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夏首:夏水与长江合流处。西浮:指船顺水势往西漂流。本篇所述路程,是由西向东行。
这里说西浮,当是舟行至水流曲折之处,路有向西者。
[14]顾:回望。龙门:郢都的东门。
[15]婵媛:牵挂不舍。
[16]眇:同“渺”,指前程的渺茫遥远。跖(zhí):践踏。不知所跖:即不知所止的意思。
[17]焉:乃。洋洋:飘泊的样子。
[18]凌:乘在上面。阳侯:大波。古代传说陵阳国之侯,溺死于水,其神为大波。泛:同“泛”。
[19]翱翔:形容船的忽上忽下。薄:止。焉薄:止于何处。
[20]絓(guà):悬挂。絓结:牵挂而内心郁结。
[21]蹇(jiǎn)产:委屈,忧抑。释:解开。
[22]运舟:驾船。下浮:顺流下航。
[23]终古之所居:祖先世代所居住的地方。
[24]逍遥:漂荡的样子。来东:来到东方。
[25]羌:发语词,楚地方言,无义。须臾:片刻。反:同“返”。
[26]背:背向。夏浦:夏水之滨。西思:思念西方。
[27]坟:水边高地。
[28]州土,指所经江汉地区。平乐:土地宽平而人民富乐。看到这里富饶的国土,想到楚国的富庶广大而竟迫近危亡,这里也将不能久保,不禁感到哀痛。所以本句开头用“哀”字。
[29]江介:江畔。遗风:古代遗留下来的风俗。
[30]当:面对。陵阳:地名,在今安徽省青阳石埭之间,以当地陵阳山得名。
[31]“淼”字原缺,据明夫容馆本《楚辞》补。淼:大水望不到边际的意思。如:往。
[32]曾不知:简直不能料到。夏,借作“厦”。为丘:荒废为丘墟。此句是说我从未想到大厦会成废墟。
[33]这句是说郢都两座东门怎么可让它荒芜。
[34]忽:速。这句意思说,时光迅速得好像令人不可置信。
[35]复:回返。
[36]蹇:发语词。侘傺(chà jì):失意的样子。戚(qì):悲伤。
[37]外:外表。承欢:讨喜欢。汋(zhuó)约:姿态柔美的样子。
[38]谌(chén):诚恳,实在。荏(rěn)弱:软弱。以上两句是说小人表面上讨人欢喜,实不可靠。
[39]忠:指忠臣。湛湛:厚重的样子。愿进:愿意进用,为国尽力。
[40]妒:指嫉妒的谗人。被:读作“披”。被离:众多盛多的样子。鄣:障蔽。
[41]抗行:高亢的行为。
[42]了:眼明。杳杳:遥远的样子。薄天:接近天,极言高远。这句是说尧舜眼光明了,远至上天,无不照察。
[43]被:加上。不慈:洪兴祖补注:“尧舜与贤而不与子,故有不慈之名。《庄子》曰:‘尧不慈,舜不孝。’”
[44]愠惀(wěn lǔn):指忠贤之人。
[45]夫(fú)人:那些人,指小人。忼慨:指口头上讲得慷慨激昂。忼:同“慷”。这两句写国君不辨君子小人。
[46]众:指众小人。踥蹀(qiè dié):行走的样子。
[47]美:指君子。逾:越。迈:远。逾迈:越来越疏远。
[48]曼:远的样子。曼余目:指放开自己的眼睛,向远处看。流观:四方眺望。
[49]冀:希望。
[50]首:用作动词,头向着。首丘:头向山丘。相传狐在死时还将头朝向它生身的小山,以示不忘所生的地方。“鸟飞”二句暗喻自己对故国深深的眷恋之情。
【作品讲析】
王逸《楚辞章句》:“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忧心罔极,故复作《九章》。章者,明也,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着明也。”朱熹《楚辞集注》则认为系后人所辑,“得其九章,合为一卷,非必出于一时之言也。”近人多从朱说。郢,在今湖北荆州市江陵区东北之郢县故城,楚国都城。哀郢,即哀念楚国。《哀郢》的写作年代,历来众说纷纭。近人多认为是屈原离开郢都、放逐陵阳九年之后,即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在流放之地听到秦将白起攻破郢都的消息,于是回忆起九年前自己离开郢都时的情景,感叹自己的不幸遭遇,于是写下了这首诗。诗中记叙了诗人离开郢都的行程,想象着郢都被秦兵所毁,人民离散的惨状,激起了对群小误国的愤恨,充分地表达了对故都的眷恋与思念,体现了诗人对楚国及楚国人民深挚的热爱。
