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天内,诺第留斯号常常躲开美洲海岸。很明显,它不想到墨西哥湾水中或安的列斯群岛海中来。那一带海水不太浅,平均深度有一万八千米,完全能潜水过去。但很可能是因为那一带有许多岛屿,又有许多汽船往来,对于尼摩船长来说不是明智的选择。
加拿大人打算在墨西哥湾实行他的计划:或靠近往来岛屿间沿岸的一只船,或逃到某个陆地上,但他看见船老是躲开这海湾,这让他很失望。在湾内,如果尼德·兰能趁尼摩船长不注意的时候,把小艇夺过来,那逃走的希望会很大。但如今是在大西洋上,什么都别想了。
对于这事,加拿大人、康塞尔和我谈了相当久。从我们踏上诺第留斯号船开始,到现在已有六个月了,我们走了一万七千里。正如尼德·兰所说,那是没什么理由可以完结的。因此他向我作出了一个提议,这提议我简直没有想到,那就是向尼摩船长干脆利落地提出下面的问题:船长难道打算把我们一直留在船上吗?这样的谈话令我十分为难和讨厌。依我看,这样的谈话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就在这里——海水下面十米,我又能看到无数有趣的海洋生物了,我应当把我看到的这些都写在我的日记本上!我们在平均一千五百米深的水层中航行,在十一点左右,尼德·兰让我看一个洞穴。
“那个啊,”我说,“那是真正的章鱼洞,在这儿能看见这些怪物。”
“啊!”康塞尔说,“是乌贼?”
“不,”我说,“是身躯庞大的章鱼。”
“是吗?”康塞尔回答,“我很想亲眼看一看这种大章鱼,我听人说过很多关于它们有趣的事,据说它可以把船只拖到海底下去!”
“我绝对不相信,”尼德·兰说,“世界上没有这么一种动物存在。”
“为什么不能有呢?”康塞尔回答。
“对于我来说,只有我亲手宰割过它,我才相信有这些怪物的存在。”
“这样说来,”康塞尔问我,“先生也怀疑世界上有这种巨大的章鱼了?”
“有谁会相信呢!”加拿大人喊道。
“有很多人相信。”
“不会是打鱼人的,恐怕是学者们吧!”
“对不起,他们都相信!而且,”康塞尔神情严肃地说,“我记得很清楚,我曾看过一条头足类动物把一只大船拉到海底下去了。”
“你看见过吗?”加拿大人问。
“是的。”
“你亲眼看见过吗?”
“对,我亲眼看见过。”
“请问在什么地方呢?”
“圣马罗港。”康塞尔沉着坚定地回答。
“是港中吗?”尼德·兰用讥笑的语气说。
“不是,是在一所教堂里。”康塞尔回答。
“一所教堂里!”加拿大人喊道。
“对,是一幅绘着这种章鱼的图画!”
“好啊!”尼德·兰大笑说,“原来康塞尔先生在哄我玩呢!”
“事实上,他说的没错,”我说,“我听人说过这幅画。不过这幅画是根据一个传说来画的。有人说这些章鱼可以拉走船只,还有一个叫做麦纽斯的人说过,有一条长一海里的头足类动物,与其说它是一个动物,倒不如说就是一个岛屿。又有人说,有一天,宜都罗斯的主教在一堆岩石上搭起一座神坛做弥撒。做完弥撒后,这堆岩石竟行动起来,回海中了。原来这堆岩石就是一条章鱼。”
“说完了没有?”加拿大人问。
“没有,”我回答,“另一个主教,彭士皮丹也说过一条章鱼,在这章鱼身上可以容得下一队骑兵呢!”
