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赵小槐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这是他入伍以来第一次看到王指导员发这么大火,所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鹏飞冲赵小槐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赵小槐迅速离开连部。
这天早操刚过,值班排长“嘟……”地吹了一声长哨,随后喊道:“全连集合,检查个人和内务卫生。”
说是检查卫生,其实是点验。王鹏飞之所以吩咐值班排长那样讲,是怕有的战士临时忙乱或者作手脚,以致摸不到实情。但点验也是从检查卫生开始的。
没有吃过军粮的人也许不了解部队检查内务卫生有多仔细。不说别的,单说检查个人卫生吧,从头上戴的到脚下穿的,从内衣到外罩,都要检查个底儿透。
战士们一会儿伸出双手,一会儿摘下帽子,接受着那近乎挑剔的检查。
“第一排第三名、第八名,第二排第五名出列……”王鹏飞用严厉的声音一连“请”出九名战士。
“兵就得有个兵样,留长发、穿花衬衣,土不土洋不洋的,还像个兵吗?想打扮你就别穿军装,回家后爱怎么臭美咱部队管不着!瞧瞧你们几个,穿着时髦衬衣、袜子,时髦就觉得漂亮了,才当几天兵,就烧得不行啦!”
王鹏飞越说越激动,命令道:“你们几个把不是部队发的衬衣、袜子和鞋全部脱下来!”
据连队了解情况的老兵说,在整个军直属队,像王鹏飞这样的还算是留情面的。有的单位主官,看到谁的头发长,不由分说,摁倒以后照着头上就是一推子。
连里点验还在进行,王鹏飞又命令各班对手抄本进行了搜查,还别说,当真查出了《曼娜回忆录》、《一百个美女的塑像》和《一个绿色尸体》等五本黄色手抄本。王鹏飞当即把它们化为灰烬。然后气冲冲地走了。
值班排长宣布队列解散。
刚刚下连的新兵初见这阵势,吓得浑身都发毛。
这天晚饭后,赵小槐走进连部,王鹏飞指着放在桌上的东西说:“把它清点一下,标上姓名,暂时保管起来。”
赵小槐看了看那堆东西,那是两件花格衬衣、六双尼龙袜子和一双黑条绒白塑料底布鞋。他随手取几张报纸分别包好,放进柜子。
针对检查出来的问题,连队整顿一周。
渐渐地,战士们发现王指导员在生活上不仅对兵要求严格,对自身要求更严。他当兵以来,总是部队发什么用什么,几双胶鞋虽然都打了补丁,却没有扔过一双,用的床单是两个旧床单接起来的,但仍是那么洁白,那床被子虽然已洗得发黄泛白,却始终和他一起服役。
施工
和王鹏飞第三任搭档的连长去年秋季到武汉通信学院进修,剩下王鹏飞一个主官在连队既当“爹”又当“娘”。
其实,去年到武汉通信学院进修的这个名额是给王鹏飞的,可他却说自己年龄大,不会有什么前途了,再说连队又整天这事那事,实在让人操心,加上兵的成份越来越复杂,真是一年比一年难带。不管怎么说,自己在部队多穿了几套军装,管起兵来也还是有些办法。后来就把名额让给了小他五岁的连长。
说心里话,王鹏飞也想到学院进修进修,他也知道进了修,离提升也就不远了。问题是这个光荣的连队更需要他掌舵。他不是对谁不放心,他认为,现实中连长进修比他合适,他留在连队比连长合适。
四月,应是万物吐绿,大地复苏。可在塞北高原,仍然是乍暖还寒。
王鹏飞正和战士们整理菜地,通信处来电话让他去开会。
王鹏飞掸掸身上的灰土,捋了两下头发,然后向一排长交待了几句,就径直向司令部办公楼走去。
会上通信处处长讲评了第一季度值勤分队的情况,后又讲了马上要落实的几件事。专门对王鹏飞说:“内蒙的通信线路近年损坏严重,有的电线杆被水冲倒了,有的线担也掉了。有些地段的电缆被老鼠咬得很厉害,经请示司令部领导,那个区域的线路要进行全面维修,你回去准备一下,尽快带队出发。”
施工地点是在内蒙古的西部百余公里的地段上,无边无际的沙漠和盐碱,重叠的峰峦和纵横的沟壑,是这里的主要地理结构。没有人类和炊烟,除偶然遇到动物的一些粪便外,就是漫天的风沙和难忍的孤独。