此诗不计乱辞,可分为五层。第一层从开篇到“哀见君而不再得”,总写九年前当郢都危亡之时自己被流放的情景。第二层从“望长楸而太息兮”到“思蹇产而不释”,写乘船离开后仍一直心系故都,不知所从。想起郢都将毁于一旦,诗人忍不住涕泗横流。游子的“断肠”之苦与思君、爱国、忧民的哀痛交融。第三层从“将运舟而下浮兮”到“悲江介之遗风”,写自己继续东行时的凄怆心情。去之愈远,而思之愈切,真可谓一桨九回头,一步一伤神,读之催人泪下。第四层从“当陵阳之焉至兮”到“蹇侘傺而含戚”,写诗人作此诗时的思想情绪。在这一层诗人才点明以上三层所写,皆是回忆,往事一幕幕,九年以来,诗人魂牵梦萦,从未忘却。第五层从“外承欢之汋约兮”至“美超远而逾迈”,承接第四层的正面抒情,进而揭出造成国家危难之根源。朝廷那些奸佞之徒善于逢迎奉承,不仅因为他们无能,还因为他们无忧国忧民之心,只知为了一己的利益而诬陷正直之士,所以在治国安民方面实在难以倚靠。但关键还在于当政者喜好怎么样的人。“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忼慨”,便是屈原对顷襄王的评价。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最高统治者。作品表现的思想是极其深刻的。
全诗章法谨严,线索清晰,层次分明。熔叙事、写景、抒情、议论于一炉,把诗人缠绵而复杂的感情抒发得真切而又畅达,使人回肠荡气。
【辑评】
洪兴祖《楚辞补注》:“此章言己虽被放,心在楚国,徘徊而不忍去,蔽于谗谄,思见君而不得,故太史公读《哀郢》而悲其志也。”
王夫之《楚辞通释》:“哀故都之弃捐,宗社之丘墟,人民之离散,顷襄之不能效死以拒秦,而亡可待也。原之被谗,盖以不欲迁都而见憎益甚,然且不自哀,而为楚之社稷人民哀。怨悱而不伤,忠臣之极致也。”
徐焕龙《楚辞洗髓》:“《哀郢》于《九章》中最为凄惋,读之实一字一泪也。太史公雅好之,昭明乃舍此而取《涉江》,何哉?”
【思考与练习】
一、联系上下文,思考“东迁”所指:迁都?迁贬?
二、思考《哀郢》如何将叙事、议论、抒情相结合,体会其风格特色。
(三)汉乐府民歌
乐府原为秦、汉时音乐官署之名,后衍变为诗体名称。汉武帝时,扩大乐府机构规模,赋予采诗职能,派出人员搜集各地民间歌谣,配乐演唱,以观风俗、娱声色。乐府所采民歌及文人仿乐府诗体的诗作,后世亦名之为乐府。班固《汉书·艺文志》中记载:“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现存的汉乐府民歌约数十首,大多产生于东汉后期。思想与艺术极具特色。它们的内容面向广阔的社会人生,富有真情实感,诗歌艺术较之前代有了长足的发展,叙事成分加重,人物形象鲜明,对话生动,行止传神,以五言为主的句式也比古老的四言诗作增加了表现力。近人笺释乐府的着作有黄节的《汉魏乐府风笺》、闻一多的《乐府诗笺》、余冠英的《乐府诗选》等。
妇病行
妇病连年累岁,传呼丈人前一言[1]。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2]。“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3]。有过慎莫笪笞[4],行当折摇[5],思复念之[6]。”
乱曰[7]:抱时无衣,襦复无里[8]。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9]。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与孤买饵[10],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11],弃置勿复道。[12]”
【注释】
[1]丈人:男子尊称,指病妇的丈夫。这句是说妇女病重把丈夫叫到床前。
[2]翩翩:连绵不断。
[3]属:托付。累:拖累。这两句是说:“我要死了,把两三个孩子托付给你,不要让他们饿着冻着。”
[4]笪(dá):打。笞(chī):用鞭杖或竹板子打。
[5]行当:将要。摇:同“夭”。“折摇”即夭折,指短命而死。
[6]思复念之:常常思念我这番话吧。这句叮嘱丈夫记住。
[7]乱:乐歌的最后一段叫“乱”。“乱曰”以后是写妇女死后之事。
[8]“抱时无衣”二句:是说孩子的衣服,上句“无衣”指没有长衣,下句说虽有短袄(即襦),但衣里破碎,等于单衣,不能御寒。
[9]牖:窗户。舍:丢下。市:市集。
[10]饵:糕饼。
[11]行:将。复:又,也要。尔:那样。是说孩子的命运也将要像他们的母亲那样。
[12]弃置:丢开。以上两句是父亲无可奈何的慨叹的话,意思是,要不了多久,孩子也要像妈妈一样死去,还是丢开不谈吧!
