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她放弃了其他环境优越的单位,选择到市江北农场做一名管教干部。我明白,她是再次为我牺牲她的理想与安乐。农场地段偏僻,所处的砖瓦厂灰尘满天,还要整天面对—群曾经无恶不作的劳改犯。就因这一点,农场的工资比其他单位高出许多。
从此我的求学路上一片晴空。其间姐姐先后处过两个男友,分手后便一直不再恋爱。这是个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她没有令人智昏的美貌,没有殷实的家境,还要不遗余力地抚养妹妹读书,谁会弱智地蹭到这趟浑水中来呢。
在姐姐的以身作则下,我的大学时代一直省吃俭用,还兼着一份家教。然而在我大二那年,母亲出事了。为了节约两元钱的车费,母亲搭乘郊农卖棉花的马车上街,结果被受惊的马从高高的棉花堆上甩下来。因头部受伤,母亲当即昏死过去,医生说要马上住院动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或是终生痴呆。她急急赶来,见我哭得肝肠寸断,眼里渐渐泛上泪光:“别担心,我去凑钱。”她顿了顿,“姐姐已经失去母亲了,不能再让你重蹈这份痛苦。”
母亲平安出院的那天,左邻右舍纷纷来探望。母亲终于发自肺腑地唠叨她的好,而我分明听见人群中的一种窃窃私语,说她傻。是的,母亲对她怎样大家有目共睹,如此以德报怨,谁不会叹息她傻呢!
期盼中终于熬到了毕业。与一家外资企业签下用工合同后,我欣喜若狂地要把这一消息告诉她。急急地赶到她农场的单身宿舍。先是敲门,没人应。我疑惑地拿钥匙打开。一进门,我的心就骤跳起来,因为我听见一种声音,像拉风箱一般吭吭哐哐,又像粗砂纸在玻璃上反复磨擦——是剧烈咳嗽,撕裂般带着金属声。她的门虚掩着,我惊慌失措地推开房门,看到她正蜷在床上,身子痛苦地弯成一张弓。她的左手按着胸部,右手捂着嘴咳嗽不停,满身满脸全是细密的汗珠。床前的纸篓里丢了些纸团,纸团里面,竟然是猩红的血迹!看见我,她边咳嗽边连连挥手示意我离她远点儿。
我害怕地尖叫:“姐,你怎么了?”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马上就系上塑料袋提起那些纸团,拿到洗手间里去焚烧。她转身而去的背影是那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刮了去。我突然有了自责的感觉,对于她的日渐消瘦,有谁仔细停留过一眼呢?她有多久没回家吃过饭?有多少年没添新衣?为了多拿点加班费,她又有多少个节假日没休息过了?
我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果然,在她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几瓶治疗肺结核的药。我拿着那些药瓶到洗手间,她正把灰烬放水冲掉。在我的倔犟追问下才知道,她因长年呼吸农场的灰尘,再加上从小营养不良导致免疫力低下,三年前就患上了职业病肺结核,一直在服药治疗。起初还有些疗效,但因为母亲住院时找同事借了一大笔钱,她不好意思老拖着人家的,只好从药钱里逐月克扣,把医院开的临床药换成药店里最便宜的,以至于拖延病情引起咯血。刚才烧纸团是为了避免传染我……那一刻如雷劈顶,我脚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上,眼泪和心一起。崩溃碎裂姐姐啊,我亲爱的姐姐,这些年来没人关心你的痛苦,没人回馈你丁点儿温暖,你却毫不计较,默默执著付出你的所有,让我如葵花向太阳般灿烂饱满。而最可悲的是,无知的我们,居然真的把你当了傻瓜,一直心安理得索取着你全部的爱。到了现在才终于领悟,一种爱的极致便是傻啊!嘲笑对方傻的那个人,只是因为他(她)自己没有达到爱的无私境界罢了。泪雨纷飞中我异常清醒地明白:对于亲情,对于人世间的种种无私奉献,以及爱与被爱,我懂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母爱的港湾
◎文/郭静
徜徉在您爱的港湾里,一切只是美好,完美如初……
我坐在教室里,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看渐渐暖起来的日子在阳光下舒展,绵长。北国的春天,4月末,天地间还漫天飞舞着杨花,雪白、轻盈,在眼前轻轻地掠过,留下一片朦胧。诗一般的季节让人产生诗一般的梦,然而,梦里梦外我仍只是一个人,迈着不变的脚步,平静地踏过寂寞,踏过繁华。
总是记得,曾经无数个春日里,那落英缤纷的熟悉的小径上,母亲与我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边谈笑一边慢慢走着;风一起,粉白色的红叶李的花瓣就踏着绝美的舞步翩跹而下,萦绕在母亲的指尖,萦绕在我的发梢,萦绕在母亲和我之间……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时刻,是我在一个人的日子里常回的梦境;谈笑的内容,要走向何方,都已模糊,我不记得,也不必记得,只希望那一条小路可以一直延长,绵延到远方,我们就那样,默默地走下去,有柔风,有白云,有母亲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恩的心。
小时候,看到书里把家比作港湾,我不解,问母亲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出来我的家和那个叫港湾的地方有什么相似之处呢?母亲笑了,她说,因为船航行得再远,最终也要回到港湾;一个人走得再远,也总有一天要回家的呀。家,是我们每个人的归宿,是给我们安全感的地方啊。见我仍是不解,她又说,就像静静无论长多大,都是妈妈的女儿,妈妈会永远在你身边,会永远爱你,保护你,是不是?我点点头,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全部的依赖。
看过母亲为我写的“宝宝日记”,第一页踏着我的小脚印,那个小小的脚印落在纸上,也踏进了母亲心里。从此,我的一生就再也走不出她的爱与关怀。那一道道清晰的纹路则如同纽带,今生让我们骨肉相连。那一页页的文字带着我重塑成长的足迹,一笔一画,写满了我逝去的岁月,蘸满了母亲的牵挂。
母亲疼我,向来是出了名的,我小时候她因为工作忙无法照顾我,只能将我放在一个小镇上开中药房的姥姥家。听姥姥说,母亲那时常常半夜一个人骑几个小时车回到小镇上,叫开门看我一眼,抱抱我,又紧接着得赶回去上班。彻夜不眠地奔波只为看一眼睡梦中的我,姥姥亦是不解。母亲说她只是躺在床上就开始想我,有时想着想着就怎么也记不起我的样子,于是再也无法入睡,慌慌张张地赶到姥姥家,及至看到我,心里才觉得踏实了。那种想念的焦虑,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就足够。直到小学四年级以前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我与母亲是不在一处的,只有逢年过节或到寒暑假时,我才回家,才得以与母亲在一起。每到那些日子,母亲总是时时将我带在身边,她待我,在我现在看来,甚至是有些孩子气的。闲暇时,让我坐在她怀中,把我的头发散开,然后细细地编着各式辫子,编好,让我看一看,然后又拆了,梳平,再换一种。最后,问我觉得哪一种最好看。我总是笑着轻轻地说,随便,都好。”她就撇撇嘴,然后微笑着给我梳好她认为最好看的那种辫子。一边梳一边问我,“静静,姥姥平时都给你梳什么样的辫子呢?”“姥姥做的饭你爱吃吗?”“姥姥是不是管你管得很严啊?”“她让你出去玩吗?”我知道,她有那么多的顾虑,那么多的放不下,所以,尽管姥姥管得很严,尽管我从来不被允许和别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尽管我每一个细小的言语和行为都要符合她的要求,尽管我常常为此有满心的委屈,我知道,我不能对母亲说,不能,我总是笑着告诉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