了程女的悲惨结局,关十天八天,自己又如何耽搁得起!更为要紧的是,要有人刨根究底起来,定会有损少爷的声誉。
当她扫见了三个黑衣人游移的目光和狡黠的神情后,立时醒悟了许多:刚才情急之中竟自乱了方寸,只取守护之态,自然助长了恶人的气焰,而恶人们这般虚张声势又出尔反尔,定是个密谋的骗局,目的全在逼迫自己就范。
慌乱过后,引弟沉住气说:“大叔大哥,小女子与你们素不相识,更无冤无仇,康少爷他更是个堂堂正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而你们这般目无法纪,私闯民宅,偷挖壁洞窥私,男子汉大丈夫竟干得出这般卑鄙龌龊的勾当,还要反诬别人的清白,要示众的该是你们自己!你们这样做,公理何在?康少爷日后也绝不会饶过你们的。”
三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许久,瘦瘦的黑衣人才吐出话来:“妖妇自有妖妇之见。这宅子是谁家的宅子,你可进来,我们奉命行事为什么就不能进来?当着奶妈兼做婊子,卖了奶又卖身,你还有什么清白?”
引弟不屑于黑衣的人诡辩,更不甘于被辱骂,大着声抗辩起来:“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奉命行事,那就请明说了主公是谁?既然你们是奉命行事,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料理,而是这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再兼施以拳脚绳捆的霸道?我与少爷情投意合,就算是‘许仙自迷蛇妖’,也轮不上你们来当法海……”
中等个儿的黑衣人蛮横打断引弟的话:“你也不看看今天这形势,究竟是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了,还敢贼喊捉贼,等到了大街上,试试谁喊得响。
“你皮骚肉痒想偷个男人也不看看地点和对象,为什么偏偏要选康东院里的康家人搞淫乱。事已如此,不想着如何收场,还要倒打一耙,你昏了头了,莫不是想把事情再搞大一点?”
黑衣人的百般威胁利诱,让引弟终于明白,他们早定下了拿自己游街示众的预谋。恶人们的图谋同时唤醒了她明人不吃眼前亏的意识,想着脱身要紧。
引弟便换了种口气说:“大哥说的也是,只因小女子与康家少爷两相情愿,有过白头之约,才有了这不计后果之事,教训尤深。还望大叔大哥行行好,放小女子一把。”
瘦瘦的黑衣人抢白说:“自己的男人还好好活着,没有死,就急着与有妇之夫来什么百年好合……”
领头的黑衣人见鱼儿已被赶近到了网口,忙着插话说:“放你一把好说,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不过得给弟兄们每人十块大洋。”
他见引弟不吭声,挑唆道:“给不起的话,让爷们乐一乐就可一了百了,怎么样?”
引弟断然怒斥:“无耻,休想。”
瘦瘦的黑衣人满脸的淫荡:“谁无耻?骚得两头进水的才叫无耻。放着让你走阳关道你不走,偏要去走独木桥,你想想,只要一上街,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你,你这棵狗尾巴草的骚名可就大了……还不如就让我们六只眼睛看看……”边说边去拉扯引弟布衫的下摆。
引弟两手紧紧抓住两侧的下摆紧贴在身,连声尖叫过“少爷”后说:“再这样,我就死给你们看。”
从后进传来康凌光的怒吼声:“谁要敢动引弟一根汗毛,我就跟他拼了。你们不要狗仗人势,欺人太甚。快放了我,让我来了断,欺侮一个女子,你们还算什么男人……”
三个黑衣人忙架着引弟走出中进,关上门后急急向前厅走去。康凌光的吼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进了前厅又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冲引弟说:“让你再好好想一想,一出大门就没有了回头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你的男人孩子公婆,都将因为你而丢尽脸面。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保证从今之后不再来三桥镇。”
引弟这才弄清楚这三个黑衣人的最终用意,也才知道康家那两个女人是多么害怕自己而又忌恨自己,心头掠过一阵快意。
她本可以使个金蝉脱壳计一走了之的,来日方长,以后的事日后再谋划,可她偏偏选择了倔强。
她鄙夷地扫视了三个黑衣人一眼说:“腿脚长在自己的肚皮底下,想走哪儿就去哪儿,三桥镇又不是谁家的皇宫禁地,凭哪条理不让我来!”
