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政治家的妻子,卓琳却从不参与政治上的事情。卓琳说:“有些部门让我出面,担任什么职务的事,我不愿意。我没有什么名利思想。”卓琳唯一的职务就是******的秘书,说是秘书,实际上也就是整理一下文件。******担任党的总书记十年之久,他后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繁忙的时期,这十年他只有两个秘书:******和卓琳。当时,中央存档的文件,大多用的是卓琳上交的文件。
1952年,******从西南局调到中央工作,他对我有要求:不要到外面工作,不要出风头。我说算了,我也不出去找工作了。当时有很多领导同志的夫人都在单位工作,公安局怕她们路上出事,就派人暗中保护她们上下班。她们本人并没有要求,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我想与其这样给公安局添麻烦,不如就给他当秘书,反正他一个秘书也不够用。他同意了。后来,我就给他当秘书。他看完的文件要发的,就交给******秘书。当时的中央领导中数他的文件最多,所以他的文件存档要专人负责。他看完的文件要存档的,我就负责一件件登记,登记完了以后,我就再用三轮车送到中央办公厅,交给中央办公厅存档,所以那时候就数他的文件最全。当时中央存档的文件,都以我整理送去的为准。这项工作实际上挺复杂的。我专门找了一间屋子,把所有的文件都摆开、整理成册,半个月或一个月一次,用车送到机要办公室。
“那个时候,有好多人划清界限,我是了解他的,我和他相依为命。”
卓琳深爱自己的丈夫,即便在“**********”那个黑白颠倒,无数家庭成员互相揭发的疯狂年代,她依然坚定地和丈夫在一起,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不但自己这样,她还给孩子们讲父亲的历史,讲他工作中的事情,分析斗争形势。从她的讲述中,儿女们知道了蒙受不白之冤的父亲是清白的,无罪的。他们和母亲一样,爱自己的父亲,心甘情愿地与他共渡危难。
那个时候,有好多人划清界限,老祖(******的继母夏伯根——编者)就跟我讲了:“卓琳啊,你可要清醒哦!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应该是了解他的,你可别犯糊涂哦!”我就告诉她:“我是了解他的,奶奶你放心吧!不会的。”
“**********”开始时,我和******在中南海。有一天,有人来说孩子们不准回家了,所以只有我和他相依为命了。有一次,我看他在抽烟,就拿起他剩下的烟来抽。他说:“你怎么也抽起烟来了?你的烟瘾好像比我还大,看你以后怎么戒呀!”我说:“我抽烟是因为想孩子,只要孩子们一回来,我一定能戒。”
有一天,有人让我和老爷子、老祖收拾东西坐飞机走。我们收拾了几箱常看的书。我们坐在汽车里绕了好几圈,汽车的窗帘都是放下来的,最后我们到了飞机场,把我们送到了江西新建县。我们住进了当地人叫“将军楼”的地方,是一幢二层小楼。
在江西,我们住的那个“将军楼”前头有一块空地,原来也有人种过,后来我们就开了一块地。我那个时候有高血压,不能多动。他挖地,我就拿个小板凳坐那里捡石头。捡完石头以后,弄成一块地的样子,我们就跟老百姓要些种子,种些茄子啊、辣椒啊,这些容易种的东西。浇水呢,他去浇。当时我们住在二楼。上楼时,我上不动,我都要说,喂,老爷子,拉着我,我上不动了。他就拉着我。我一手扶着栏杆,一手让他拉着我上楼。
我们在新建县的时候,每天去工厂上班。早上8点走,半小时到拖拉机修造厂。我拆线圈,拿汽油洗那个油腻。老爷子当钳工,一干就是半天。老爷子在法国留学时,实际上是做苦工。他做苦工,拉红铁,就是把铁用高温加热,原来很粗的铁,烧红了,拉出来,用人工把它弄得细一点,一遍一遍最后弄成铁丝。他说当时的工作环境很热,温度高得他都没办法,他工作的时候把衣服都脱光了。我拆线圈还可以坐着,和师傅们聊天,老爷子只能站着。有一天,我看到老爷子干得脸都发白了,我让他坐坐,他也不坐。我说他:“你怎么也不偷点懒呀?”他说:“我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去江西前,我已经知道胖子(******)的事儿了。他是北大学生,****也是北大的学生。“**********”的时候,人家把他关在楼上,要他揭发他父亲,他说:“我哪能揭发我父亲啊,我不知道他干什么错事了。”他不说,人家就打他。朴方受不了了,就从窗口跳下来,骨折了。有一天,****跑回来和我说:“妈呀,哥哥从楼上摔下来了,可能瘫痪了。”我哭了三天。当时胖子住在北大校医院,我们去新建县之前,去学校看他,还没有到病房我就在休息室哭了半天,跟我去的人说:“你这样让孩子看到不好。”我想我们要到江西去,我就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到病房去看胖子。当时胖子和另外两个人住在一个病房。我当着他的面没有哭。我们就到江西去了。
