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的卷子似乎不经意地推了过来,我一动不动。近,再推近,推到我面前了,我索性给他推回去。他悄悄看我,那目光几乎是哀求了。我无动于衷,心中冷笑:你现在着急了?一看表,半小时已到,就要起身,一只手死命按住了我,是男友。12月天气,前额都是汗的他,迅速地把我几乎完全空白的卷子抽过去,用草得辨不出的字飞快地写了起来。呵,他始终是在乎我的。这个平时憨厚到带点傻气的男孩,这一刻满脸的焦灼与心疼,让我的心柔柔地软了下来,却不动声色。
我慌乱地抬头,小老头正坐在最后一排,东张西望,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我的心还是紧张得怦怦直跳。
男友终于抄完了,把卷子轻轻地推了过来——突然,一个黑影仿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们面前。我颤抖地抬头,真是小老头。他满面严冷,一句话不说,只是目光如刀锋一样锐利。他看一看那张试卷。
脑海里只剩了一句话:我被人赃并获了。刹那间,仿佛天崩地陷的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应该只是几秒钟的事,却仿佛有四分之一世纪那么长。小老头转身走开,不置一词,不仅没有收走卷子,甚至不再看我们一眼,仿佛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不能动弹。直到一个星期后收到了成绩单,看见上面简简单单的60分,我才终于相信:他,竟然真的放过了我。
怎么可能呢?——这件事遂成了我大学时代最大的谜。
今天再见他,是在校友会上,他一口便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听了我现在的境况,赞许地点头。我犹豫了一下,想告诉他:是那次的劫后余生,那魂不附体的滋味,让我从此不敢懈怠,随意地对待任何事。而我,念念不忘的是:当初,他到底为什么放过了我?
他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旁边那个男孩是你男朋友吧?”
我点点头。
“你们哪,还自以为做得多隐秘,其实全过程我都看见了。你们在赌气?”
我笑,又点头。
“如果我抓了你,你会不会怪他?”
我且笑且双手捂脸,极其不好意思:“那简直是一定的。”
他呵呵地大笑起来:“年纪那么小,又那么冲动,你肯定会乱发脾气,骂这个骂那个,最后,所有的账都算到了他头上,所以啊,你们俩的感情也就完了。打零分不要紧,可以重修,背了处分,也能够撤销,可是初恋,”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听不见了,“只有那么一次呀……”
半晌,他突然又说:“你信不信,那是我执教三十年第一次给学生放水。”我怔住。
他的脸缓缓地转向窗外。风吹过一排排新绿的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此起彼落,仿佛是些年轻的藏也藏不住的笑声。良久,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都是这么过来的呀,都有第一次呀……”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他所剩不多的稀疏头发,也已经全白了。
何处有障碍
◎文/张小失
当障碍成为风景的时候,人生的境界或许会更丰富、豁达一些。
在一次地震中,山洪暴发,一块巨石轰然滚落,正好堵在山脚下的小镇子街口,比房屋还高。
人们不喜欢这块巨石,觉得它挡道,合计着要移走它。但是,巨石实在太大太重,几十名壮汉齐心协力也动它不得。
有一天,一位和尚云游至此,看样子是位身怀绝技的高僧。人们向他请教移石之法,高僧看看巨石,摇头不语。人们很失望地走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巨石上出现两行字,像是斧凿雕刻的:横写大字——镇街之宝;竖写小字——何处有障碍。
那字刻得漂亮,笔力雄劲,气势非凡,加上巨石这个载体,更显得浑然一体,令人赏心悦目。
渐渐地,没人再想移开这块巨石了,它一直巍然屹立在街口,还被栏杆围护着,旁边种植一些花草,俨然成为街头一景。
多年后,这个镇子也改名为“神石镇”,巨石是它的象征,还有些人逢年过节在石头前烧香供奉……
当障碍成为风景的时候,人生的境界或许会更丰富、豁达一些。
掀起布帘之后
◎文/乔叶
人的一生中遇到的许多障碍,都是自己设置的。
一次笔会中,我认识了一个叫林间的男孩子。他平易近人,宽容成熟,活泼开朗,又不乏自省的深沉与理性的思辨,总之是个个性十分鲜明的人。我很有兴趣地请他谈谈性格的形成,他笑着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高干家庭里,家里人对我的期望值挺高,却不在心理上关心我——这是中国家庭教育的一个普遍问题。自小我就比较孤僻,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上了高中后,许多同学知道了我的背景,再加上我性格上的原因,都有点疏远我。但是当时我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他们都敌视我,故意和我制造距离,心里也就对他们产生了很强的敌意,动不动就以为别人在伤害我,于是也不由分说去伤害别人。这种恶性循环愈演愈烈,我几乎苦恼地想自杀。对异性也不敢有什么感情寄托——正巧脸上又长满了青春痘,见了女生远远就躲开,仿佛她们都在嘲笑我——青春期的神经真是又敏感又脆弱!那是我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段最迷茫最难熬最痛苦的日子,一直到上了大学,我还是这样。
那是个周末之夜,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聊天,我拉严床前的布帘子就着昏暗的灯光闷坐在铺位上看书——全寝室就我一个人装上了这种掩饰自己的布帘子。
忽然,宿舍内一阵喧哗,室友们热烈鼓掌,然后传来女生们的莺歌燕语一女生们来这儿联欢了。
我捧着书,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女生们偏偏注意到了我的布帘子。
“那个挂布帘子的是谁的床?”一个名叫赵贤的女生问。
“林间的。”室友回答。
“林间呢?”