引弟估量错了,康家女人的背后还有人;她更没有想到,有许多“理”本是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制造出来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一条通行了几千年的“公理”。而眼前那三个黑衣人就是现世的恶鬼。
那三个黑衣人劫色不成本已心火腾腾,他们知道,康西院里的那两个女人绝不是省油的灯,不使些手段,制造点效果出来,还不知两个女人是铁公鸡还是铜公鸡。领头的一声“做了”,引弟已被按倒在地,刚要张口呼救,嘴又被严严堵住。引弟俯卧在青砖地上,喊不出声来,两手双脚被牢牢地揿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瘦瘦的黑衣人摸出剪刀,在引弟深蓝色宽腰裤后腰的下方剪去一大块布料。黑衣人翻过引弟的身子,又在细格子土布衫的前襟上剪开了两个巴掌大的口子。
瘦瘦的黑衣人扔下剪刀说:“看在康家的面上,成全你穿着布衫裤子,只开你三个窟窿洞。”
黑衣人强拉引弟站了起来,她只是无力挣扭着,无助地呜呜着,紧闭着眼睛,泪如泉涌……瘦猴样的黑衣人将两个白白嫩嫩的奶子挖出了窟窿洞,黑衣人像野兽般盯着失去了最后一点反抗力的猎物一样……
瘦猴咽下一口唾液后,从门角的畚箕里拎起一面小铜锣,拉开大门探出头去张望一下后才闪身出去。过了许久,才传来“当”的一声,两个黑衣人架着引弟出了康东院大门。
铜锣声不断将人们的视线吸引过来。才过七八个门面,围观的人已聚了三十多个。架着引弟的黑衣人故意连扭带推着,引弟低着头,披头散发一路趔趔趄趄着走过去。
见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瘦猴敲一下锣喊一声:“快来认认偷汉子的小娼妇啊。”
敲一下蹿到前边又喊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这娼妇的奶子有多荡。”
再敲一下,绕到后边喊起来:“你们快看看,不要错过了好机会,这小妖妇的屁股要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
从西街兜回到济公桥头时,桥下已聚集了二百来号人。黑衣人将引弟捆绑在桥中央北侧的石柱上,瘦猴时不时地敲两下铜锣,静观着桥下的动静,伺机制造更大的风波。
里边的人看久了没了兴味就往外挤出去,外边的人又用力往里面挤,里圈的密度有增无减。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看,像是看一本小人书一样,这一页看腻了,就等着翻看下一页。
引弟披头散发地垂着头,只觉得极度的疲惫,比生宝宝那阵子用尽了所有力气还疲惫三分。泪早已流干了,心头的痛也似减了许多。也不再去理会那蜜蜂似的嗡嗡嗡的杂乱的议论声,不管是讥嘲谩骂怒斥的,还是同情叹息诉疑问的。
突然,昏昏沉沉的脑袋犹如装满了糨糊的陶罐遭了击打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一丝醒悟的微光闪闪烁烁着穿透缝隙射了进来,慢慢弥散开去,渐渐占据了整个脑腔。
引弟认定自己只不过是个敢吃河豚鱼的人。绝不与别人有什么勾合牵连,也绝没有损着别人的一丝一毫。自己只不过在绝望之中想着要个相依相靠的人,而少爷才是自己心中唯一的意中人。
少爷的话实有道理。真心相爱着的男女双方应该去追求心灵与肉体、情感与肉欲的完美统一。相貌、金钱是次要的。“门户”的差异更不应成为男女相爱的天河,西施原本不也是个村姑吗?只要男女双方真心相悦,办不办喜酒、拜不拜天地父母,其实都无足轻重。
引弟觉得,少爷的话都说到自己的心里去了,怎么听都感到顺耳顺心。仔细想想,自己原先的婚配,就好比发了情的母羊随便找个公羊配个种一般,这样结成的男女关系,自难有两心相印、两情相悦、两意相投的一天。
也还是少爷说的理对:夫妻间的性事,自与猫狗的不同,不只是繁衍后代的需要,也不只是求乐的需要,更多更重要的是夫妻身心互补、情感互惠、精神互通的需要。这话虽深奥了一点,自己没能全懂,可不长的一段时间来,就觉得自己的身心已是变了个样。
在少爷的启发引导下,引弟现在十分肯定地认为,男女间的性事从玩花样的角度说,可以认为是种游戏,但从它的重要性来讲,则完全是正经事,是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绝不是可耻、肮脏的事。
