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一位干事对王鹏飞说,这不明摆着的吗?你不吭声,处长就让我们报材料了。
“啧,啧,这人脑子真有毛病,多好的立功机会错过了。”
“连队立了功,不仅他可以提升,别人也能跟着沾光,这下可好,都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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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连的生活终于结束了。但王鹏飞的心情却依然显得很沉重,至此他再没有训练过新兵。说不清是上级不让他训,还是他自己不愿意训。不过,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就是他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走红了,连续当了十多年的指导员也未得到提升,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与他搭班子的连长们纷纷走到他的前头。
且说这批新兵下到老兵连不久,上级便发来一个通知,让架设连推荐一名具有高中文化的战士到军里参加机要员培训,如果培训成绩合格,有可能提为干部。一时间战士们议论纷纷:
赵小槐这次参加机要员培训十拿九稳,人家既在连首长身边工作,又和王指导员是老乡。
我看也差不多,咱们这些人是没戏了。
赵小槐的表现在咱们同年度兵中也是数得着的,选他去也在情理之中。
各种各样的议论,赵小槐也听到不少,他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培训一结束,就能胶鞋换皮鞋、由两个兜的战士服改穿四个兜的军官服,这是他做梦都想的事。
赵小槐与烈士王志军是相隔几里的同乡,不同的是王志军家为贫农成份,而赵小槐家却是上中农成份。因这个上中农成份,赵小槐当兵时也和当年王鹏飞一样遇到过麻烦,只是赵小槐没有以“嫁人”作代价,全凭王鹏飞力保,才如愿以偿当了兵。
还记得当时王鹏飞在公社对适龄青年进行目测时,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透着灵气的赵小槐。随后王鹏飞便让赵小槐和其他青年分别写了一份“为什么要当兵”的决心书,其中一份字迹绢秀、文笔流畅的“决心书”就是赵小槐所写。王鹏飞很快便走访了赵小槐所在的村,谁知这个村有个土规定:中农成份以上的子弟当兵数额不能超过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五个兵中才可以走一个。而这一年村里走兵的名额恰恰只有四个。如果让赵小槐当了兵,也就突破了那个百分之二十的比例。所以就连赵小槐本人也没有报多大希望。这时王鹏飞找到赵小槐说,那个百分之二十的规定不是死的,如果照这样计算,村里每年都是四个兵或不足四个兵的话,那中农成份以上的子弟就永远也当不了兵。跟村里说说先体检,只要体检合格当兵的问题就不大。接下来赵小槐就参加了体检,而且合格了。后来王鹏飞就跟村里讲了要带走赵小槐的想法,谁知村里却说,带走赵小槐可以,但要增加名额,提出要将支书和治保主任家两个体检不合格的孩子带走。王鹏飞听后,严词拒绝,然后就找到县武装部的负责同志出面给村里做工作,这才带走了赵小槐。
入伍后,赵小槐了解了自己当兵的前前后后,便由衷地感激王鹏飞。自到部队那天起,他对王鹏飞就特别上心,通过几个月新兵连生活的所感所悟,十分崇拜他的为人处事,并暗暗告诫自己:做人就该做这样的人。
这天赵小槐听说连里要开支委会,研究决定参加机要培训的人选,他既紧张又激动,给连首长斟水的手都在颤抖。
“我看赵小槐表现不错,在这批新兵中是比较突出的。”曾在新兵连带过赵小槐的一排长话还没说完,王鹏飞接过话说:“赵小槐同志表现是不错,但去年本来定了炊事班一个兵学司机,由于矛盾比较突出,这个同志主动退了出来。工作中,他不但没有受影响,还干得挺出色,可以说经受住了考验。那年冬天,连队母猪生仔,他竟把自己的棉被和皮大衣搬进了猪圈,守着猪仔过了五个夜晚,使十来个猪仔个个存活。还有一次,他看到连队训练挺紧的,炊事班其他同志工作也很忙,一个公差也没要,一个人用三轮车从粮站运回几千斤大米。根据上级的通知精神,他的条件也完全符合要求,我看定他更合适。”
沉默了片刻,大家没有提出不同意见。
散会了,赵小槐跑进连部清整卫生,王鹏飞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然后绕过他出了屋。
赵小槐的心七上八下的。
第二天,连里公布了到军里参加机要培训的名单,其结果出乎许多人所料,赵小槐那痛苦的表情更是溢于言表,一连几天他都郁郁寡欢。他私下听人说,自己不能实现从士兵到军官的转变就是卡在了王鹏飞那里,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几次想问个究竟,却又缺乏勇气。
周末的一天晚上,夕阳收尽最后一抹余辉,天顿时暗了下来,赵小槐独自坐在篮球架下的石头上,望着沉沉的天发呆。