后来孩子的小姑姑给我们写了信,说胖子已经被送到福利院去了,十几个人住一个大病房,想翻身也没有人管,吃东西也没法自己吃。我们很着急。老爷子就给毛主席写了封信,说既然医院已经不能治疗,送到福利院去了,那么我们希望把他接到身边来。毛主席同意了。后来孩子的小姑姑坐火车把胖子送到新建县我们住的地方。
接到江西以后,我们让工厂里给他做了个架子,因为他躺在床上起不来,他要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两个环,他拉着那个就可以坐起来,放开了又躺下去。那时候他来了以后,当然就增加我们的负担了。给他洗澡怎么洗啊,老祖烧水,我端水,老爷子拿毛巾给他擦。第一遍擦凉水,第二遍擦肥皂,第三遍擦干净。都是老爷子干,我呢,就是管给他送水,送毛巾。
那时我和老爷子、老祖在一起。老祖在的时候,老爷子烧火,老祖炒菜、蒸饭。孩子的小姑姑要生孩子,没有人照顾。我说:“老祖你走吧!你去照顾小姑姑吧,要不然请人还得花钱,我们也请不起。”那时我们三个人一个月只有200块钱,老爷子说要有计划地花钱,每个月节省出20块钱,孩子们来看我们的时候我们出路费。老祖说:“你们怎么办?”我说:“我们自己来。”后来,老祖走了以后,老爷子就来当主角了。买来的肉,他切,不让我切。我烧火,他炒菜。
后来我们知道****死了。******就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表示拥护毛主席对****的处理。
我们从江西回来,找个住的地方,原来的地方已经不行了,就给我们找一个院子。地震的时候,房子都晃,我们的房子有一个角都掉了,都不敢住屋子里。后来大家想了个办法,我们院子里有两行架子,架子上种了些植物,后来就在这个架子上头盖一个塑料的棚子,然后我们就摆两张床,中间一个过道,大家晚上住在这。我们晚上聊天,大家在那叽叽喳喳的,吵得一塌糊涂。老爷子就找本书看,我们做了一个电灯,让他可以看书。就那样,他说挺有意思的,也很舒服,空气新鲜,后来地震过去了,我们才搬回去。
“**********”的时候,大家想,怎么叫他呢?我说算了,就叫“老爷子”好了。大家都说叫“老爷子”,后来孙子也叫他“老爷子”,都叫他“老爷子”,像吴院长啊、警卫员、秘书都叫他“老爷子”。
“老爷子去世,我们全家人都很悲哀,但这是自然规律,没有办法。”
1997年2月19日,******逝世。当举国哀痛,当人们思考着该以何种方式向老人家表达最深切的思念之情时,卓琳向家人、向子女们提出了一个要求:一切要以中央的决定为准,你们不能提出高于中央标准的要求。卓琳对远道而来的亲属们说:“我知道你们是怀念******同志,既然这样,我想要求你们,一定要像******那样,时时事事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老老实实为人民做事情,这是对******最好的怀念。我希望你们每一个,念书的好好念书,工作的好好工作,做一个好党员、好公民。”******晚年,一直珍藏着两个心愿:他想活到1997年,到香港自己的土地走一走,看一看;他想活到2000年,亲眼看一看中国人民的小康生活。与******相伴一生的卓琳替他实现了这两个心愿。
老爷子去世,我们全家人都很悲哀,但这是自然规律,没有办法。我们全家人都团结在一块,子子辈辈都团结在一起。我们买了鲜花,就在院子里洒,边撒边说:“老爷子,给你撒花了,你听见了没有?”到老爷子生日那天,我们全家就聚在一起吃饭,一大桌,一大长桌,也有客人来参加,还像他活着一样纪念他。
我喜欢听京剧,因为小时候我父亲有一台留声机,各个流派唱腔的唱片都有,所以从那会儿开始我喜欢上了京剧。老爷子喜欢听严派的唱腔,我常和他一起听,我就更喜欢京剧了。老爷子不在了,他留下的严派唱片我继续听,自己也录了一部分别的。我老年的娱乐就是在家听京剧录音带。
老爷子活着时曾经说,香港回归时我要到香港去看一看,站一站,哪怕站一分钟也可以,总能看到自己收回的土地。他2月份就去世了,7月份香港才回归,他就没去成。后来中央问我,我说老爷子有这个愿望,想要到自己收回的土地上去站一站,望一眼。我就向江****同志提出代老爷子去香港看一看的请求。江****同志批准了,去香港时把我带去了。我完成了老爷子的遗愿。后来澳门回归我也出席了。
2009年7月29日,和丈夫一样,历经93载的风雨人生,圆满地完成了时代、国家、人民和家庭赋予她的使命的卓琳走了,走得平静、安详。和丈夫一样,她也选择不留骨灰,撒向大海。女儿说:“爸爸、妈妈走后,我们对死亡有了新的理解。妈妈是去天国见爸爸了。有了妈妈陪伴,在天国,爸爸就不孤独、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