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矿务局政工部要进行民主测评,实行末尾淘汰制。按照改革方案,被淘汰的人可能要交流到下属某公司,也可能就地下岗。
一周前,政工部开始部署精简调整计划,大张旗鼓地开会动员。老蔫却没怎么放在心上,作为老机关,类似这种事,他可谓经历了不少,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走走过场而已。另外,即使这次动真的也无所谓,因为精简调整前,机关就已经停止调人了,各科、组都有空编名额,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凭以往的经验,老蔫判断,这次精简调整,谁也下不去,因为有些到龄的要陆续退休,还有任职时间长的要交流。照这样算来,还会腾出不少空位置,其中也不乏领导岗位,所以大家的心态都很平静。
看到有些领导位置空出来了,不少人都跃跃欲试,老蔫受此感染,心也动起来: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老蔫觉得,这次轮也该轮到自己了。为了得到更充分的证明,老蔫用扑克牌算起了命运,一连几天都是卦随人愿,这让他更增添了几分自信。后来他去了一座寺庙,在菩萨面前跪拜了一次,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老蔫觉得一切都具备了以后,便偷偷做起了竞争中层干部的准备,甚至还查阅了列宁演说等方面的书籍。
更为重要的是,“一把手”和陈副部长那点儿事,谁也不如他了解得更多,可他一直守口如瓶,这对领导的威信应该是一种维护,也说明自己更加老练和成熟。这些,领导们应该心知肚明。
然而,事情并不像老蔫想象得那样,尽管老蔫竭力维护“一把手”和陈副部长的名声,可看来他们却不买老蔫的账。
就说这次民主测评前,陈副部长遇到老蔫,阴阳怪气地说,老蔫啊,别老低着头走路,抬起头走路才不会碰壁。老蔫听出了弦外之音,说陈副部长我是个老同志了走路稳得很,不会在方向性问题上栽跟头。
本来,老蔫是要向陈副部长表达自己的真诚,但陈副部长却理解为老蔫不识劝、固执任性、一条道走到黑。
“一把手”也亲临现场。但他却不像陈副部长那样,看到老蔫如同久违的老朋友,用关心的口吻说,老蔫最近身体好吧,既扶贫又社教,这怎么能吃得消呢,有人还反映你搞什么假报道,简直莫名其妙。这些事我当初一点都不知道,事后专门批评了他们。还望你别往心里去,要相信组织。
老蔫只能说谢谢。但他清楚“一把手”和陈副部长是穿一条裤子的人,只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罢了。
这时,组织科的同志开始分发选票,才使老蔫暂时避开了“一把手”和陈副部长的目光。
选票上写有政工部非领导职务之外的所有人的名字,名字的后边均写有优秀、称职和不称职三个标准,选票下方注有这样的文字说明:
1.在每个名字后边从对应的三个标准中任选一个标准打上“√”;
2.每个名字的后边只能选一个标准,多项选择,选票无效;
3.除在规定的位置打上“√”外,打有其他任何符号或空白的选票,视作弃权票。
民主测评是在政工部会议室进行的。起初,大家虽然对这次精简调整心里有底,可一拿到选票,却又变得紧张起来了。
每个人都是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捂着选票,眼的余光还不时向周围扫射,唯恐被别人看穿内心世界,那种表情真和作贼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又是一张神圣的选票,从每个人手持选票的神态看,你就会发现,他们没有拿着选票当儿戏。那种凝重的气氛足以超过人大选举。因为那种选举离他们很遥远,他们虽然也画过“√”,但那些头顶“√”的人,根本就不认识。今天可就不一样了,他们要选的是与自己朝夕共处的同事。其实,领导们对每个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要提拔谁、淘汰谁,早就心中有数。可当领导今天非要让他们把自己的意愿印记在选票上时,却又瞻前顾后了,因为这关乎的将是每个人的前途命运,当然儿戏不得。
正当大家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陈副部长发话了,说有些干部在机关呆久了,墨守成规、不思进取,现在没有铁饭碗,跟不上时代的发展,终究要淘汰。
陈副部长虽然没点名,但大家都能听出他指的是老蔫,不了解内情的同志,还真不知道老蔫犯了什么错误。
老蔫感到周围都是怀疑而阴森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心里直发虚,究竟为什么发虚,他也说不清楚。
民主测评结束了,测评情况虽然没有当场公布,但不久便传出,老蔫被列为最后一名。
不仅得不到晋升,反而还要被淘汰,面对如此大的反差,老蔫的心情非常郁闷。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处处谨慎小心,换来的却是遍体鳞伤。他想他肯定是做错了,但又不知错在哪里,他的心冷透了。
无论如何老蔫都想不通:他妈的,苦没少吃,活没少干,却落得这么个下场,究竟这是为什么?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人在背后捅刀、补枪。
车祸
老蔫只想一个问题,造成眼下的一切都是匿名信惹得祸,究竟有没有那封匿名信,如果有的话,是谁之所为,怎样才能让领导相信不是自己干的呢?