“赵小槐,我知道你一时想不通,按说你的工作表现、为人处事都挺好,又是我接来的兵,工作、生活在我身边,咱们还是距离不远的老乡,按理说我应该支持你去培训。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有可能是一步双输的下策棋,你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和我。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这样或那样的挫折你可能还会遇到,想想同乡王志军烈士,相信你会想通的。”王鹏飞耐心做着赵小槐的思想工作。
赵小槐刚刚走出家门,还不懂那么深的道理,只是感到不搞任人唯亲的作风在党史中才学过,莫非王指导员也能成为那样的伟人?咳,管他成不成伟人,反正自己受了委屈。赵小槐直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他不愿也不想擦掉它……
说来也怪,赵小槐这天晚上睡得格外香,夜里他还真梦见了王鹏飞当上了将军。待他不情愿地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和新战友们信步走到连史展览室,不禁驻足看了许久:
这是一个1928年诞生的红军连队,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平型关战役中获得“勇猛果敢”锦旗一面。1948年的四平攻坚战,被纵队授予“战斗英雄连”称号。在朝鲜第二次战役中,坚守飞虎山阵地五昼夜,胜利完成阻击任务,被志愿军总部授予“一级英雄连”、荣记“集体特等功”。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中,曾被军区命名为硬骨头六连式的连队,全连两次集体受到毛主席亲切接见,一次荣立集体一等功、三次二等功和十多次三等功。连史上铭刻着许多英雄模范的名字。
照片上的王鹏飞和伟大领袖毛主席只隔着三排,那时的王鹏飞是多么年轻英俊,他笑得是那么甜蜜、那么自豪。新战友们不禁对他又多了一份了解、多了一份敬意。
王鹏飞之所以对战士们有影响力和感召力,还来源于他的那份爱心。闲暇时,战士们聊起王鹏飞来,都说他是个面凶心善的热心肠。比如战士的生日他都装在心里,每个战士生日那天都会得到一个惊喜。平时战士们家里有困难,只要找到王鹏飞都能迎刃而解,家庭特别困难的战士有时会收到家中莫名其妙的信,说上次寄的钱家里收到了,后来七拐八弯一打听,才知道“雷锋”就是王指导员。
秀
“王指导员,电报。”
王鹏飞从通信员赵小槐手里接过电报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我近日来队可否秀。”
秀是王鹏飞的妻子,也是王鹏飞心头永远的痛。
王鹏飞的脸顿时凝固了,赵小槐清楚地看见他的嘴抖了一下。
每当提起王鹏飞那个家来,他的心情都显得异常沉重。就好像胸口压了块大石头,让他憋得喘不过气来。
夜晚,营院里安静得出奇,王鹏飞独自出了营区。
那一弯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一阵冷风袭来,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举目望望弯月,月忽而蒙块雾纱,忽而眨眨眼又望望他,像是有意在和他捉迷藏。
这多像他离开家乡的那个夜晚。
那会儿,他踩着满地斑驳的月色,沿着坑坑洼洼曲曲弯弯的小路慢慢地走着。他说不清今后的路是平坦还是坎坷,只是这样不经意地慢慢走着……
他已看惯了那片熟悉的树林、那座熟悉的房屋、那些熟悉的面孔。在这之前,他对熟悉了的一切都看得那么平平淡淡。可今天,当他一旦要离开它们的时候,眼前那些平素不起眼的东西,却又好像伸出一张张无形的手来挽留他,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使他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这一夜,王鹏飞无眠。
王鹏飞的家庭出身是富农,这个成份仅次于地主。在那个论成份的年代,他几次想当兵都因成份高而被刷了下来。村长说,你若想当兵,我能帮你。王鹏飞就求村长帮忙,村长说,这得我们两家都同意才行。
原来,村长有两个姑娘,大姑娘叫玲却不灵巧,不知害的什么病,打小就没有站起来过,靠手扶地用屁股走路,人们称其为帷子。二姑娘叫秀,确实秀气,小巧玲珑,也就一米五左右。她偏偏看上了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儿王鹏飞,对父亲说除了王鹏飞谁也不嫁。而村长就顺着秀的心思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向王家提出,让自己的大女儿嫁给王鹏飞的哥哥。让王鹏飞与秀成婚做上门女婿,来个亲上加亲。更为重要的是,如果王鹏飞倒插门入了村长家门户,就会随了村长家的贫农成份,当兵的事自然就解决了。
王鹏飞的父母一听村长的话,甭提多高兴了,满口答应。王鹏飞的哥哥都三十多岁了还未娶亲,就是因为自己家的成份高。现在,村长找上门,既解决了两个孩子的婚姻大事,又了却了王鹏飞当兵的心愿,何乐而不为呢?