“不知道。”——这是室友的真实地回答,他们一般都不知道也不在意我在不在——可想而知我与他们疏远到了何等程度。
“干吗挂个布帘子啊。”赵贤边说边走过来。我坐在铺位上,几乎要颤抖起来。我真怕她看见我讽刺我羞辱我。我真想夺路而逃。
赵贤掀开了布帘子的一角,探头看了看。她一愣,朝我做了个鬼脸,奇怪的是她什么也没说,放下帘子又走了。我又惶惑又紧张又有些遗憾,不知道该怎么办。
联欢开始了。他们又唱又跳又闹又笑,荡出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而我像一叶小舟,孤零零地在海洋上漂荡。一帘之隔,两个世界。我真羡慕他们,内心也充满了参与的欲望。但是,就是没有勇气。
忽然,我听见赵贤高声说:“下面,我要给大家表演一下本次联欢最精彩的节目——魔术。”
“变什么?”群情高涨,大家纷纷问她。
“大——变—一活——人!”话音落地,帘子掀开,我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我盘腿而坐的痴呆形状像一个打坐的和尚。一瞬间,哄堂大笑。
“林间,真有你的!”
“你还挺沉得住气!”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忱而友好。望着那一张张欢乐的笑脸,我的心也被融化了,自卑和胆怯也逃遁得无影无踪。接着我又表演了一个哑剧小品《书呆子撞树》。第二天全班人都知道我是个含而不露的“喜剧明星”。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打心眼儿里感谢赵贤。她那一掀帘子,使我像新芽一样拱出了土地,脱离了黑暗,见到了阳光。
林间的脸上流溢出由衷的感激之情,令人为之动容。我不禁震惊了:一道帘子竟然可以封闭住一个人的幸福和欢乐!而掀开它却是这么艰辛和漫长,居然又是如此轻快和简单。
其实,细细想来,人的一生中遇到的许多障碍,像林间的布帘子一样,都是自己设置的:蒙昧的时候看不见智慧,邪恶的时候忘记了正义,卑劣的时候抛弃了善良,愚蠢的时候玷污了真理……能遇到为你掀帘子“开悟”的人,自是人生之大幸,但若是遇不到呢?你能不能自己为自己掀开?你能指望别人为你掀一辈子帘子吗?
我默默地问着自己,遐思如鸿。
青瓷油灯
◎文/陈志宏
人生处处藏玄机,“最好”如山障眼,在有与无之间,在念与不念的两边,水分泾渭,地成南北,看重了,高上天,忽略了,沉入海。
韩国的青瓷举世闻名。那天,朋友在庆州市一家青瓷店里,面对满柜的青瓷器具,感受到来自青瓷世界诱人的魅力,凉凉的,滑滑的,亮亮的,如星光点缀的青蓝的夜空。挑尽千瓷皆不是,他只对一盏青瓷油灯着迷。它精巧别致,通体透亮,釉质晶莹,白中泛青,青里透白,苍翠欲滴,有爽滑而坚硬的质感,有灵动而凝固的绘饰。把青瓷油灯放在手心,这可爱的小东西仿佛吐出火苗,仙光闪动……
朋友有了购买的冲动,问翻译:“这盏青瓷油灯多少钱?”
翻译说:“1000元人民币。”
朋友听了,心里颤了一下,围内1000元就可能买到一套高档的景德镇瓷器餐具!这么一想,他便把青瓷油灯放回原处。临走时,他安慰自己,韩国的青瓷到处皆是,还愁买不到便宜的?
