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交加的引弟睁大眼睛深情地看了少爷一眼,便紧紧偎依在康凌光的胸前。她两眼满眶噙泪,眼睛一眨,泪珠滚落而下。
康凌光轻轻抚着引弟的肩头问:“想听个选择花朵的故事吗?”
引弟被康凌光拥抚得心旌摇荡,周身燥热得火烧火燎一般。正要说没工夫听你说闲话,转念一想,少爷这个时候要说的,该不会是无关紧要的话,于是,嫣然一笑说:“听少爷讲话,我哪一回不是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那样的!”
康凌光便说开了。
从前,有位哲人,想考考他三个弟子的眼光和决策力,就带着他们来到花园边,要他们各自选择自己所中意的花朵。
第一个,走了没几步就定了个准,摘下花朵,抢在另两个人之前了事。
第二个,只觉得花儿一朵更比一朵漂亮,看花了眼,走完了全程仍没有选定,空手而归。
这第三个,边走边看边选,走过四分之一定了花色,再走四分之一定下花形,第三个四分之一定下花香。在最后一个四分之一里程中,他终于摘下了令自己称心满意的花朵。
康凌光讲完后看着引弟不解的神情便启发她说:“这第三个人所选的也许不是完美的,却是中意的。据此而论,我们像谁呢?”
引弟不假思索地说:“我如第一个人,少爷就如第三个人。”
康凌光摇摇头说:“不,你错了。如果把花朵看做是意中人和幸福的话,我们连选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们手中原有的花朵都是别人强加给自己的。”
引弟这才有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深切感悟。刚才,是少爷帮自己打消了墙外有耳、怕少爷笑话自己的顾虑。现在,少爷又帮着扫清了隐在心头的负罪感,这才是真正压抑着自己的一种心病。
引弟的心情顿时无比舒畅起来,她冲少爷莞尔一笑后说:“那么,这回你手中的花朵,是别人强加的还是自己选中的呢!”
康凌光发疯一般抱起这白白嫩嫩酥酥滑滑的胴体,重又放到春凳上。枣红色的凳面衬着白白净净的肌肤。曼妙无边的曲线像是各种绝美的乐音从各式琴弦上绵绵不绝地流淌下来,在静谧的空气里混响。任何一瞥都会是魂销魄散的。
“相思一夜知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抛却了顾虑和忌讳,心灵的欲壑肆意滋蔓,肢体的语言百倍地狂放,一阵阵云雨翻覆,一次次鸾凤颠倒,直至凤呻龙吟……
自此以后,引弟几乎天天要与少爷温存一番。
当有人把复杂的事情过于看简单了,也就与鱼儿差不多了。渔人要下麦钓钩时,总会提前一两天将煮开花了的麦粒撒进河浜里。鱼儿吃到了那美味,自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洄游过来,全不计后果的,最终结果自然是十有八九上了那麦钓钩。
世事也常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将简单的弄复杂,过程也许并不复杂;若将复杂的变简单,其实就不一定简单了。引弟与康凌光正无忧无忌地沉湎于简单化了的欢欲之中。
那天温存过后,少爷告诉她,男女间的性事,不只是繁衍后代的需要,更是人精神与文化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大多数人的认识只停留在寻找肉欲满足的低级阶段上。正因为有人对性事的认识停留在动物似的肉欲阶段,才有人对正常的性事也会生出羞耻心,把性事看做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少爷还说,当然,也有不少人看重有情有欲的性事,认为情与欲是不可分开的。这些人往往就不会单一地去追求肉欲的享受,而是将其扩展到夫妻间相互体贴相互沟通相互理解相互认同互相抚慰等心灵方面,由此去增进夫妻情义,稳固夫妻关系。所谓“夫妻好,床上保”指的就是这种比较健康的层面。
少爷最后说,男婚女嫁择错了偶(大多还是强加的),“是一辈子最大的悲哀”,这实在是人一生中最痛心最残酷的醒悟,为此,你我都历尽了心灵的苦痛。人世间最美好的婚姻是男女双方两情相悦后的自由结合,所以,你我不是一般人所说的野鸳鸯,因为我们有情投意合的心灵之约。然而,你我之间的两相情愿,暂时还不具备公开的合法性,也不会被任何人认可,我们要谨慎一些才好。
引弟深深感到少爷对两人关系的认同没有虚词空言。说得实在一些,是自己先依附上去的。也就更相信,少爷在其心底里曾心仪过自己,而他在自己的三番“挑逗”前心正身稳,坐怀不乱,绝不是假装不吃猪头肉,自有定身之术,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可靠和最值得信赖的。也直到这时,她才认为玉珍姐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没有少爷说的圆满文雅。
