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后的日子里,父亲陪母亲住在医院里,而我则被留在姑妈家。现在想来,母亲住院的那一段日子实在是我内心深处极力掩盖而不愿触及的回忆,因为在那短短的一个多星期里,我惟一所做的不过是带给家人们的失望与痛心,也留给了自己长久的悔意。留在姑妈家的我,终日以看电视度日,以各种理由拒绝去医院探望母亲:讨厌医院苏来水的气味、姑妈家距医院太远、头晕……当我一次又一次为成功逃脱去医院而庆幸时,看到的是父亲一次又一次转身而去的背影,那背影浸出一股寒意,冷得刺骨,寒意也在转瞬即逝的一刹那被我抓住,却又被我远远抛去。现在我依然能透过那些日子父亲留给我的背影,让我想象到他脸上的表情,并且我相信在那一段我视为假期的日子里,在我从未去医院探望母亲的十多天甚至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是这种表情:伤心、愤怒。我的冷漠是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了父母的心里,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酷寒的冬天里,从里到外都在弥漫痛……
母亲出院后我挨了父亲一顿骂,当时他说的话和着那愤怒而又失望的眼神在我记忆中存如化石,这眼神抽走了我内心最后的侥幸,随之而来的是羞愧难当:想象在那些冰冷,潮湿,寂静的夜晚,生病的母亲孤单地睡在病房里,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身为女儿的我,或早早沉入梦乡,或被一些无聊的情景剧羁绊,或被廉价的网聊所挽留……在父母需要他们的女儿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却在固守着所谓青春期的叛逆。
值得庆幸的是,医生的诊断是误诊,母亲身上的肿瘤是良性。这样的结果让自以为懂事的我心有余悸,上天差一点就剥夺了我回报母亲的机会。
光阴荏苒,三年后,又是一个冬日,我和母亲再次奔赴山城,与三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揣着母亲的诊断书,领母亲住进了同一家医院。刚刚从北京赶回的我,还未消除旅行疲惫,便匆匆赶往重庆为母亲的肿瘤根除手术做准备。山城的冬日依旧大雾弥漫,城市依旧炫目,但我已脱去懵懂和稚气。
奔走于医院中,在疲惫与匆忙的夹缝里,反复回忆这样的场景来自励。临走前,因上班而不能前来的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照顾好你母亲”。
时间有条不紊地前进,我也在这点滴摆动间帮助母亲完成了所有的住院流程:抽血、化验、体检……手术前一天,父亲赶到了医院,与三年前不同,我看到他满意的笑脸。
手术的时候,母亲选择自己走进手术室,在进去的瞬间,我们互致微笑,那微笑透过门缝流淌,融化手术室内外令人窒息的肃穆与恐惧,它也许是最好的镇静剂,让我们彼此在接下来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中,充满信心和勇气。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母亲在手术后出现了对麻醉剂的强烈反应,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发出的痛苦呻吟一声声敲在我心上,我轻轻按摩母亲的头,希望减轻她的痛苦;喂给母亲的食物被母亲一次又一次吐出;我小心地搀着母亲一趟又一趟进洗手间;由于担心药物输完,我在困顿中无数次站起又坐下,以此来消除疲惫,我甚至放弃了看书的念头……所有的一切我都尽心去做,带着深深愧疚和对母亲的爱,我要用心做好。当看到母亲安然睡下,当看到母亲苍白的脸一天天显出红润,我那些曾经内疚的冰川在一点点融化……
母亲出院后,我认真地思考了这一转变,我曾经用”不懂事”掩盖让人愧疚的往事,当现在勇敢揭开时才猛然发现,无论在何时何地,懂事与不懂事都无法成为忽略关爱他人的标准,爱,对亲人的爱,永远都不需要理由与解释。