有的地段卡车开不动,近十米长的油杆就要人抬肩扛,经烈日烘烤后的油杆滋滋冒油,把官兵们紧贴的那张脸都烤糊了,但他们都全然不顾。因为他们看到的王指导员也有着和他们同样一张烤糊的脸,其他官兵多是两人抬一根,而他总是一人扛一根,你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由于没有人烟,官兵的饮水就成了很大问题,若偶遇一条小河沟,他们就像见到甘泉一样欢天喜欢地,面对又咸又臭的沟水,让人闻着都恶心,但他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无论怎么说,有水就比没水强,反正也比渴死好受,战士们就争相喝了,谁知越喝越渴,越渴越喝,直喝得口涩嘴麻,肚子发鼓。
但见那一排排虔诚的电线杆,那默默无闻埋在地下的电缆,却无止境地经历着岁月的剥蚀。正是它们才构成了与首都北京及祖国各地的通信联络,年复一年,不知疲倦。看到这些,官兵们又由衷地升腾起一种兴奋和喜悦。
刚施工那几天,血气方刚的战士们,情绪激昂,干起活来劲头十足。还时不时为有个把野兔和山羊光临而欢呼不已。但人毕竟是肉长的,他们离开沙漠、盐碱,又转战峰峦、沟壑,场场都是硬仗。官兵们有的身上脱了皮、掉了肉,有的脚上手上磨出了血泡,有的一经躺下就不愿再起,他们确实吃不消了。
也真难怪,且不说风吹日晒,光就在乱石丛生的山地里挖15米深的电缆沟,就足以够他们招架的。赵小槐干了三天就顶不住了,他想起了王鹏飞说过的话,锦旗和荣誉不是吹出来的,施工是个苦差事,唯有钢筋铁骨般的士兵才能承受。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弱者,他仍然咬牙坚持着挖电缆沟。但不知是镐头不愿与他配合,还是石头太多太硬,反正常常是一镐下去,地冒火星,眼冒金星,半天也只能挖个膝盖深的坑。
赵小槐偷觑一眼王鹏飞,只见他光着膀,双臂扬着镐,不慌不忙地一下接一下地刨在石缝间,不到一个上午,就挖了10多米。赵小槐自愧弗如,放下镐找指导员取经。
王鹏飞挥挥手,把大家聚到一起说: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挖电缆沟也是这样,不能只顾用猛劲儿。一要稳,二要准。稳,就是有耐心、有恒心,不急不躁。准,就是选准突破口,因地施镐。”
王鹏飞作了示范,又抹一把汗接着说:“当年咱们连有个雷锋式战士,叫崔劲松,身高虽然只有一米六,但人结实得就像尊铁塔,困难见了他都绕着走。唐山地震时,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都遇难了,当时他正在野外参加国防施工。噩耗传来,他悲痛欲绝。但他化悲痛为力量,把泪水咽进肚里,每天挖电缆沟40余米,被官兵们誉为‘小金刚钻’。他的事迹感动了大家,官兵们齐心协力,比原计划提前两个月完成施工任务。为此,崔劲松被军区评为‘硬骨头战士’荣誉称号,连队也荣立集体一等功。”
战士们静静地听着,一种动力慢慢升腾,疲劳感很快就驱散了大半。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在山里施工,除了蚊虫叮咬、烈日暴晒之外,雷电袭扰是带给官兵们的另一个难题。荒野里不断有被雷电击倒的牲畜,赶不及回家的牧人也免不了遭此劫难。大自然就是这样不时地给战士们一个又一个考验。
电线杆上,王鹏飞正在给赵小槐他们几个新兵作整线示范,一片黑云压了过来,紧接着一道刺眼的闪电猛地击中了电线,王鹏飞失去平衡,要不是身系保险带就会一头栽下去了。
雷声隆隆,眼看暴雨就要来了,可距每天整60根线杆的任务就差最后一根了。怎么办?王鹏飞向大家摆摆手说:“你们都闪开,我干完算了。”但当他整紧第三个隔离子时,一个大火球把他击晕了,足足过了半小时,他才醒过来,望着战士们,他说:“线杆上危险,还是我上……”
就在这时,黑云压顶,暴雨来了,刹那间,山洪倾泻而下,王鹏飞凭经验判断,这雨一时止不住,更大的山洪很快就会到来。他招呼战士们立即下山手拉手涉洪。赵小槐说他小时候横渡过家乡大清河,那条河三个人摞起来都摸不着底儿,这不到膝盖深的洪水没有什么大惊小怪。说着他只身跳入洪水,可他未等往前迈一步,就天旋地转地栽倒了。见此情景,战士们都惊呆了。王鹏飞说:“听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要下水。”说完,他拖着刚刚被雷电击过的身躯跑到下游,截住了顺势冲下的赵小槐,尔后将赵小槐扶起涉到对岸,庆幸的是赵小槐没有受伤,还冲王鹏飞直扮鬼脸。王鹏飞生气地说:“你这个兵!”