带着对前路的憧憬,他上车了。然而,现实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出了庆州,他走遍了所有青瓷商店,除了一些茶杯、花瓶之类,再也没有发现青瓷油灯。他疯狂地想念那款油灯,懊恼和怨恨如潮水般漫天而来,他觉得青瓷油灯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是独一无二的,甚至那本不存在的一点灯火,在他心里也成了人世间最美的火光。
无尽的追忆始于青瓷油灯脱手的那一刻,在长久的惦念之中,那盏失之交臂的青瓷油灯,登峰造极,成了他心中高山仰止的神圣之物。
朋友讲起韩国之旅,总会无限伤感地哀叹:“唉,我真后悔,没有把它买下来,那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呀!现在,它总在我的心头闪着火光。”
听到这句话,我顺其义而行,陷入沉思。
那一盏青瓷油灯,握在手,以为不及一套景德镇瓷器餐具,弃之不惜。在青瓷油灯远去之后,心中逐渐明晰,如添薪的篝火越照越明。此情已逝成追忆。在日复一日的回想之中,弃劣存优,时间将其打磨得光洁照人,神采飞扬。这是一种深刻的生命体验,颇有情殇的祭奠意味。青瓷油灯的“最好”是在追忆中得出的,真正的赠予者是时间。
如果真的买了这盏青瓷油灯,它还能拥有如此美誉,如此牵动一个异国游客的心吗?结局肯定很惨,或者摆在柜子里,从不正眼打量一回,或者暗藏于箱,落满灰尘。没有时间去追忆,何来深刻的生命体验,“最好”一说更无从谈起。
人生处处藏玄机,“最好”如山障眼,此时的青瓷,彼时的油灯,在有与无之间,在念与不念的两边,水分泾渭,地成南北,看重了,高上天,忽略了,沉入海。沉沉浮浮,爱爱恨恨,一隔二重天。
等待花开
◎文/匡立庆
最小的善行也好过最大的善念。
小沙弥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得到了一粒种子,给他种子的禅师说这是善之花,有缘人等到花开那日便可以悟道成佛。
果然是一颗神奇的种子。它很快就生根发芽,抽出两片长长的叶子,长成了一株兰草的模样。然而过了花开的季节,它仍旧只是一片翠绿。小沙弥心中并不恼,反而愈见诚笃:太过容易怎能了悟真道!
一年又一年,小沙弥渐渐长高长大,善之花的枝叶却仍像第一年的光景,不曾有任何变化,甚至也不随四季更替,只是一味地青碧嫩绿。
环境却起了很大的变化,绿色越来越少,水源越来越远,风沙日益猖獗,香火日渐冷落。到后来,寺院只剩下沙弥一个人。沙弥每天要走20里路化缘,走10里路挑水。
后来,水井越来越深了。沙弥挑水回来的路上,常有一群乌鸦跟随盘旋。沙弥心知其意,便常常弃了担子,走远几步,待乌鸦们饮过了再赶路。到后来乌鸦们不再畏惧,直接落在桶沿上,任由沙弥挑着边走边饮。乌鸦们饮过,沙弥还会把沿途仅有的几棵小草逐一浇灌。
善之花的蓓蕾日渐一日地饱满。沙弥每天夜里都会梦见花开,看见五彩的花瓣,嗅到沁人心脾的馨香。早晨醒来,沙弥常觉唇齿之间犹有余香。
风沙更大了,绿色更少了,沙弥化缘路上的那几棵小草也在一夜之间被风沙深深埋葬。沙弥给善之花搭了棚子,夜里就睡在棚子里,只等着花开就离开。
一天夜里,风暴把一个男孩送进了沙弥的棚子。他怀里抱着一只瘦弱的羊羔,它气若游丝,眼看就要死了。沙弥慈悲心动,却无计可施。
孩子一眼就看见被周围暗黄的沙土衬托得愈发嫩绿的善之花,眼睛里亮了一下,嗫嚅地说:“这只羊羔,生下来就没吃过青草……”
沙弥大窘,看着花,花苞已经一点点绽放,五彩之气氤氲缭绕。再看看那只羊羔,它眼睛里的生命之火一点点黯淡下去,在男孩怀里像个可怜的婴孩。沙弥心里大叫着:“再等等,再等等,花开了我就可以救你了……”
孩子“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沙弥长叹一声:“无缘。”他闭上双眼,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两片柔嫩的叶子,打算把它揪下来喂给羊羔。没费任何力气,整株花好像自己钻出了地面,沙弥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谁一把拎出了胸腔……
就在孩子接过花的那一刻,善之花突然绽放,沙弥梦中见过的五彩,梦中嗅过的清香,立刻弥漫了这个简陋的草棚。
谢谢凯莉
◎文/希玛·瑞尼·葛丝婷译/巴人
人生没有不可逾越的天堑,只要永远不懈怠地一步步走下去,前面就是幸福的彼岸。
那年,我初次登上三尺讲台,心底热切地期盼着:第一份工作,能在我的生活中铭刻下鲜明美好的烙印。于是,它给我送来了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