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以德报怨 (1)
当彼埃尔?格兰古瓦来到河滩广场时全身都已冻僵。他是从磨坊桥来到这儿的,因为他不想碰见钱币兑换桥的人群与约翰?富博的旗子。谁知路过主教的那些水磨时被溅了一身的水,他那件长罩衫里外都被湿透了。况且由于自己的剧本失败了,似乎今天比以往还嫌冷,忙不迭地想靠近那烧得正熊的广场中央的篝火。然而已有许多人围着篝火。真正的戏剧诗人格兰古瓦见此情此景不由念起了独白,他本来就惯于自言自语。
“不得好死的巴黎人!他们居然堵住去路不让我暖和暖和,我快冷死了。鞋里也有水,那水磨居然一股脑朝我浇水,太可恨了!不干好事的巴黎主教,居然安装水磨,有什么用处?莫非要改行当磨坊主?我有一大堆的诅咒送给他和那可恶的磨坊!我倒想看看这群没事干的人在干嘛?到底愿不愿动弹?烤火烤得真舒服,这一捆柴禾齐燃真是壮观!”
他到近处仔细一看,人圈围得特别大,他们不是为了烤火,而完全是受了一百捆柴禾燃烧的辉煌景色的吸引。
一个少女在人群和篝火间的大块空地上跳舞。
说格兰古瓦是怀疑派哲学家和讽刺诗人其实有点过了,他被眼前五光十色的形象搞得晕乎乎的,一时之间那姑娘是人是仙或是天使他竟不能判断。
她中等个子,然而身材苗条秀颀,显得挺拔。虽然不白,但在白天定拥有安达卢西亚女人及罗马女人特有的漂亮的金色光泽。有一双安达卢西亚式的小脚,蹬一双合适的优雅小巧的鞋子。她在那条随便铺陈的旧地毯上翩翩起舞,自由飞旋。光彩四射地经过你面前时,你定会感到一道闪电从那对黑色大眼睛射来。
每个人都围着她发呆。也不奇怪:她的两个胳膊滚圆又无瑕,当她将其举过头顶,敲着巴斯克鼓,随鼓点跳起来时,那细巧纤弱、灵活裕如的身段如黄蜂一样。身着不打裥的金色胸衣,裸着肩膀,披着五颜六色的长袍如风飞舞,风把裙子时时掀开,秀美的小腿显露出来;还有那如漆的黑发和如火的明眸,这样的女子怎会是凡俗之人?
格兰古瓦寻思“她一定是火精、水仙或女神,或是曼那路斯山酒神庙的女祭司”,这时,女子的一条辫子松了,本来在上面插着的一个铜钱掉在地上。
“不对,原来是个吉卜赛女郎。”格兰古瓦的幻觉全部消失了。
她的舞蹈继续进行。她从地上抄起两把剑,前额紧贴剑尖,使剑尖的转动朝同一个方向。自己朝相反方向转动。的确,她是个吉卜赛女人。然而,虽然格兰古瓦已回到现实,这情景却很吸引人。全场被篝火照得通明,围成一圈的人们脸上闪耀着红光,这红光跳跃于吉卜赛女郎微黑的额际,广场的深处还反射出惨白的光芒。那么,一头是古旧的柱屋黑暗枯皱的门脸,另一头石头绞刑台的两个立柱屹立着,火光反射着它们的阴影,摇摇晃晃。
火光映红了上千张脸庞,这其中,一张脸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认真地观看女郎跳舞。这是个脸色严峻、沉稳、阴沉的男子,由于旁边的人挡着他,也瞧不出他穿了什么。从脸上瞧他不会多于三十五岁,可是已秃顶了,耳际只有几根稀少的半黑半白的头发。又高又宽的额头上皱纹可见,然而却有明亮的不同别人的青春火花闪烁于那双深陷的眼睛中,有一种激越的生命力量和深沉的情欲流转。吉卜赛女郎飞旋狂舞,让观众大为欣喜时,他却在心里转着越来越阴沉的念头。一丝微笑不时浮现于他的唇际,叹息声不绝于耳,然而叹息似乎还没有微笑痛苦呢!
