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是《秦中吟》十首中的第七首。《秦中吟》自序说:“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闻,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诗题“轻肥”,取自《论语·雍也》中的“乘肥马,衣轻裘”,用以概括豪奢生活。此题《才调集》作《江南旱》。
这首诗写统治阶级奢侈豪华的生活,以人民的饥饿死亡作对照,用意与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相同。前八句诗,通过宦官们“夸赴军中宴”的场面着重揭露其意气之骄,其中“满”、“照”、“皆”、“悉”、“如云”等字,形象鲜明地表现出赴军中宴的内臣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帮。“军中宴”的“军”是指保卫皇帝的神策军。此时,神策军由宦官管领。宦官们更是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紧接六句,通过内臣们军中宴的场面主要写他们的奢,但也写了骄。写奢的文字,与“鞍马光照尘”一脉相承,而用笔各异。写马,只写它油光水滑,其饲料之精,已意在言外。写内臣,则只写食山珍、饱海味,其脑满肠肥,大腹便便,已不言而喻。“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两句,又由奢写到骄。“气益振”遥应首句。赴宴之时,已然“意气骄满路”,如今食饱、酒酣,意气自然益发骄横,不可一世了!以上数句,淋漓尽致地描绘出内臣行乐图,然而诗人笔锋一转,当这些“大夫”“将军”酒醉肴饱之时,江南正在发生“人食人”的惨象,从而把诗的思想意义提到新的高度。同样遭遇旱灾,而一乐一悲,却判若天壤。
这首诗运用了对比的方法,把两种截然相反的社会现象并列在一起,诗人不作任何说明,不发一句议论,而让读者通过鲜明的对比,得出应有的结论。末二句直赋其事,奇峰突起,使全诗顿起波澜,使读者动魄惊心。
【辑评】
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与少陵忧黎元同一心事。”
吴乔《围炉诗话》:“诗贵和缓优柔,而忌率直迫切。元结、沈千运是盛唐人,而元之《舂陵行》、《贼退诗》,沈之‘岂知林园主,却是林园客’,已落率直之病。乐天《杂兴》之‘色禽合为荒,政刑两已衰’,《无名税》之‘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空’,《轻肥》之‘是岁江南早,衢州人食人’,《买花》篇之‘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等,率直更甚。”
弘历《唐宋诗醇》:“结句斗绝,有一落千丈之势。”
【思考与练习】
诗人是如何抒发自己情感的,有何效果?
(十七)杜牧
杜牧(803-852),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祖居长安下杜樊乡,因称“杜樊川”。大和二年(828)进士及第,又登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为弘文馆校书郎,入江西、宣歙观察使幕和淮南节度使幕,入朝为监察御史,分司东都。又为宣州团练判官,复回京任左补阙,转膳部、比部员外郎,出为黄州、池州、睦州刺史,擢司勋、吏部员外郎,出为湖州刺史,入为考功郎中、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其诗与李商隐齐名,时号“小李杜”。以七言律绝见长,俊爽圆纯、风华流美,气势豪宕而情韵缠绵,常能寓讽谕、感慨于景物描写之中。其五言古诗则多融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多感发时事、直议朝政之作。他认为文章“当以意为主,气为辅,辞采章句为之兵卫”,故为文多识见超卓,笔力遒劲,气势充畅,文辞华美。有《樊川文集》二十卷,今存。
泊秦淮[1]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2]。
【注释】
[1]秦淮:即秦淮河,源出江苏溧水县东北,流经南京地区,入长江。相传为秦时所开,凿钟山以疏淮水,故名秦准。
[2]商女:以歌唱为生的乐妓。后庭花:歌曲名,南朝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陈后主在金陵时,荒于声色,作《玉树后庭花》终朝与狎客、妃嫔们饮酒作乐,不理朝政,终至亡国,所以后人把他所喜爱的《玉树后庭花》曲、词当作亡国之音的代名词。如《旧唐书·音乐志》引杜淹对唐太宗语:“前代兴亡,实由于乐。陈将亡也,为《玉树后庭花》;齐将亡也,而为《伴侣曲》。行路闻之,莫不悲泣,所谓亡国之音也。”