无论我身在何处,无论时间多么紧急又紧急,我都不能忘记这些真实而平常的片段:童年时深夜抱着我敲响一家又一家医院的门,上学后无论风里雨里等待在路灯下拉长又拉长的身影……母亲的爱浓得像蜜,渗入我人生中的每一个间隙,波澜不惊却滴水成河;而我曾经把这些大爱简化成衣、食、住、行般普通,稀释得如同空气,我在平静中习惯于理所当然地接受,没有感谢,更未想过回报,视它如透明却从未感受过对它强烈的依赖,面对真实的爱我们活得稀里糊涂。
奈何岁月无法伸出一只手举我抓住过往的云,因此逝去的让岁月把它碾作尘,现在的我要拾取母亲温柔的笑容和无言的爱点燃一座心灯,映出家的温暖。
在山城的冬日里,我照顾病床上瘦弱的母亲,照顾无数次在雨夜接我回家的母亲,照顾呕心沥血、哺育我成长的母亲。
在山城的冬日里,我用雾都的雾给母亲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关于母爱,关于成长。
如影随形的那份爱
◎文/王星懿
但我知道无论我身在何方,那份爱都如影随形。
拉开翠色的窗帘,明媚的阳光漫射进来。下午的阳光真好。趴在窗台上,忽然间想到您,这样好的下午,您定是不舍得浪费掉的。您会走到我面前,一边说着“小懒猫”,一边拉着我陪您去郊外走走。
很少会认真思考我和您的关系,仿佛命中注定我就该做您的女儿。小时候,您是严厉的,您有您家长式的威严。曾经因为背不出汉语拼音字母表被打手掌,那时就那么哭哭停停地背着,用打得红红的手掌擦哭得红红的眼,竟也这样记下了整个字母表。还有一次,开学的前一天,您撕掉了我写好的整本暑假作业,原因是字写得太差。于是我不得不趴在桌上抄了一个通宵,一边埋怨您,一边却发现您寝室朦胧的灯光亮了一夜。小时候因为贪玩,因为调皮,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知挨过您多少次训。当时年纪小,并不能完全明白您的苦心,挨打时痛了,哭了,但是不久就被忘了。小时候您是严厉的,甚至让我有些惧怕。然而不知何时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鱼尾纹爬上了您的眼角。
19年了,我始终生活在您给我的世界里。我是您的世界放肆的侵入者,肆意地改变着您的生活,您的命运,看着您年轻的皮肤变得衰老,看着您的青丝变为白发,我无情又毫无节制地汲取着您的养分,在成长的路上眼睁睁地看着您的衰老。您的世界,对我来说,从不设防,我随意侵入,或喜或忧,您都感同身受。
无可否认,您是爱我的,那份爱纯得不糅杂质,连世上最纯的水晶也无法与它相比。于是,19年中,我渐渐把您——一个平凡的中年妇女——我的母亲,当成了我几乎全部的依赖。习惯了回家吃到您做的饭菜,不论好坏地评价一番,直到您一言不发地拿眼睛瞪着我。才吐吐舌头闭嘴。习惯了打开衣柜,一边找衣服一边嚷嚷着让您参考该怎么搭配。当然我也经常为您做参谋。习惯了早上被您从床上拖起来,以至于现在一般的闹钟对我一点不起作用。习惯了生病时没精打采地叫您,被您拖去医院,躺在病床上看您忙碌的身影。过意不去。习惯了有空拉您去逛街,虽然两人对某件衣服的评价可能截然相反,然后为那点小事反目成仇。习惯了找出了一大堆理由,死皮赖脸地缠着您买我想要的东西。习惯了拿着漂亮的成绩单在您面前炫耀,看您满意的笑容,满足我那一点点的虚荣心。习惯了……习惯了您的一切,习惯了您的世界,如同每日呼吸的空气,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身在其中,所以不曾思索,以为一切的一切都理所当然。终于有一天离开您,来到这陌生的城市,当最初的新鲜感退去,心里竟有一种难以言语的伤感。偶尔会打电话回家,听到您的声音,心总柔软得痛,掺杂着幸福和心疼的感觉。崭新的被褥里找不到熟悉的记忆,美味的饭菜却没有熟悉的味道。当我终于可以实现儿时的梦想,在广阔的天地里寻找自由时,为什么还是会无数次地想您,割舍不掉的爱如影随形。
您是爱我的,用爱给我关心和呵护。长大之后,您换下严母的外装,和我站在一样的平面上,请我和您做朋友,我可以和您谈我的秘密,我可以向您倾吐我的苦闷,我可以感受到您靠过来的心。因为您,我相信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尽管我们之间也不可避免地隔着一点东西,尽管那可能是无法逾越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们的爱还不足以弥补这点小小的缺陷吗,况且世上本就不存在完美啊!曾在一本书上见到这样一段话:生命的最高价值就是母性,母性意味着伟大的牺牲。那么母亲,我应该拿什么来回报您啊!
