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爷爷的指点和宝根的病况实情,康凌光琢磨着在固本利尿的基础上,在药方中添加进止湿消炎的药味,让药力效能攻守兼备。
服用了五天新剂方后,康凌光为宝根做了第二次引流术。连续几天观察下来,宝根没有发热的症状,针口也不见红肿的炎症迹象,反弹的力度也比前一次减缓了许多。第二次引流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引弟的心头又晴朗了许多。
那天中午,在康东院的后天井里,引弟又对少爷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她说她知道每帖药的实际药价;她说自己虽然一字不识,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心里边清清楚楚记着少爷所给予的所有情义,只是一时无力相报。
康凌光说:“难得有你这番真情真义,我已知足了。所谓真情无价,纯真的情义是不分彼此不论轻重多少的,更不求回报,尤其是一点点情义是不必存寄在心头的。
“即使情义累积到很厚的程度,也未必一定要投桃报李着去作了结,相知相识比什么都珍贵。人活在这世上,谁都会有难处,因此,人与人之间看重互助互帮互惠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说,你为我儿子喂奶,我为宝根治病,互相作个价,这其实只为生计考虑,远不能包括这样做的全部意义。
“自古以来就有买卖不成情义在的说法,更何况你我都不是买卖人啊。正因为如此,我更看重人与人交往中的平等关系。有了这种平等的念头,当一个人去帮助那些无力回报自己的人时才会有一种特别的快慰,因了这种感受会指引他无怨无悔地去做。”
引弟被少爷的真诚打动了,她动情地说:“大道理我说不上半句,但给多给少的实物还是认得准的。少爷的大恩大德自会牢记在心头,今生报不成,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
康凌光继续劝慰道:“人事总有顺利与艰难之分,家境也必有富足与贫弱之别。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只要是真诚的相助,又何必去计较多与少,更不必为情义所累。如若我们换个位置,依你的善良心肠,你给我的肯定会多得多。
“你我都可算是知情识义之人,总该比别人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深一点,这样,方有可能顶得住来临的风风雨雨。”
康凌光此时最担心的正是将要袭来的风雨,引弟能否挺得住。
少爷的话说得如此情真理正意切,引弟的心绪顿觉宽松了许多。回家的路上,各种各样的念头纷纷跳了出来。
说是来世报,还能那样巧吗,两人都投胎在同一地方还有可能报答;要是远隔千山万水呢,那怎么报?
如果投不成人胎呢?假如说少爷投了人,那自己就投牛投马,当牛做马,让少爷骑,让少爷使。
如果少爷是马或是牛呢,那自己就变成青草变成谷子,让马吃青草,让牛吃谷子。
……
一路上思来想去,引弟觉得样样都是空想,想到后来,归结到少爷这样的好心人必有好报。
近些日子来,引弟明显感到自身有些不对劲。究竟有什么不对劲,她说不清也说不出口,是什么原因,也难以估摸透。
这天晚上,月影在窗棂上刚坐中,睡不沉稳的引弟又窸窸窣窣坐起来,摇醒宝宝喂奶,宝宝没吮上几口又睡过去了。
宝根也正醒着,说:“才喂过一个时辰,天蒙蒙亮时再喂。你也够累了,睡吧。”因为心头放晴了,宝根的话又多了起来。
引弟说:“答应过人家的,再说,康家也是出了天价的。”
宝根说:“同样是奶水,一天里头还分什么头泡奶二泡奶的,康家那里怎信你的定是头泡的呢?”
