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以德报怨 (2)
连晚饭都不吃就上床真让人扫兴,但没得可吃又没地可睡更让人难过。格兰古瓦偏偏就处在既没面包又没床铺的境地。他急需这两样东西,衣食住行真乃人生要义。他老早就发现一个至理:朱庇特造人时心情必定不佳,故而他这个智者兼哲人的命运总是不济。命运总和他做对。自己的肚子在叫。他想:坏运气是个下三烂,总用饥饿打击他的哲学。
正当他在忧郁的思想中沉醉时那埃及少女的古怪却又柔情万种的歌声唤醒了他。
她的歌和她的舞,她的容貌一样让人陶醉,没法比拟。纯洁圣灵得有如天使。那和百花竞放一样奔放的旋律,是出人意料的浓丽华章,接着是带着尖厉嘘声的音符的短音节,后来是连绵不断的比夜莺还婉转又完美和谐的跳跃的音阶。继之以八度音平和的律动,和唱歌的少女的胸脯一样高下起伏。她那美丽的脸上的表情随歌声的千变万化而变幻不定,既有贞洁的尊严,又有淫荡的情欲,她从女王到疯子变幻莫测。
有些歌词格兰古瓦听不明白,似乎她自己也不明白,因为歌词含义和她相应的表现不合拍。比如她唱这几句时欣喜万状:
满箱财宝,
被他们在柱子中找到,
其中有崭新的旗子
可怕阴森的面具画在上面。
稍候,她又唱道:
那些阿拉伯骑士
静坐在马背上
利剑随身
精打细制的弩弓背在肩上。
令格兰古瓦悲痛不已,几欲落泪。然而她却快乐地唱着,歌声婉转如小鸟,既恬静安详,又自由自在。
格兰古瓦的沉思被女郎的歌声扰乱了,正如水面被天鹅扰乱。他只顾听她歌唱,不在乎其他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此刻他最快乐。
但是悲伤马上找上了他。
她的歌声被刚才打断女郎舞蹈的那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
“地狱里的恶蝉,快给我闭口!”广场最黑的一隅仍旧是那声音的发源地。
可怜的女郎停下唱歌。格兰古瓦马上掩住耳朵,他说:“诗琴被可恶的缺齿锯子给锯断了!”
这时,大家都咕哝起来。许多人叫着:“滚你的吧,麻袋修女!”这个藏头藏尾的老女人差点要对她可恨地阻挠女郎表演而付出代价。幸亏胡闹王游行的队伍来到,众人的吸引力被吸引过去。队伍高举火把,大叫大笑着走街串巷,来到河滩广场。
大家知道这队伍从司法宫出发一路上引了多少人的关注。从巴黎所有的贱民到没事干的小偷到无聊的流浪汉都驻足观看。队伍分类展开架势,等走进河滩广场已颇具规模。
埃及人领头,走在最前头的是埃及公爵。后边是执鞭随镫的伯爵们。男男女女背着哭个不休的小孩,胡乱走在后边。不论公爵伯爵或平民都褴褛不堪。丐帮走在后边,前边是盗贼,越往前头地位越低。四人一行,其级别用佩带的标志表示。个个不是缺胳膊即少腿,多数残废,伪装失业、伪装朝圣、被疯狗咬伤、有癫病的、生癣的、裹着手帕装病的,把酒瓶歪背着的、拄拐杖的、剪绺的、被烫伤的、生烂疮的、装着破产的、装受伤的、缺爹少娘的、装大麻疯的,等等,应有尽有。各位丐帮长老穷形尽相,数目身份之庞杂,连荷马都会为之头疼。
各个长老和装大麻疯的围着丐帮大帮主“黑话王国”的国王。两只大狗拉着一辆小车,他坐在里面,还真难认得出来。伽利略帝国紧跟其后,其皇帝纪尧姆?卢穿着满是酒渍的紫袍子十分庄严威猛地前行。给他开路的是相扑相打,描摹战斗姿势的舞蹈艺人,其前后左右尽是执杖吏、护卫和审计院书记。后头跟着司法宫的小书记员,都是一袭黑衣,身扛装饰着纸花的五月树,手持很粗的黄蜡烛,演奏可以在群魔聚会上演奏的乐曲。人群中,各位胡闹团的大骑士抬着一副插有极多蜡烛的担架,比流行瘟疫时供奉圣德纳维也英神的蜡烛还多。那手拿权杖戴着皇冠,穿着皇袍兴高彩烈的驼子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端坐在担架上,他就是新任胡闹王。