【作品讲析】
这首诗写诗人乘船夜泊秦淮的所见所闻,抒发感世伤时之情。诗的首句就不同凡响,烟、水、月、沙四者,被两个“笼”字和谐地溶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柔和幽静的秦淮月色图,画面中还透出一种萧瑟冷寂的气氛,饱含着一种情韵。在这样的景色氛围中,或即景叙事,或就事抒情,或感慨兴亡,或借古讽今,皆能自如地融情于景,做到情景交融。第二句,看似平平,却很值得玩味。由于“夜泊秦淮”才“近酒家”。然而,前四个字又为上一句的景色点出时间、地点,使之更具有个性,更具有典型意义,同时也照应了诗题;后三个字又为下文打开了道路,由于“近酒家”,才引出“商女”、“亡国恨”、“后庭花”,也由此才触动了诗人的情怀。这七个字承上启下,网络全篇,诗人构思的细密、精巧,于此可见。商女,是侍候他人的歌女。她们唱什么是由听者的趣味而定,可见诗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乃是一种曲笔,真正“不知亡国恨”的是那座中的欣赏者──贵族、官僚、豪绅。《后庭花》,即《玉树后庭花》,据说是南朝荒淫误国的陈后主所制的乐曲,这靡靡之音,早已使陈朝寿终正寝了。可是,如今又有人在这衰世之年,不以国事为怀,反用这种亡国之音来寻欢作乐,这怎能不使诗人产生历史又将重演的隐忧呢!“隔江”二字,承上“亡国恨”故事而来,指当年隋兵陈师江北,一江之隔的南朝小朝廷危在旦夕,而陈后主依然沉湎声色。“犹唱”二字,微妙而自然地把历史、现实和想象中的未来串成一线,意味深长。“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于婉曲轻利的风调之中,表现出辛辣的讽刺,深沉的悲痛,无限的感慨,堪称“绝唱”。
全诗景、事、情、意融于一炉,景为情设,情随景至。借陈后主的荒淫亡国讽喻晚唐统治者,含蓄地表达了诗人对历史的深刻思考,对现实的深切忧思。感情深沉,意蕴深邃,被誉为唐人绝句中的精品。
【辑评】
徐增《而庵说唐诗》:“‘烟笼寒水’,水色碧,故云‘烟笼’。‘月笼沙’,沙色白,故云‘月笼’,下字极斟酌。夜泊秦淮,而与酒家相近,酒家临河故也。商女,是以唱曲作生涯者。唱《后庭花》曲,唱而已矣,哪知陈后主以此亡国,有恨于内哉?杜牧之隔江听去,有无限兴亡之感,故作是诗。”
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牧之此诗所谓隔江者,指金陵与扬州二地而言。此商女当即扬州之歌女,而在秦淮商人舟中者。夫金陵,陈之国都也。《玉树后庭花》,陈后主亡国之音也。此来自江北扬州之歌女,不解陈亡之恨,在其江南故都之地,尚唱靡靡遗音。牧之闻其歌声,因为诗以咏之耳。”
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首二句写夜泊之景,三句非责商女,特借商女犹唱《后庭花》叹南朝之亡耳。六朝之局,以陈亡而结束,诗人用意在责陈后主君臣轻荡,致亡也。”
【思考与练习】
一、概括此诗主题。
二、全诗如何做到景、事、情、意融于一炉,试分析。
(十八)李煜
李煜(937-978),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钟山隐士,简称钟隐,徐州(今属江苏)人。南唐中主李璟之子。他于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即位,在位十五年,奢侈享乐,沉湎酒色,政治上无所作为。开宝八年(975),国亡于宋,被掳至东京(今河南开封),度过了几年屈辱的俘虏生活,最终因心怀怨愤,为宋太宗所忌,用毒药杀害。史称南唐后主。他能书善画,精通音律,擅长诗词,而词的成就最高。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宋人将他与其父李璟的词合刻为《南唐二主词》。
浪淘沙[1]
帘外雨潺潺[2],春意阑珊[3]。罗衾不耐五更寒[4]。梦里不知身是客[5],一晌贪欢[6]。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7],天上人间[8]。
【注释】
[1]此词原为唐教坊曲,又名《浪淘沙令》、《卖花声》等。唐人多用七言绝句入曲,南唐李煜始演为长短句。双调,五十四字(宋人有稍作增减者),平韵,此调又由柳永、周邦彦演为长调《浪淘沙漫》,是别格。
[2]潺潺:形容雨声。
[3]阑珊:衰残,将尽。
[4]罗衾:绸被子。不耐:受不了。