引弟说:“就是鸡蛋也分个头窠蛋二窠蛋呢。康家待我们不薄,我们也不能假他。”
宝根说:“头窠蛋二窠蛋等于是头胎二胎的区别,这自然有理。至于一天里头的奶水要分出个高低,谁能量出来?我哪里说是要假他。”
引弟说:“说你们男人粗就是粗。古语说,女人三更不泄津,男人五更不嫖花。你想想就明白,后半夜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吃下去的东西消化得最充分的时候,又是一个人消耗最少的时候。所以,不论男人女人,后半夜里的积累是最好的。有些事不用量也会有定论的。
“因此,女人把一个养生的道理一代接一代传了下来:少让自己的男人半夜后爬上身来。三婶说过,这是女人对男人的至爱。不挑明说,你就不懂。”
三婶的话还有另一半。女人只有忍此一刻,才有更滋润的享受。引弟没有说出来,怕更多地伤了宝根的自尊。
借着透进来的朦胧的月光,宝根看见了引弟那发亮的眼睛。这时才感到自己女人的心特别善也特别细。他沉默了,抚摸着引弟光滑俊俏的脸蛋。
引弟静静地承受着这不多有的爱抚,一动不动地任其移到后背前胸……
忽然间,这肌肤触摸的刺激和白天的视觉刺激听觉刺激不由自主地掺和在一起,诱惑着体内那长久压抑的欲念,像是经了发酵一般,无法控制地膨胀起来。
原来,从徐家村到三桥镇,人们通常走长堰头的一条近道,要是发了水,堰堤淹没了,才不得不绕道竹港桥,那至少得多走一里半路。
长堰名有其实,东西三十来丈。堰堤很低,窄溜溜的。要是迎面过人,双方都要侧身慢慢让道,一不小心失了重心,脚就会踩到堤下的淤泥里去。
堰东头有间低矮的小茅房,住着个鳏夫。老人祖籍江西。年轻时挑着副沉甸甸的担子,走村串户,为人补缸修碗,借以糊口。
如今上了年岁,两鬓染霜,挑不起那重担了,改卖粽子糖,那糖甜得鲜,多得小孩子宠。粽子糖是他自己用散糖熬制的,成本很低。
老人挑着副小竹筐,一年到头,一天到晚地走村串户,以粽糖换收破布、废铜、烂铁、玻璃瓶……再去卖了以维持生计。
老鳏夫的善良,远近是出了名的。他养了头骚羊,谁家母羊发了情来配种,他从不收钱。人家便明里暗里带些赤豆、绿豆、黄豆、糯米来,放在老人的门口。
因为自己白天常不在家,还把配种的要领抽空传授给别人,免得让人家空等。因为人缘好,近四周的男女老少都习惯称叫他羊公公。
平日里,骚羊就拴在堰头的苦楝树下。羊绳放得长长的,便于配种时调放。骚羊特会欺生,引弟很是忌怕,怕那尖尖的盘角,忌那浓烈的膻味。
正是午后时光,走过了大半条长堤时,越来越刺鼻的羊膻味提醒原本只留神脚下的引弟该察看一下骚羊的位置了。
这时,正见一个陌生男子紧勒住骚羊的羊绳,骚羊四蹄不停地刨着地却进不了半步,羊嘴刚够着母羊的屁股,嗅着舔着。母羊不住地摇着尾巴,纹丝不动。
那男子见有年轻女子走近堰头,故意放声嚷道,白白嫩嫩的就在眼前,还不快点上。一放羊绳。骚羊急冲一纵爬上了母羊背,骚羊屁股就急拱起来。待母羊长叫一声时,骚羊也就下了地。
那男子叉开右手,左右开弓,在母羊两侧腹部啪啪各重击了一掌,母羊受惊前冲,因为羊绳没有松动,前肢就势跪跌在地,羊屁股撅得老高。那男子的两掌并非多此一举,全为着提高母羊的受配率。
男子冲走近的引弟诡秘一笑后说,白白嫩嫩的就喜欢摆这种馋人的姿势。引弟只管低着头夺路而逃,心里却泛起了七荤八素。
物质生活的匮乏是文化生活贫乏的根源。然而,世世代代的农民兄弟姐妹们,尽管生存的条件十分艰难,但从来没有熄灭过自身趋乐的心理需求。
当然,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胸无点墨的纯文盲,平时津津乐道的大多是传了一代又一代的民间的口头文化。而灌进引弟耳朵里去的大半是“盗版”本的沾腥带荤的一类粗俗文化。
说什么老丈人要考虑三个女婿的文字功底,令三个女婿以丈母娘与相关的竹器为题各说五句话,而且必得要用上大小和多少两组反义词。
大女婿说,丈母娘的竹纸伞真漂亮,撑开来时大,收拢来时小,雨天用得多,晴天用得少。
二女婿跟着凑满了五句:丈母娘的折扇最灵巧,展开来时大,折起来时小,夏天用得多,秋天用得少。
三女婿抓耳挠腮闷了半天无话可说,他见丈母娘坐在竹椅上,灵机一动后脱口而出:丈母娘的竹椅好光滑,屁股坐下去时大,站起来时小,丈人老爸用得多,本小女婿用得少。
第一次听这笑话时,引弟笑出了眼泪。但她细想过后觉得这种故事太俗气,全出于男人开涮女人的心态,毫无是非观念。还是真有才气的文人编的故事有意思,引弟最喜欢听的是穷秀才巧斗恶富人一类的故事。
说有个六十岁的富翁要霸占一名十八岁的穷家女为妾,穷秀才出来打抱不平。穷秀才对富翁说,那女子是乌鸦投胎来的黑屁股。富翁自然不相信。