每到一处,都可听见音乐奏响。队伍的每一部分演奏的乐曲也不同,可谓滑稽,把木琴和非洲手鼓敲得震天响的是埃及人。不很精通音律的黑话王国君民只会吹羊角号、拉古式的小提琴,或弹弹哥特式三弦琴,这乐器在十二世纪很流行。伽利略帝国更不行,只会演奏简单的三弦琴乐,只有幼稚的“来”“拉”“采”三个音。然而当时全部美妙的音乐都汇集在胡闹王身边,互相争雄、十分热闹。只听见最高音、次高音、高音三弦琴争长短,还夹杂长笛和铜管的乐声。格兰古瓦的乐队跑到这儿来了,真是可悲可叹。
卡西莫多在从司法宫到河滩广场的一路上慢慢变得心情舒畅、幸福无比,尽管面目丑陋,但是此时他仿佛进入了极乐境界,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自尊心被满足,实在惬意。之前,他因为丑陋的外表、卑贱的地位倍受欺凌。这次虽然他听不见,但是仍然和真正的教皇似的感受人群的喝彩。不管那些对他欢呼的人是由胡闹王、瘫子、小偷和要饭的组成的贱民队伍,他们是臣民,要向自己这个君王朝拜,即使那掌声里包含嘲讽、敬意中夹杂不恭,他已照单全收。当然,他也受到人们的敬畏,畏主要来自三方面:这驼子力量很大,罗圈腿走得飞快,又狠毒阴险。这倒不很可笑。
其实,新任的胡闹王并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和他在其他人心中的感觉。这副不完备的身躯里的精神一定也是不够聪颖的,故而,他的感受是那么模糊、混乱,但是喜悦和骄傲十分明显。兴高彩烈的表情笼罩了那张阴沉不幸的脸庞。
正当陶醉于幸福之中的卡西莫多经过柱屋时,忽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人,愤怒地把他手中用金纸包的木质权杖夺下,那可是胡闹王的象征。人们都吓了一大跳。
这大胆贼就是刚才在人群中看吉卜赛女郎跳舞的秃头男人,也是他说出那把女郎吓得要死的恶语。他身穿教士道袍,之前没人认出他,然而格兰古瓦在他冲出人群那一刻却认出了他,尖声惊叫:“啊!这是我的老师副主教堂?克洛德?弗洛罗!这二人有何恩怨?他不怕这独眼龙吃了他吗?”
果然,可怕的卡西莫多一声吼叫,从担架上跳下,女人们别过脸以免瞧见副主教被他撕成两段的惨状。
他大步跳下来跪在神父面前,望着他。
他的桂冠被摘下,权杖被折断,那缀有金箔的皇袍被撕碎了。
卡西莫多低头垂脑地跪着,合着双掌。
只见二人谁也不开口,只用手势、记号古怪地交谈。一边是怨气冲冲、咄咄逼人的神父,一边是谦卑地跪着哀求的卡西莫多。但是,卡西莫多只消用大姆指就可把主教碾成粉末。
后来,粗暴的副主教摇着卡西莫多粗壮的肩,让他转身跟他走。
独眼人站了起来。
片刻呆愣后,胡闹王开始起身保护他们被推翻的新胡闹王。神父身边围了埃及人,丐帮和全体法院书记员,他们冲他吼叫着。
卡西莫多甩开大手,象被触犯的猛虎一样站在神父身前,瞪着大胆进攻的人们。
庄严阴险的神情浮上了神父的脸,他向卡西莫多打个手势,悄悄走了。
为他开路的卡西莫多阻挡了那些挡道人的阻拦。
一大群闲人和多事者在他们走出广场后要跟着他们。卡西莫多又成为倒退护送主教的后卫。看他那矮胖结实的身材、阴森恐怖的表情,直竖的头发,一身结实的肌肉、锋利的獠牙,听他那如野兽一般的怒吼,人们吓得纷纷后退。
眼见二人走进一条阴暗的小巷,无人敢追,没人不怕卡西莫多恶狠狠的模样。
“也好,但我的晚饭还没着落呢!”格兰古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