“从前的主教们可真有想象力啊!”尼德·兰说。
“最后,古时代的生物学者引举过一些怪物,它们的嘴好像一个海湾,身躯十分巨大,连直布罗陀海峡也走不过去。”
“妙极了!”加拿大人说。
“在这些故事里面,有没有些真的东西呢?”康塞尔问。
“一点没有,至少从常理上来看。不过,讲故事人的想象,虽不一定要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做依据,但起码要有一个假借的理由。人们不可能否认有巨型的章鱼的存在,不过它们赶不上那些鲸科动物。”
“现在有人抓到过吗?”加拿大人问。
“就是没有人抓到,不过水手们至少是看见过的。我有一个朋友时常对我肯定地说,他在印度洋中曾经碰见过一条这种身躯庞大的怪物。但最出奇的,让人承认这些巨大动物存在的事情,就是数年前——1861年发生的那件事。”
“什么事呢?”尼德·兰问。
“故事是这样的,1861年,通讯舰亚列敦号的船员看见一条巨大的枪乌贼在水中浮游。布格船长挨近这怪物,并且用叉和枪打它,但没有什么收获,因为枪弹和叉刺穿了它的棉花般的肉里,就像是插进完全稀烂的粘液一样。经过几次的努力,还是没有打到它,最后,船上人员把绳纽结扣在这条软体动物身上。这绳纽结一直滑到它的尾鳍边才停下。船上人员想把这怪物拉上船来,但它的身体很重,船员们费劲力气也拉不动它。结果它因为受绳索的拖拉,跟尾巴分开了,没有了尾巴的它,潜入水中不见了。”
“终于有了一件事实。”尼德·兰说。
“没有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它身长多少?”加拿大人问。
“不是长六米左右吗?”康塞尔说。
“就是六米长。”我回答说。
“它的眼睛长在额头上,应该很大吧?”
“对,康塞尔。”
“它的嘴是不是跟鹦鹅的一样非常大呢?”
“是的,康塞尔。”
“这真是个吓人的怪物。”这时,康塞尔喊道,加拿大人跑到玻璃窗边去,我也跟着他去看,在我眼前走动着一个巨大的怪物,我简直吓得倒退。
这是一条身躯巨大的章鱼,有八米长。它的方向跟诺第留斯号走的相同,只见它在迅速地游动着。它那呆呆的大眼睛直盯着诺第留斯号。它的八只胳膊,不如说八只脚,在它的脑袋上长着,相当于它身躯的两倍长,一伸缩摆动,好像女人的长发般飘舞。我们清楚地看到排列在它触须里面的,呈半球形圆盖的二百五十个吸盘。这些吸盘偶尔会贴在客厅的玻璃上,中间成了真空。这怪物骨质的嘴,和鹦鹉的一样,垂直地或张或合。它骨质的舌头本身有几排尖利的牙,颤抖着,露出那副真正的大铁钳。大自然是多么的奇妙啊!在软体动物身上竟长着一个鸟嘴!它的身躯为纺锤形,中腰膨胀,形成一个大肉块,重量不低于二万至二万五千公斤,它身上的颜色随着它兴奋的程度而迅速地改变着,从灰白色陆续变为红褐色。
是什么让这个软体动物变得这么兴奋呢?一定是因为它前面更为巨大的诺第留斯号,并且它的吸盘脚或它的下颚又没法把它捉住。可是,这种章鱼是个多么可怕的大怪物!它们有很大的力气来运动,因为它们有三个心脏!造物者分给它们的是多么神奇的活力啊!
一个偶然的机会,这怪物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于是很小心地开始了对这头足类的品种的研究。我努力克服对它的厌恶,我拿了一支铅笔,开始仔细地画它。
“这跟刚才说到的是不是同一种怪物呢?”康塞尔问。
“不是,”加拿大人回答,“这一条是完整的,而那一条已经丢了尾巴。”
“这不是理由,”我回答,“因为这类动物的胳膊和尾巴经过逐渐地累积后,是可以重新生出来的,七年的时间,是有可能又长出尾巴来的。”
“那么,”加拿大人立即回答,“如果这条不是它,在这许多条中间或者有一条是它!”
这时,在船的右边玻璃边出现了好几条章鱼,我算了算,一共有七条。它们跟在诺第留斯号旁,我听到了它们的嘴在钢板上摩擦的声音,看来我们是它们眼中的美味了。我继续我的观察,这些怪物和我们保持一定的速度,在我看来它们好像是站着不动的,我几乎可以在玻璃上用纸把它们缩描下来。这时,诺第留斯号行驶的速度非常慢。
忽然,诺第留斯号停了下来,它受一次冲击的影响,全身都发生了震动。
“我们碰上了什么?”我问。
“总之,”加拿大人回答,“我们已经摆脱了困难,因为我们浮起来了。”
诺第留斯号浮起来了,但它还是停着不走——它的推进器的轮叶没有搅动海水。一分钟后,尼摩船长走进客厅,他的副手在后面跟着。
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他看起来很忧郁,没有跟我们说话。他走到玻璃前,看了看那些章鱼,然后对他的副手说了几句话,他的副手随后就出去了。
我来到船长面前,对他说:“真是新奇的章鱼品种。”
我说话时语气很镇静,好像一个喜爱鱼类的人站在他鱼缸前说话一样。
“对,生物学家,”他回答我,“我们就要跟它们展开一场搏斗了。”
我盯着船长,我并没有理解他说的话。
“肉搏吗?”我又重复一遍。
“是的,先生。推进器停下了。我想有一个怪物撞进轮叶中了。所以阻碍了船的前行。”
“您打算怎么办呢?”