[5]身是客:指被拘汴京,形同囚徒。
[6]一晌:一会儿,片刻。贪欢:指贪恋梦境中的欢乐。
[7]流水句:意谓帝王的生活一去不返。
[8]天上人间:谓如天上人间的离隔,永无见期(此句承“别时容易见时难”而言)。
【作品讲析】
这首词作于李煜去世前不久,当时李煜被囚汴京,抒发了由天子降为臣虏后难以排遣的失落感,以及对南唐故国故都的深切眷念。
此词上片用倒叙手法,帘外雨,五更寒,是梦后事;忘却身份,一晌贪欢,是梦中事。潺潺春雨和阵阵春寒,惊醒残梦,使抒情主人公回到了真实人生的凄凉景况中来。梦中梦后,实际上是今昔之比。词中的自然环境和身心感受,更多象征性,也更有典型性。下片,眷念故国江山,却又怕凭栏,原来昔日之一切美好,皆如“流水落花归去”,一去不返。全词从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的对比中,将词人怀念故国、悔恨、囚居的凄婉心情曲曲传出,感人肺腑。
李煜善于从生活实感出发,抒写自己人生经历中的真切感受,自然明净,含蓄深沉。同时,他又善于把自己的生活感受,同高度的艺术概括力结合起来。身为亡国之君的李煜,在词中很少作帝王家语,倒是以近乎普通人的身份,诉说自己的不幸和哀苦。这些词就具有了可与人们感情上相互沟通、唤起共鸣的因素。
【辑评】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九引《西清诗话》云:“南唐李后主归朝后,每怀江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云:‘帘外雨潺潺(略)’,含思凄惋,未几下世矣。”
陈锐《衮碧斋词话》:“古诗‘行行重行行’,寻常白话耳。赵宋人诗亦说白话,能有此气骨否?李后主词‘帘外雨潺潺’,寻常白话耳。金元人词亦说白话,能有此缠绵否……”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梦觉’语妙,那知半生富贵,醒亦是梦耶?末句,可言不可言,伤哉。”
贺裳《皱水轩词筌》:“南唐主《浪淘沙》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至宣和帝《燕山亭》则曰:‘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其情更惨矣。呜呼,此犹《麦秀》之后有《黍离》也。”
【思考与练习】
一、分析李煜此词的抒情特点。
二、体会李煜的故国之思和亡国之痛。
(十九)晏殊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7岁能文章,14岁时,本路长官将他作为神童推荐给朝廷。次年即景德二年(1005),真宗召他与进士千余人一道参加殿试,他神气不慑,下笔甚快,为真宗所嘉赏,赐同进士出身。历仕真宗、仁宗两朝,累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兼枢密使(最高军事长官)。此外,还先后在宋(今河南商丘)、亳(今属安徽)、陈(今河南淮阳)、颍(今安徽阜阳)、许(河南许昌)等州,京兆(今陕西西安)、河南(今河南洛阳)等府担任过知州、知府。病卒于东京(今河南开封)。谥元献。他的诗文皆赡丽闲雅,词句尤高,与欧阳修并称。其风格闲雅而富于情思,以温润秀洁见长。有《珠玉词》。
蝶恋花[1]
槛菊愁烟兰泣露[2]。罗幕轻寒[3],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4]。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5],山长水阔知何处?
【注释】
[1]《蝶恋花》:原名《鹊踏枝》,《词谱》卷十二谓“宋晏殊词改今名”。
[2]槛菊句:谓苑中菊花笼罩着一层烟气,似乎含愁,兰草沾上露水,如在饮泣,写秋景衰残。槛:栏杆。
[3]罗幕:丝罗的帷幕,富贵人家所用。
[4]朱户:犹言朱门,指大户人家。
[5]欲寄句:彩笺:彩色的精美笺纸,可供题诗和写信之用。尺素:古人写信用素绢,通常约一尺,故称尺素。彩笺、尺素皆为书信的代称。句中兼提彩笺与尺素,乃以重言表示寄情达意的殷切。
【作品讲析】
此词写相思之情,叙离恨之苦,是晏殊词的代表作。
上片运用移情于景的手法,选取眼前的景物,注入词人的感情。这里用“愁烟”、“泣露”将兰和菊人格化,将主观感情移于客观景物,透露抒情主人公的哀愁。而燕的双飞,更反托出人的孤独。明月本是无知的自然物,它不了解离恨之苦,而只顾光照朱户,原很自然;既如此,似乎不应怨恨它,但却偏要怨。这种仿佛是无理的埋怨,却有力地表现了抒情主人公离恨的煎熬中对月彻夜无眠的情景和外界事物所引起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