渐渐地,引弟觉着自己的肉体和心灵全更新了一遍似的。她想:乡下的女人们本就眼红着镇上人的生活,要是她们也了解男女间那事不尽是“老套头”时,又不知要心羡眼馋成什么样子。
她还觉得,自己能不能成为镇上的女人还不算太重要,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的角落里还留着宝根的位置。可她一次又一次发誓:一定要让女儿上学读书识字,成为一个玲姐那样的文化人。
这一想法越坚定,引弟就越发如青藤攀附大树般紧紧缠着康凌光。
人一旦沉溺于美好的境遇之中,有时比遭遇绝境更危险。
当女人自以为找准了傍靠依附时更容易放松防范。引弟就是几次撞见黑黑瘦瘦的身影也还是视而不见。正当她一心一意憧憬着未来的希望和幸福时,祸难也正悄悄逼近了她。
也是午后时分,正当康凌光沈引弟刚柔相交甚欢之时,房门哐当一声,三条汉子破门而入。引弟正面对来人,惊叫一声紧紧抱住康凌光。
康凌光若是就势抽身,引弟就将完全暴露于歹徒之眼,他急速拾起布衫,裹在引弟身上。那三个疾奔过来,不容人做出更多的反应,二人牢牢架住康凌光的双臂,另一个按揿住引弟的肩头。
引弟两手交叉着攥紧衣襟,蜷曲着身子,不住地哆嗦起来。康凌光奋力挣脱控架不成,怒不可遏地大声斥责起来:“你们滚出去,让她穿上衣服。否则,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扰乱社会治安。”
看那三人,一式的黑衣黑裤,便知是青州商会豢养的黑衣帮,专干敲诈勒索之事,兼替衙门要员做做包打听。黑道白道都走得通。
康凌光估摸着,依今天这阵势,他们是冲自己来的,已有一阵子了,而且大半是受控于岳丈。只不知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上,主要意图是什么。
只听中等个儿的黑衣人说:“康大少爷,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事实明摆在这里,论什么也轮不到你嘴硬啊。”
另一个黑衣人,高高大大的,像是个领头的,只见他瞄了瞄引弟,又不屑地盯了康凌光一眼,摆摆手,努努嘴,三个人先后走出了房门。
刚容两人穿好衣服,三人就返身进来,三双凶光毕露的眼睛专盯在引弟身上,引弟害怕得脸煞白,微微颤抖起来。
康凌光一手捏紧引弟交叉在一起的两手,一臂护着引弟,大声说道:“我与你们素昧平生,不要欺人太甚。三位如有什么公干,我跟你们走一趟,此事与她无关。”
高大的黑衣人一擦鼻子,嘿嘿一声冷笑:“本来么,你康大少爷在三桥镇也算个人物,听你一句两句的绝无什么不成。只因我们三人是受命行事,公务私托一并在身早有时日。今日这烂情烂行状,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本想念你是读过四书五经的,该是个知书达理之辈,即使偶入艳窟,也定能自陷自拔。不想你一意孤行,偷香窃玉成性,充其量不过是个表面光鲜内里龌龊的伪君子。
“你也不想想,你在这里纵欲偷欢,就必有人在那里伤心悲肠,你良心道德何在?你也该想想,要是我们再不出面干预,如若你们的丑行在别处暴露,你将如何面对祖宗门庭,我们又如何向公务私托交代?
“有道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此事与小妖妇怎能无关?”
引弟一听说“公务私托”两层关系,惊怕得六神无主,忙向黑衣人哀求道:“各位大叔大哥,念我们是初次,放我们一回,行行好。”
瘦瘦的黑衣人贪婪地盯着引弟的胸脯说:“要真是第一回,似也可另当别论,尚有相商的余地。若要不是初犯,你这小妖妇油了身还想着滑舌脱身,你说该当何罪?该受什么处罚?”
引弟畏畏缩缩迎着黑衣人贪婪的目光说:“大哥,小女子真是第一回,饶了我们,要有假就任你们处罚。”
瘦瘦的黑衣人奸笑一声说:“你这妖妇尽放妖言,你说初次就是初次?你瞒得了你男人,可休想骗过我。你哪一次扭屁股抬腿不落在我大爷眼里?”黑衣人说着三步两步蹿到床头,撩开床头的蚊帐。床头的壁上已被挖去一块砖,露着个黑森森的口子。
看着这黑森森的口子和瘦瘦的黑衣人,引弟眼前顿时天昏地暗,眼一黑,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她心疼得直不起腰,眼泪簌簌簌地往下淌,满腔悲愤着控诉道:“我与你们有什么冤仇啊?”
康凌光稳住引弟,说道:“这事我是主谋,由我承担全部责任,你们放了她。”
高大的黑衣人擦过鼻子奸笑着说:“这事怎么处理还真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得公事明办。假如是你闯进小妖妇的房里,自然得重处你,现在是小妖妇野在你这里,要是单单处罚你,这理怎么讲?