“等它浮上水面,就把它宰了。”
“这可不容易呀!”
“是的!就是电气弹拿这团软肉也没办法,软肉没有足够的抵抗力,不能让电气弹爆发。看来我们还得用斧子来砍。”
“先生,也可以用叉来叉,”加拿大人说,“如果您不反对我加入,我一定来帮忙。”
“我很欢迎您的加入。”船长说。
“我们陪您一起去。”我说。
我们跟着尼摩船长走向平台。平台下面有十来个人,他们拿着冲锋用的斧子,随时准备出击。尼德·兰手执一杆鱼叉,康塞尔和我拿了两把斧子。
那时诺第留斯号已经浮出水面了。一个水手慢慢地松开了螺钉,准备打开平台。可是母螺旋刚放开,马上就有一只长胳膊,像蛇一样从开口溜进来,其他二十只在上面摇来摇去。只用一斧子,尼摩船长就把这根巨大的触须截断,它绞卷着从楼梯上溜下去了。
在我们相互拥挤着走到平台上时,忽然有两只胳膊,像双鞭一样在空中挥舞,最后落在尼摩船长前面的那个水手身上,这两只胳膊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把他卷走了。尼摩船长大叫一声,跳到外面去。我们也全都跟着他跳了出来。
真是惊心动魄的场面啊!只见那个水手被触须缠住,粘在了吸盘上,被这条庞大“卷筒”任意在空中摇来摆去。他气喘着,他几乎窒息,他叫喊:“快来,救我啊!”
他竟然是用法语说的这句话,这让我们感到非常惊讶!那么,我是有一个同胞在船上!可能还有好几个呢!
这个不幸的人看来是没救了。谁能与这强大的力量抗衡把他夺过来呢?但是尼摩船长跳在章鱼身上,他又用一把斧子把章鱼的另一只胳膊砍下来了。他的副手奋勇地跟游在诺第留斯号两边的其他章鱼进行搏斗。船员们各自挥动斧头,砍杀一气。加拿大人、康塞尔和我也拿着我们的武器加入这场大战中去。
在这个瞬间,我认为我们能从章鱼那强大的吸盘上把那个不幸的人救下来。因为章鱼的八只胳膊有七只都被砍下了,剩下的那只胳膊卷着那个人像挥动一支笔一样在空中转来转去。但当尼摩船长和他的副手扑在它身上时,这个东西喷出一道黑色的液体。把我们的眼睛都弄得看不清东西了。等这团浓黑雾气消散后,章鱼消失了,我的那个不幸的同胞也不见了!
这让我们非常愤怒,我们要跟这些章鱼拼命了!而且一点不能自主了。有十条或十二条章鱼侵入平台上或跟在诺第留斯号的两边。在平台上,我们在血泊和墨水中跳动着的一条条的肉段中间滚来滚去,这些粘性的触须就像多头蛇的头一样,一会就又长出来了。尼德·兰的叉每一下都能刺中章鱼的海色眼睛,还把它的眼珠挖出来。可是,我的勇敢同伴还是没有侥幸躲开,他突然被怪物的一条触须卷住,被掀倒在地。章鱼厉害的嘴对着尼德·兰张开来。他眼看就要被咬为两段了。我赶紧跑去救他,但尼摩船长走在我的前面,抢先动了手。只见他的斧子砍入怪物的两排巨大牙齿里,真没料到,加拿大人得救了,他站起来,把整条叉刺入章鱼的三个心脏中。
“我应该有这次机会报答您!”尼摩船长对他说。
加拿大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次战斗有半个小时,这些怪物有的受伤了,有的死了,总之,它们被打败了,最后给我们让出地方来,溜入水中消失了。
尼摩船长全身都是血,他站在探照灯附近,一动不动。他愤怒地盯着眼前吞噬了他的一个同伴的大海,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