可王鹏飞一百个不愿意,说:“小子无能改换门庭。”宁可不当兵,也不“倒插门”。固执的父亲又打又骂:和村长家结亲,那是咱高攀。你若不允,你哥哥的婚事也得泡汤,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哥哥打一辈子光棍?这事要不成,你别说当兵,你以后想干什么都不成了,你还能跳出村长的手掌心儿?
王鹏飞说:“我有的是力气,靠劳动吃饭,谁能咋的?”
父母看王鹏飞如此倔强,便发狠说:“生你养你,就是不由你,若不答应这件事,你就不是我儿子,以后别进我这门!”
王鹏飞无奈,只好答应。
村长为王鹏飞当兵,确实出了大力,他亲自为王鹏飞报了名,而且在家庭出身那一栏里郑重地填上了——贫农。但村长也留了一手,他为防王鹏飞日后变卦,在王鹏飞当兵前,就为他和自己的女儿办了喜事。所以,王鹏飞当兵不到十个月,就得了一个女儿。但王鹏飞自当兵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有探过家,甚至连自己父母和村长岳父相继去世也没有回家看上一眼。只是五年后,秀到部队探亲,两口子才再度相见。第二年,王鹏飞就又得了一个儿子。
王鹏飞把电报撕碎扔进纸篓。几天后,没有接到回信的秀独自一人坐蹦蹦车摸到了军营。四目相对,半晌都没有出声。还是通信员赵小槐跑来接过秀手里的提包,喊了一声:“嫂子快进屋休息。”这才解了僵局。
王鹏飞多年来已过惯了单身生活,如果秀不来队,他恐怕早已记不得自己还有家庭。
这天夜晚,秀总有说不完的话:这次本来想把孩子带来,可又怕给你添麻烦。再说,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也不敢多呆,看看你挺好的,家里也就放心了。现在村里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的地都按人口均分了,咱们分了十一亩半,我和父亲干地里的,母亲在家收拾家务连带做饭,咳,还养了两头猪。对了,顺便跟你说一下,父亲不当村长了,村里其他几个干部也都换成了年轻人。咱们英子学习不错,小学快毕业了,亮亮太调皮,整天乱跑不着家,这个孩子不管着点儿真不行,可我还真没时间管他,一天到晚收拾那十多亩地,生怕让别人拉下,你摸我这两只手全磨得是硬茧子。
不知是王鹏飞不愿听秀唠叨,还是他太疲劳了,秀把手伸给他时,回应她的是王鹏飞的阵阵鼾声。
第二天上午,秀就要离队回老家了。有的战士不解:“家属来队不都是住一个月吗?”她说:“家里有急事,只能住一天。”
王鹏飞不知家里有什么急事,几次问秀,她都不说。便没好气地说,走不走由你。随后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用钉书钉钉着的信封,递给秀说,把这个拿上,别嫌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是这几十块钱,以后可能还得少给你一些。
秀不知道王鹏飞又负担了烈士王志军家的开支。她接过钱,转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
事后王鹏飞才知道,秀这次来队是想筹集一些钱的,因为她的父亲和自己的母亲都因病住进了医院。
整饬纪律
战士们发现,嫂子来队前后的这几天,王指导员的脸色总有点不大好看。这不,他刚刚把嫂子送走,回到连队就发了一次火。让人说不清是因为嫂子来,还是因为嫂子走。
这天晚饭后,连部传出王指导员比平时高八度的声音:“奶奶的,这样的兵还能入党?别把原则作交易,别说你找参谋干事,就是找处长、参谋长,我也不同意。”王鹏飞扔下电话,在屋里不停地走着,嘴里仍是骂骂咧咧。值班排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进连部说:“怎么了指导员,发这么大火?”
“你了解刚调来的那个兵吧,没当两年兵就油得不行了。稀稀拉拉,悠悠晃晃,很少参加集体活动,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机关居然有人打电话还为他说情入党,你说这叫什么事?”王鹏飞气愤地说。
值班排长看着王鹏飞仍然怒气未消的样子,劝道:“有些事也别太往心里去,凡事也得替自己想想,你当指导员也有年头了,不该较真儿的事也别太较真儿。”
“你这是什么屁话,我倒让你说说,什么事才该较真儿?”王鹏飞厉声问。
值班排长苦笑着摇了摇头……
赵小槐闻讯赶来,为王鹏飞倒了一杯浓茶,轻轻放在他跟前,又转身轻轻离开。
“赵小槐!”王鹏飞大声喊道。
赵小槐答一声“到!”迅速转身回到王鹏飞跟前立正站好。
“刚才我发火了吗?”王鹏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