待把赵小槐安顿好,王鹏飞又涉过岸,组织其他战士手拉手地过了那道山洪。待到了岸上,个个龇牙咧嘴地直唉哟,原来他们的小腿都被洪水里滚动的石头碰得青一块紫一块。
“瞧,水里有人。”战士们正想喘口气的时候,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
大家的眼睛一齐向洪水中射去,只见一个人和一只羊裹挟着从上游向下冲来。
此时的洪水流量更大,水流也更急。王鹏飞又示意大家不要慌乱,他一人迎了上去。尽管高大的王鹏飞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实难抵挡那肆虐的洪水,最终他只拦下了羊,人却从他的胯下冲走了。
这时,战士们一齐向下游跑去,他们手拉手组成了一道人墙,挡住了被洪水冲下来的人,并将其抬到岸上。可是,尽管战士们通过挤压落水者肚子给他放出了腹腔的水,又轮流做了人功呼吸,也没有挽住那人的生命。
待附近的村民们赶来,才了解到死者是四十一号村的老治保主任,他为了救一只被山洪冲走的羊,才跳入洪水的,谁知曾经降服过半个世纪洪水的他,只有这么一次失手就赔进了性命。
爽
易地再战,王鹏飞他们搬进一个村子。
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战士们分散住进了老百姓家。王鹏飞和通信员赵小槐住在一对老夫妻家里。这对老夫妻对王鹏飞和赵小槐格外热情,每天为他们烧水,还经常给他们炒蓖麻子吃。按王鹏飞的吩咐,赵小槐每天都要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水缸挑得满满的,房东直夸他俩就像当年的八路军。
这个家还有个儿媳妇叫爽,在镇里当团委书记。爽的丈夫两年前因公去世,她一直没有再嫁,还隔三差五回来照顾公婆。爽住的屋子和王鹏飞、赵小槐借住的屋子对门。
王鹏飞他们住下的第三天适逢周末,爽回来了。听说家里住进了解放军非常高兴,专门在院内放上一张小桌,沏上一壶好茶等待他们收工。
“回来了,先喝杯茶吧。”爽见王鹏飞和赵小槐晚上收工回来,为他俩分别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话语里没有丝毫的生分。
王鹏飞望着眼前这位年纪与自己相仿、剪着运动头、身材高挑、透着一身精明和干练的女子,反而不会说话了。
“你们施工任务那么重,还照顾我公婆,太感谢了。”爽笑着说。
“你上班那么忙,还回来照顾公婆,太辛苦了。”王鹏飞接过爽的话,照着瓢画了个葫芦。
“还好。”她说着低下头。
“今晚月亮可真圆。”王鹏飞呷口茶无话找话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爽抬起头,用她的大眼睛看了看天空中的圆月,淡淡地说。
“月亮,十六圆。”王鹏飞又接过爽的话,照着葫芦画了个瓢。
“这么高大威武的指导员,太精神了。抽时间给我们单位搞个军训吧。现在的年轻人坐没个坐样,站没个站样,有损政府形象。”
“哎。”王鹏飞点点头。这个昔日在战士面前滔滔不绝的指导员,此刻却迸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了。爽可能看出了王鹏飞的窘迫,便给他台阶下似的说:“看,我光顾说话了,快进屋洗洗吃饭吧。”
自从王鹏飞和赵小槐住进爽家,不知她是对生人住在家里好奇,还是什么原因,回家的次数比以往频繁多了。
只要爽回来,总会将王鹏飞与赵小槐住的屋收拾得一尘不染。王鹏飞每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看着床头摆放着他换洗的衣服,嗅着空气中散发着爽的体香,都会感到莫大的欣慰。
一天傍晚,战士们都收工了。王鹏飞在检查中发现一个接线盒没有装好,便蹲在电缆沟里亲自接起来,弄得满身都是泥土。
“嘿!”爽站在电缆沟上轻叫一声,吓得王鹏飞一惊。
“怎么是你?”王鹏飞看着爽问。
“王鹏飞,怎么成光杆司令了?”爽笑着问。
“这个线盒没接上,怕他们明天毛手毛脚地忘记。”王鹏飞一边说一边干。
“那我帮你。”
“别别,弄你一身泥。”
“没事。”爽说着就要往沟里跳。
“不行不行!你要下来,我就不干了。”王鹏飞说完,搬起一块石头盖住接线盒做上记号,爬上电缆沟。
王鹏飞和爽双双走在回去的小路上,两边是杨柳,微风习习,不时有萤火虫从眼前掠过。
王鹏飞很久没有接触异性了,更没有与爽这样的俊俏女子在一起散过步,此刻使他尝到一种甜滋滋、辣滋滋、酸滋滋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
“哎呀!”王鹏飞正走着,眼睛突然被一个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揉眼。爽转身见状,忙说:“别揉,越揉越疼。”她走上前一把拉下王鹏飞的手说:“看你满手都是泥,揉进眼里非发炎不可。”说完,她很麻利地翻开王鹏飞的眼皮,跷起脚尖伸出舌头一舔便把飞虫舔了出来。
爽用左手小指从舌尖上取出飞虫,惊讶地发现竟是一对。爽笑着递到王鹏飞眼前说:“你看,还是一双呢。”
王鹏飞看清后也笑了。
“你知道它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爽问。
王鹏飞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