【作品讲析】
这首诗收入《乐府诗集》之《相和歌辞》,写妇女病死以后,孩子不免于饥寒之苦。前人对此诗内容有多种解释,清人朱乾《乐府正义》、张玉谷《古诗赏析》都认为是讽刺丈夫在妻子死后不爱恤孤儿,但我们从诗中似乎体会不出这层意思。此诗通过一个病妇的悲剧,描绘了汉代下层人民的生活惨状。诗中的病妇临死托孤、父求与孤买饵、孤儿啼索母抱几个细节,感染力很强,他们的语言行为、动态心态,皆如一出情节生动的短剧。作者不着一字说明,而人物个性毕现,悲剧主题自生,写来沉痛凄惋,真切动人,这正是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特色的突出表现。
【辑评】
宋长白《柳亭诗话》:“《病妇》、《孤儿》二首,虽参差不齐,而情与境会,口语心计之状,活现笔端,每读一遍,觉有悲风刺人毛骨。”
朱乾《乐府正义》:“读《妇病行》,则父子不相保矣。”
朱嘉征《乐府广序》:“妇没,子不免饥寒而乞诸亲交也。”
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写母爱极深刻。‘当言’二句,传神之笔。”
【思考与练习】
一、《妇病行》这首诗反映了怎样的社会生活?
二、通过此诗的叙事手法、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的塑造等方面感知其叙事艺术。
(四)古诗十九首
《古诗十九首》是汉代无名氏的作品,始载于梁昭明太子萧统所编《文选》“杂诗”类,标名为《古诗十九首》,诗题遂沿用至今。其中十二首又见于南朝梁、陈间徐陵所编《玉台新咏》。近代学者多认为《古诗十九首》非一人一时之作,创作年代大致为东汉后期,作者属于当时社会中下层失意的文人士子。诗的基本内容,多咏写夫妇友朋间的离愁别恨、羁旅游宦者的抑郁彷徨,带有感伤色彩。格调浑成,意蕴丰厚,语言自然,善用比兴寄托,发展了古代诗歌的抒情艺术,成为中国文人诗进入成熟时期的显着标志。刘勰评其诗“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文心雕龙·明诗》);钟嵘更誉其风调“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诗品》上)。历来文士亦多奉为古代抒情诗的艺术典范。近人笺释研究着作,有朱自清《古诗十九首释》、隋树森《古诗十九首集释》、马茂元《古诗十九首初探》等。
本篇是《古诗十九首》的第十九首。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1]。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2]。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3]。
出户独彷徨[4],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5],泪下沾裳衣。
【注释】
[1]罗床帏:罗绮制成的床帐。
[2]揽衣:敛衣。古人衣长,走路时须用手提敛而行。
[3]客行两句:这是女子心内对丈夫说的话。在外地游历虽然也有乐趣,毕竟不如早日回来的好。
[4]彷徨:徘徊,此处用“彷徨”避免用词重复。
[5]引领:伸长脖子,抬头远望的意思。这句是说远望一番之后还只得入房。
【作品讲析】
关于此诗主题,历来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思妇闺中望夫,一说是游子久客思归。无论是闺中思妇,还是望乡的游子,其愁由明月引起。“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夜深人静,孤寂难耐的时候,月光皎洁照耀着床帐。原本“忧愁不能寐”,月光的照临更勾起若许的情思,只好披衣而起在屋里徘徊。开头四句,就生动地把一个辗转徘徊的思归怀人的形象亮相于明月清辉之中。“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是女子心头对“客行”在外游子的劝说,有抱怨,也有期许,亦或是游子诉说着自己不得归的无奈与悲凉,这两句是对全诗主题的揭示。但说归说,怨归怨,在此时此刻这满腹的愁思向谁诉说呢?无可奈何,只好孤独地到院子里去流连彷徨,去对月倾诉。古乐府《悲歌》:“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但月亮照我影,却难慰我情,抬头仰望愈久,而“忧愁”愈添,不得不回到房屋里去,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衣裳。如泣如诉,感人至深。
【辑评】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
方东树《昭昧詹言》:“用笔之妙,翩若惊鸿,宛如游龙;如百尺游丝宛转;如落花回风,将飞更舞,终不遽落;如庆云在霄,舒展不定。此惟《十九首》、阮公、汉、魏诸贤最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