正在这时,上级组织部门来政工部考察干部,找好多人征求了意见,也跟老蔫谈了话。考察组的同志一再表示,对领导的评价要客观公正,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有顾虑,组织上会对任何一个同志负责,决不会把谈话的内容透露出去。
老蔫真想把“一把手”和陈副部长的事向考察组的同志抖搂抖搂。因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在机关测评时被评为最后一名,和他们不无关系。可又一想,每次机关考察干部都有跑风漏气的情况,真要是把自己说的话再翻给他们,那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说几句好话,还有可能让领导改变一下对自己的看法。所以老蔫在对“一把手”和陈副部长的评价上,光拣好听的说,有关匿名信中的内容一个字也没透露。
在组织面前为“一把手”和陈副部长说了好话,老蔫就感到心里很安慰。他觉得做人就应该这样,别人可以对你不公,你却不能对别人不敬。我老蔫是个什么样的人,时间长了谁都清楚。
至此,老蔫就觉得对领导做了些贡献,走起路来腰板也直了些,总想有机会把这个情况给领导说说,告诉他们,我老蔫不仅不是匿名信的制造者,而且还是竭力维护领导形象的忠实者。
由于与陈副部长的办公室离得不远,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老蔫就有意向陈副部长身边凑。这个时期,陈副部长特别爱和别人聊天,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有关匿名信的内容,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一点不知道保护自己。所以每当陈副部长与别人聊天,只要与匿名信的事有关时,老蔫就突然紧张起来,跑过去以各种理由打断谈话。
这样次数一多,陈副部长对老蔫的态度就更多了几分疑问:老蔫这小子怎么回事,整天鬼鬼祟祟的像个探子。
老蔫真希望匿名信的事子虚乌有,更不想哪个领导因此有什么变故,也免得自己平白无故地受牵连。助理调研员就助理调研员吧,够吃够喝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怎么不是一辈子。家有万贯,也不过一日三餐;房有千幢,只睡一夜一床。平安就好哇。经过这么多的是是非非,老蔫已不敢再有更高的奢望,期望值只能一降再降,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保住自己的位置。
老蔫便依然执着,就连陈副部长怎么烦他也全然不顾,陈副部长越是躲着他,他越是往陈副部长身边晃,陈副部长和别人说话,他老远地竖着耳朵听,陈副部长在饭堂吃饭,他也要端着碗凑过去。老蔫是想,你陈副部长是相信我才跟我讲心里话的,我可以保证不往外说,但你自己不能老是碎嘴子,万一被别人利用了捅出去,上边真要调查下来,不仅对你不利,我还得落个坏名声。这个黑锅我可背不起,名声事大。
有几次,陈副部长和几个朋友在酒楼聚会,都碰到过老蔫。还有两次单独与一个年轻的女人幽会,也在不远处发现了老蔫。老蔫频频在身边出现,引起了陈副部长的怀疑。陈副部长断定,老蔫在盯他的梢,他为什么总盯着自己,一定与匿名信的事有关。
陈副部长看着老蔫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的就总是心烦,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人要是永远让我见不着了多好!
有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知道的越多,他们的关系越可能是负关系,越不可能走到一起、黏到一起。老蔫对陈副部长的情况知道的就太多了,这使陈副部长感到老蔫的存在对他面临的潜在威胁就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可能爆炸。
接下来,事情就发生了质的变化。老蔫先接到了几个匿名电话,说要他放老实点儿,不然小心腿折胳膊烂等等。老蔫没有在意,他觉得心里没病就不怕冷粘糕,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
一天傍晚,老蔫下班照例骑自行车回家,突然发现夕阳带给这座城市的微弱光亮已经不见了,天好像是一下子黑下来的,很快有风从头上刮过,带来大块大块滚动的乌云,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接着一个劲雷从楼顶炸开——雨,就瓢泼似的下来了。老蔫被雨水模糊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一辆三凌车突然从后边把他挂倒,老蔫还算灵巧,顺势往边上滚了几滚,汽车碾过自行车扬长而去。
过路的人说,这车八成是疯了。
另一个说,肯定是酒后开车。
好在老蔫没有伤着,他爬起来,简单擦拭一下身上的泥土,扛起已不能骑行的自行车回了家。
爱人看到老蔫这副模样,问他是不是被汽车撞了?老蔫说是自己不小心滑倒了。
跟踪
老蔫没想到的是,他不仅从不招惹人,还竭力维护别人的形象,换来的却是杀身之祸。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此时,老蔫直后悔上级组织部门考察时,应该把了解的一切都说出来,反正领导对自己已经不信任了。神鬼怕恶人嘛,你真要把腰杆挺起来,领导反而不敢对你怎么着,人善被人欺呀。
老蔫思考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