上了年纪的人常把“夜图一睡”这句话挂在嘴边,多多少少也包含了这些意思。先前之所以认为识字人的脑子、肚肠龌龊,其实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先把这件事看脏了。
书读多了的人,就如少爷,对世事的认识自会比一般人要广得多,深得多。有时深广得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和接受的限度,就难免要骂他们龌龊了。
有种小虫子小到人的眼睛看不到它,那人怎么会知道,少爷说,因为科学家发明了显微镜,可以把小东西放大几倍甚至几十倍后看。还有一种叫望远镜,用它可以看清一里路以外的人的头像。
外国的科学家早已发明了电话机和收音机,中国的大城市里也能见到它们。这两种机器都可以把百里之外甚至是千里之外的声音不走样地传过来,使几千年来人类津津乐道的“顺风耳”也变成了现实。
少爷说过,人只有掌握了科学知识,才能真正文明起来。此时此刻,引弟悲痛万分中仍保留着一分喜悦:只要宝宝能成为文明人,自己什么都愿意付出,什么都可以牺牲。
现在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用落后的甚至是粗野邪恶的眼光去看待正经的圣洁的性事,才是最可笑最可怕的,就如宝根怀疑小虫子的有无。
而对男女间正常的性事,其中的是非竟被一代又一代的人颠倒着传了下来,真不知压抑了多少姐妹的性欲,害苦了多少姐妹。
尽管自己的所得非常有限,才开了个头,但总算是有所得了。她想:在性事中,纯洁的心灵之乐和同样纯洁的生理愉悦和谐一致都能享受到的女人能有几个?
就算像嫦娥一样得了别人认为不该得的东西要遭惩罚,要远离人世,也决无遗憾,更不必说害怕。准是有人害怕了,才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欲置人于死地而后快。
灵感支撑着灵动,引弟觉得自己的脸面已经无所谓了,便慢慢抬起头来。她要找红英或是小药工,要他们早去解救少爷。
只要少爷得救了,自己未来的希望就可实现。可她怎么会料到,自己经心编织的未来的文明梦,在十多年以后,竟被同样彻头彻尾的愚昧和野蛮给彻底撕碎了。
引弟想,要是红英或小药工在场的话,定会就在自己的面前。她怎会想到,红英早已被人看住了。小药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就是离不了店脱不开身。
要是她把头抬得再高一点,就会看到一个定会令她大声呼救的人,可她没有,勇气毕竟有限,失望之后,头又重重地低了下去。
她的抬头引发了一阵骚动。围观的人都昂昂着头,向前挤了又挤,靠了又靠。就像一群拥挤在一起的鸭子,伸长了脖颈,你挤我拥着,盯住牧鸭人盛着谷子的篮筐。
当引弟抬头的当儿,一对白嫩嫩坚挺的奶子无意间完全显露在众人的眼前,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那儿。人们终于看到了渴念中的一页,而且是立体的、彩色的。
围观者中最靠前的除了几个孩子,几乎都是喉结突起的大男人,他们久久等待的也许就是这一眼少见的肉艳。
那些个围观者,想必都有自己的女眷,当他们把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住不属于自己的肉艳时,不知是何种心态。
其实,任何歹意邪念,在未变成行动和事实之前,在其心中则久已藏着了。头脑中充满了歹意邪念的人,身子即使暂时还干净,心却早已多次掉进过垃圾堆。
如果一定要论个区别的话,那也只是“生喜欢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禽兽也”的不同罢了。
围观的人渐渐地失去了兴味和耐心,离开的开始多于加入的。瘦猴附在中等个儿的黑衣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就见那黑衣人挤着挪过几个身位,提高嗓门压过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喊道:“各位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大家别看这小娼妇年纪轻轻的,害人的阴功却不浅,先害她丈夫生了重病,如今又勾搭上别的男人想再害人,为什么?就因为她是白虎星下凡,你们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