但我知道无论我身在何方,那份爱都如影随形。
傻是一种爱的极致
◎文/佚名
床前的纸篓里丢了些纸团,纸团里面,竟然是猩红的血迹!看见我,她边咳嗽边连连挥手示意我离她远点儿。
自咿呀学语我就没叫过她姐姐,虽然她大我5岁。我总是模仿母亲的口气,拉长了尾音倨傲直呼她的名字。6岁开始起,我捉弄她上瘾,比如偷吃了家里的罐头把空瓶放进她书包,比如把咀嚼完的口香糖悄悄放在她即将坐下的板凳上,最乐此不疲的就是在她饭碗里偷偷埋上盐,看她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闷声扒拉进嘴里。每一次她都落网在我的刁蛮中丑态百出,不懂防卫与反击。“瞧她那傻样儿,还是我宝贝女儿鬼精灵!”那样的时候母亲就搂着我赞许。
她,是父亲前妻的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生母的慈爱和继母的虚伪在母亲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着父亲的面,母亲对她笑面如花,等父亲一转身就横眉冷眼。她从10岁起就学会了烧饭洗衣做家务,一双手上常年有不间断的新伤旧痕。
除了和我在一起嬉闹时,她一直内敛沉默,少有笑容,很多次,我们玩剪刀石头布,或者玩捉迷藏,事先规定她输了我就刮她鼻子,我输了就得叫她声姐姐。结果每次无论输赢,我都耍赖把她鼻子刮得通红,却从不叫她姐姐。她就骂着小坏蛋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挠我痒痒,我们咯咯笑着缠成一团。
她中考那年,考了全市第三名。父亲激动不已,说这孩子绝不能在他手上给荒废了,否则对不起她九泉之下的母亲。但家里实在太穷,父亲是个小工人,母亲在郊区种了些口粮维持温饱。那一晚,父母在隔壁房间里争吵到半夜。我烦躁地捂住耳朵,迷迷糊糊睡了。凌晨三四点醒来,一个黑黑的影子吓我一跳,是她落寞地伏在窗台上,肩膀因隐忍地低泣而颤抖。第一次看见她的泪,我心里着实地震了震,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天亮时父亲推门进来告诉我们,母亲同意了,让她继续念高中上大学。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咬咬嘴唇坚定地说:“我考虑过了,我辍学出去打工妹妹还小,以后念书的路还长着呢。”母亲愣了一秒,立马就夸张地笑着连夸好孩子,扑过去拥抱她。那一刻,母亲的行为突然让我有种反胃的感觉,就连10岁的我,也分明看出了姐姐眼里的悲凉啊。
最后,她选择了市里一所中专,说是至少可以早些参加工作。留校住读后,她很少回来,也几乎不向家里要钱。父亲忙,并且粗心,想起时就给她一点儿少得可怜的生费。后来我读到初一下学期时,父亲因意外提前退休了,而她还没毕业,家里一下子就变得捉襟见肘。
想不到的是,她却在这“柳暗”时刻给了我们意外的“花明”。差不多每一个月左右,她都会匆匆回来一次,每次总塞给我百八十元,并一再嘱咐我和母亲,不要让父亲知道。母亲是不问来路的,就算她不交代,母亲也会守口如瓶。而我少不经事懒得深究,好像是心血来潮问过一次,可还没等她回答就被电视剧情吸引了。
因有了她的固定资助,我手头渐渐宽裕起来。我慢慢迷恋上零食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什。那是冬日里一个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星期天,我想念起中山路的一家烧烤店。那里的新疆烧烤又香又辣,真正是如一句广告词里所说,好吃得不得了。这样一想口水就流了出来,我邀了两个同学,直奔那里而去。
起初也只想每人吃两串作罢,但摸摸口袋里姐姐前天给的100元钱,为了显示自己豪爽,便索性放开来,反正用完了姐姐会有办法嘛。那一顿我们吃得酣畅淋漓,全身上下热气腾腾的。出店门时我打了个饱嗝,胃里满满的食物逆冲上来,麻麻辣辣呛进鼻腔。不由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掏出纸巾擦过,再睁眼时就模糊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惊疑地揉揉眼睛,真是她。她肩上挎了个旧帆布包,怀里抱着一大摞报纸疾步如飞。我从来不知道她可以走得这样快,像武打片里有轻功的侠客一般。
她突然在街边的石礅上坐下了。放下报纸,从包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送到了嘴边。吃几口,再从包里拿出自带的水仰头咕噜喝下。严冬,冰水,冷馒头,如此难以下咽,她却吃得平静熟稔,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我的眼睛似乎被针扎了扎,微微的涩。我撇下同学快步走到她跟前,我的突然出现和询问,她先是愕然,马上做了个鬼脸:“看姐多聪明,馒头比米饭营养多了,姐常常这样吃的,经济又实惠!”我的视线落在报纸上,那是一种某品牌的保健口服液宣传单。她兴奋地说:“我课余时就跑居民区送这个,五楼以上的3分钱一张,刚开始跑不快,现在锻炼出来了,嘿,一天能送五百多张呢!”那一刻我的鼻子很酸,手指就有股冲动想把刚吃进肚子里的美味狠狠抠出来。五百多张啊,一整日的高楼奔走,上千上万次的疲惫脚步,却是我半小时的大快朵颐!泪水蒙上我的眼睛,她慌了,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看我年年都冻脚,今年一跑反而不冻了。怕我不信似的,一鼓脑儿脱下旧球鞋,脱下袜子露出光光的脚来。当触目所及她脚板厚厚密密的茧子和一个大血泡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扑到她怀里,叫出蕴藏了十一年的两个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