闹洞房时,穷秀才趁人不备,在马桶里口沿涂了半圈子墨水。闹客散尽时,憋急了的新娘子忙上马桶解手,等她提裤侧身合盖时,富翁果真看见了新娘子的黑屁股,气急败坏的富翁连夜将贫家女赶出了家门。讲故事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历史上真有过此事,这样的故事在徐文长的趣闻传说中多着哩。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说笑逗乐,常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就是编个谜语,哪怕原本是素的,也偏要学和尚庙里的厨师,将素的做成荤样。就说“头碰头,腿钩钩,肚皮相贴滑溜溜,一根紧插到永久”这个冒着荤油的谜,猜到后来,谜底谁知竟是剪刀。
要是碰上这类假荤真素或小荤大素式的谜语笑话传说,引弟她们还可以笑闹着凑上几句。要是遇到“十八二十猫狗牵,三十四十几抽烟,五十六十鸡雄点一点”一类的大荤盆,年轻女子只有低头偷笑的份儿,绝不敢插半句嘴,生怕引火烧了自身。
男人的习性也正是这样,他们编的荤话,满是征服的欲念,极善动作和声音的描摹。什么“咯吱咯吱,戏台子要散架了”一类的就是。
这些当然是专冲着别人的女人说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身上使尽雄劲享尽极乐似不够,还要在别人的女人面前再赚些余兴。
女人说荤话,大抵没有赚点外快的心理。有了点年纪的女人在一起,常唠叨个没完,说是一到晚上,男人想要的,尽可直言不讳地对女人说,再在女人身上使尽法子,直到满意为止。而女人想要的,常常碍于启齿,自然难以得到。女人是不敢轻易玩花样的,一玩,难保男人不起疑心。
特别是成了黄脸婆的女人,更多的只是感叹些人生难以再青春的苦经。单就这一点,女人把下辈子投个男人胎的话常挂在嘴边,究其实,又绝非女人无端瞧不起自己。
对于引弟来说,男人病得阉了似的,就是开口也无奈。可她毕竟是风貌正盛的年轻女子,春心当会萌动,春欲正值旺盛,春潮自有涨落,都是无法压抑尽的。都说姑娘如花一样,最艳就在十七八廿二三。春光易逝,春色易衰,她内心深处又怎甘满足于“点一点”的那点经历。
与宝根的病一起伴随而来的是那种无法自拔的痛苦,引弟怎么也忘不掉母羊摇尾巴的一幕。那处在“睡眠”状态中的意识难免会醒过来,因而“痛苦”的潮水中随时会冒出一股股饥渴的细流,任你想压也压不住,常使引弟心神不宁。
今晚也是这样,她轻轻翻过身来,提起一条腿,叉卧在宝根的左腿上。不一会儿,便下意识地微微蹭压起来。
引弟的蹭动实是释放本能的一种潜意识反映,就像小孩骑在大人腿上玩浪浪浪一样,自然而不经意,没想要宝根做出什么回应。要是在别人家夫妻间,小菜一碟还算不上。
无奈宝根是老母鸡生疮——毛里的病,自病自得知,引弟的蹭动深深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突然用两手使劲按住引弟肥嘟嘟的屁股,不让动弹,冷不丁说:“徐沈氏,你是我的女人。”
对女人称某某氏,等于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样,引弟被宝根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还怕有人来抢我?”
宝根本想说“想要你的人也许不用抢也会将你弄到手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换了一句说:“要是来明的,多少还算条汉子。”
引弟似乎明白了过来:“你到底是不放心我,还是猜疑别人?”话里带着点激动。
宝根反而是出奇的平静:“只恨我自己,没了男人的本性,偏又活着,让你受尽了累和苦,我只是担心你……”
自知宝根的话意犹未尽,引弟还是平静了下来,安慰宝根说:“我不是很好吗,你自己的身体才要紧哪。”
宝根说:“你有所不知,人是吃五谷的,虽有点灵性,可大抵都是今天不知明天事。你见过长堰头的孤老头吗?”
引弟说:“见过,是个孤苦伶仃的老人,他怎么啦?”
宝根说:“那老头年轻时做过几年上门女婿,就在慈累庵北边的程家宅。那程家女子本有相好的,只因程家穷,男孩父母百般阻挠,他只得另插他门。
“自此,程女也灰了心,屈从父母接纳了江西客。不想三年过去了,女的还是没有身孕。”
“那后来呢?”引弟急着想知道。
宝根往下说:“还不是感情惹的祸。那江西客不习农活,为着生计,做了上门女婿后,依然整天挑着担子,走村串户,修缸补碗。人很勤快,常常是天蒙蒙亮出门,黑才进屋,老两口很是称心,小夫妻的情分却是越来越薄。”
引弟接口说:“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宝根说:“问题就出在这上头。程家是独女,续香火的责任全担在她身上……”
引弟接过话:“这也太不公平了。”
宝根说:“谁能断不公平,谁来断不公平?古训总说女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常言道,没见不赶骚的公鸡,自有不下蛋的母鸡。程女正是在怨恨无奈之下旧情复燃,被人捉奸捉了双。”
引弟愤愤不平着:“听三婶说起过,程女是被人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