“康大少爷,你也该放明白些。我劝你一句,眼下你已是柴草人救火自顾都不周了,少费些闲神口舌,明哲保身为好。你的医术有口皆碑,可你标榜的医德呢?
“你想挺身而出,舍己救美人,虽是勇气可嘉,可你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都难保了,还逞什么能?老实告诉你,你挺身之始正是你身败名裂之时,日后又怎么立身行医呢?
“因此,无论公方私处,都留话要暗保你。因为三桥镇百姓的安康离不开你。
“我们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让这小妖女去过过堂遮遮有些人的眼,宽宽有些人的心,于哪一方都可以说是上策。康大少爷,识时务者才算是俊杰啊。”
听着听着,引弟的心渐渐安定了。不管黑衣人受何人指使,也不管他们的动机居心如何,自己确是惹事的主。虽不知到衙门去过堂是什么样子,反正自己最珍贵的私密和怡情都被人偷瞧去了,就是再受点委屈,只要保住少爷的声名和地位,自己就有翻本的一天。
于是,她含泪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要少爷上身的,有错有过都由我去过堂,一切与少爷无关。”
中等个儿的黑衣人阴险一笑后说:“这娼妇还真有点仗义之心。与我们……那边的估摸不差分毫……”高大的黑衣人瞪了他一眼,拦住了他的话头。
康凌光轻轻摇了摇引弟的肩头说:“不,你千万不能一个人去,这中间肯定有阴谋,要去一起去。”
引弟早已心疼得直不起腰来,仰脸深情地看康凌光一眼说:“不管阴谋不阴谋,两个人去不如一个人去。少爷你别忘了,还有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处理。”说完,引弟送过意味深长的一瞥后,脸转向了门外。
高大的黑衣人脸一沉说:“什么阴谋阳谋,我们是奉命办差,把他捆起来。”
另两个黑衣人闻声从裤袋里掏出绳子,紧紧缠绕住康凌光的双臂。高大的黑衣人一把将引弟从康凌光身边拖开,康凌光再使劲挣扭,也是双手难敌六掌,一会儿就被捆绑在躺椅上。任他又吼又踢,躺椅只在原地摇摆着。
瘦瘦的黑衣人狞笑着:“今天对不住康大少爷了,只得让你一个人颠着乐了。”说着,三个黑衣人推推搡搡着将引弟拖出了房门。
身后不断传来康凌光的怒吼声:“我定要控告你们,不许你们动她,不准你们侮辱她,放开我,让我一起去……”
两个黑衣人分别扭着引弟的手臂半拖半拉着走过后天井,才跨进中进的厅堂,三个黑衣人围住引弟收住了脚步。高大的黑衣人挤了挤眼,瘦瘦的黑衣人返了回去。
那黑衣人站在躺椅边说:“事情闹到这一步,也并非不可挽回,忘了给你传个信儿,有人发过话,康大少爷如果肯出一千大洋的话,那么,一切都将风平浪静。”
康凌光只摇了摇头。
黑衣人接着说:“那五百呢?”
康凌光还是无力地摇摇头。
黑衣人不死心:“五十总可成交了吧?”
康凌光大吼起来:“我一个子都不会给。”
康凌光他每月所赚的钱都得按数交给仅存个妻子名分的张淑英。也正因为如此,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才没事一般地维系了下来。当然,还因为有个可爱的儿子。除去日常开销,盈余本来就不多。有时暗中还资助一点给引弟,所以,手头剩余的就更有限了。
康凌光心里十分清楚:张家要断他的情路,同行要坏他的名声,恶人要敲诈他的钱财。其实,不是给不给的问题,如果手头有钱的话,他出什么价都愿意。可身边总共才八个银洋,远满足不了恶人的贪心。
要说康凌光那丈母娘又是何等角色,打一开始,她就疑心重重。这个不中、那个不好,偏找个天仙般的乡下女人做外孙的奶妈,明摆着是西施衬东施,本就心生一百个不字。只因是康老爷子的定夺,不便明着反对罢了。
当然,真令她十二分不安的还是“奶妈成偏房”。她不能不用心提防着点,怕只怕稻禾丛里出稗草,鸡食盆里鸭出嘴。一钿如命的她才肯花点小钱使唤个包打听的充当自己的耳目。
这回她庆幸钱没白花。不过,女婿出丑对她和自己的女儿没半点好处。要包打听的既要替她彻底了事,又要设法保住女婿的名声,就少不了要多花点钱,她自然要包打听的向她女婿索要钱去。
瘦瘦的黑衣人小跑着过来,满脸的失望,回话说,康凌光死活不肯出一个子。
高大的黑衣人只是“哦哦”地应着,不便当着引弟说亮话,眼珠子骨碌一转,手腕儿由东往西画了个弧圈,打了个响指,告诉同伙:东边的人不肯掏,到康西院那边去刮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