跳得气喘吁吁的少女总算停止了。满怀爱怜的观众为她喝彩。
“加利!”吉卜赛女郎喊道。
一头娇小的白山羊走上前来,又机灵,又活泼可爱,那光泽跳动的毛皮,那描金的双角和四蹄,那镀金的头顶都让人喜爱。格兰古瓦没看见刚才它一直蹲在地毯上看女郎——它的主人跳舞。
“轮到你了,加利。”女郎说。
她一边打了个优雅的手势一边坐下来,递给它巴斯克鼓。然后说“加利,现在几月份?”
小羊将一条前腿抬起往鼓面上敲了一下,此时刚好一月。群众喝彩不断。
少女翻转鼓面又说:“加利,现在是几号?”
加利用描过金的小腿往鼓上敲了六下,埃及女郎又转过鼓面问:“此时是几点,加利?”
加利敲了七下,恰巧,柱屋的大钟上七点响敲响了。观众大为喝彩。
“一定有妖术”。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不是他人,正是刚才那紧盯着吉卜赛女郎的秃顶男人。
女郎打了个哆嗦,回头一瞧,但这可恶的声音被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
她似乎被这掌声打扰得忘了这件事,一味招呼她的山羊。
“参加圣烛节游行的城防手枪营管带吉沙?格朗雷未阁下是怎样的?加利?”
加利站在两条后腿上,“咩咩”叫着开步走。那庄重文雅的步态逼真地再现了手枪营管带唯利是图的伪意真诚,全部群众大笑起来。演出越来越精彩,更加起劲的少女又说:“加利,表演一下宗教法庭的皇家检察官雅克?沙莫吕阁下布道的情形。”
一屁股坐在后腿上的山羊一边叫着一边奇怪地晃着前腿,那检察官的腔调和神情惟妙惟肖,除了他的蹩脚法文和拉丁文它学不会以外。
更热烈的掌声传来。
“太不象话了,侮辱圣灵!”又是那个秃顶男子。
女郎又转身去看。“哼!原来是这个坏蛋!”她说。接着她习惯性地噘了噘嘴巴,下嘴唇伸得比上嘴唇长,然后脚跟一旋,转身端着手鼓朝大家要钱。
大家纷纷将大银币、小银币、盾币、鹰币掷给她。猛然她已来到格兰古瓦面前。格兰古瓦随意地将手向衣兜掏去,她站住等待。诗人把口袋翻遍才知自己一个子儿也没有。“奇怪”,他咕哝着,但那美丽小妞一动不动地睁眼瞅他,伸着手鼓等他掏钱。大颗的汗珠从格兰古瓦脑门上流了下来。
如果他有秘鲁全国的黄金,他都会给她。然而他没有,再说当时还没发现美洲呢。
好在一件意外帮他逃出困境。
“埃及的蝗虫,快给我滚开!”一个尖嗓门从广场最阴暗的一隅传来。
受惊的少女扭头一看,这次不是那个秃顶男子,却是个十分恶毒的女声,其中可以感受奉教的虔诚。
吉卜赛女郎被吓着了,但广场上乱跑的一群淘气鬼却乐坏了。他们笑闹着:“是麻袋修女老婆子,罗朗塔楼的坐关老太婆骂人呢!一定是饿了!快给她送点济贫食堂的残羹冷炙!”
大家都朝柱屋冲去。
格兰古瓦趁女郎一时失措急忙脱身。他受了小孩们的叫声的提醒,自己也饿着肚子呢,于是也朝食堂跑去。但小鬼们比他跑得快,他到达时只看见洗劫一空的食堂,连五个苏一斤的粗点心也被打扫光了。只有几株小巧的百合花间杂在攻瑰花丛中,那可不能吃,是马第厄?比台纳1434年画在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