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突然传出消息,矿务局纪委收到匿名信,反映陈副部长买官卖官和生活作风问题。
听到这个消息,老蔫震惊了,之后就有些恐惧。本来东家长李家短的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平时他对别人议论谁谁利用职权搞创收,一夜提干160;谁谁的儿子侄子小舅子承包了市区的一号工程;谁谁一个领证的七个固定的还有一百个一次性的。怕别人听不懂,还作了进一步解释:就是一个结发妻子、七个情妇、一百个歌舞厅洗头房小姐,等等。他从未想过要探个究竟,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匿名信的事就不同了,因为这件事与他有牵连。
明摆着嘛,陈副部长肯定怀疑到自己头上,几天前才在一起喝过酒,交谈中也涉及过匿名信中的内容,加上自己的工作多次调整也还是个助理调研员,情绪不大顺畅等因素,陈副部长不怀疑自己才怪呢。你说我这人怎么这么贱呢,多少年过也过去了,向来跟陈副部长没什么深交,这个时候跟他喝的哪门子酒?
不对。老蔫细想一下:好像不全怪自己,当时陈副部长分明带有些强迫性的,他为什么硬要与自己喝酒?棉裤套皮裤必定有缘故。噢,对了,那天上午他向办公室的内勤交接工作时曾被我撞见过,喝酒时还跟我解释说那钱是公款,说不定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猫腻,怕我给他们捅出去。让我喝酒、用好话搪塞我,是为了堵我的嘴。还跟我说他和黄丽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现在看来,也是为了套我的话。世上真是没有免费之餐哪。我当时怎么就没有识破这个阴谋。现在可好,陈副部长担心的事已经出了,这个黑锅我也背定了。
就在老蔫心烦意乱的时候,陈副部长却找到他突然问,听到匿名信的事没有?老蔫摇摇头说,没有哇。什么匿名信?陈副部长说,有人匿名反映我,你没有听说?
老蔫的心突突直跳,说,陈副部长你问我这些究竟什么意思?实话告诉你,“信”不是我写的,这些年虽然心里委屈,但一直恪守“冤死不告状”的信条。不过你既然没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门。任谁怎么反映也是徒劳……老蔫停住了,不住地观察陈副部长的脸色。
陈副部长释放了憋了半天的那口气,一字一顿地说,老蔫你是个老机关,一定要相信组织!
说完这句话,生硬的陈副部长突然热情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飞亚达手表,送到老蔫面前,说一个亲戚送给他的,可他不太喜欢这个样式,你戴上吧老蔫,戴上这样的手表会给人增色。
老蔫一下子又想起了那顿晚餐,赶忙推辞,说你对我的好处我都记着呢。礼重人难收,何况我也无力报答你。
陈副部长说,我可不是拉拢腐蚀你老蔫,难道同志之间就没有纯正的友谊?咱们在一个科的时候,我就看着你那块老上海该淘汰了,只是一时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手表替代更合适,就一直拖延至今。老蔫说,那我付你钱吧。陈副部长说,提钱的事不就远了?戴上戴上。两人推来让去,老蔫的手就僵住了,慢慢地就把手表戴到了手上,翻来覆去看了看,说真是高档次,多谢陈副部长。
此时,老蔫就有些内疚,他后悔不该跟陈副部长发火,其实人家还是挺关心自己的,多少年前戴过上海表都还记得,真是难得。看来,相互间产生误会多是缺乏沟通造成的。
有时候,接受赠予也是一种慷慨,以便了却对方一些心意。
老蔫是突然感到,如果他坚持不收下这块手表,陈副部长就会感到匿名信一定是他所为,因为他曾当着陈副部长的面,发过那么狠的话,他不能让陈副部长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自老蔫戴上了飞亚达手表,他在陈副部长的眼里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状的东西,虽说近在咫尺,却又互相看不透,仿佛在黑暗的巷道里摸索,上演当代《三岔口》呢。
接下来,陈副部长开始跟老蔫聊天,看起来无边无际,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矿务局的主要领导。陈副部长说,局“一把手”上边有人,工作又有魄力,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社会交际广,有不少肯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另外,“一把手”对我们的工作很支持很关心,以前宣传科取得的工作成绩都渗透了他的心血,特别重要的事情都经“一把手”审定。
很显然,陈副部长说这话的意思是让老蔫明白:即使以前宣传科有什么违纪违法问题,也都经过“一把手”拍板,现在“一把手”有权有势,仕途也是往上的趋势,得罪了陈副部长,就等于得罪了“一把手”,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以往老蔫与“一把手”接触并不多,但是有一天“一把手”突然给老蔫打电话,让他把一份材料送到办公室。按说这种事“一把手”应该给有关的科长打电话,让他们亲自送,或是由有关科长指定人送。可“一把手”却直接给老蔫打了电话,他只好从命。
老蔫把材料送到“一把手”办公室后转身要走,“一把手”叫住了他。说老蔫啊,你在政工部算得上元老了,虽然在几个科、组间作过调整,但基本上还是稳定的,稳定压倒一切,作为一个老机关没有是是非非的事,这就不简单。当然了,大风大浪闯过以后在小河沟里翻船的也不是没有,有些人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眼看到站了,却患得患失,晚节不保,一失足成千古恨。老蔫你当然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老蔫说,请领导放心,我向来是个不多事的人,这一点机关都有耳闻。“一把手”点点头说,这就好,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要求,世界观是个总开关,一定要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
事情很明显了,一定是陈副部长在“一把手”面前说过自己什么。老蔫断定,陈副部长被匿名告状后,害怕乌纱帽不保,便对“一把手”说,老蔫对自己这些年一直维持助理调研员职位不动有情绪,胡乱写信发泄对政工部领导的不满,甚至还诬告陷害“一把手”。因为诬告信牵扯到“一把手”,那“一把手”定会出面想法摆平这件事,陈副部长就会因此得到解脱。
这以后,陈副部长经常在人群中炫耀和“一把手”的关系。似乎在告诫人们:挑刺就得挨肉!谁要是和我过不去,就等于和“一把手”过不去,谁要和一言九鼎的“一把手”过不去,那他的处境便可想而知。每当听到这些话,老蔫既生气又害怕:陈副部长你这不是节外生枝、引火烧身吗?!
果然,很快就有了关于陈副部长和“一把手”买官卖官和生活作风方面的传闻。有人说,“一把手”当“一把手”的活动经费,均由当时主持宣传科工作的陈荣支付,然后用购买宣传器材的发票报销。“一把手”的位置坐稳后,又将陈荣提为政工部的副部长;还有人说,他俩买官卖官期间,经常在一起预谋,挪用了以办读书班名义申请的经费。眼看第一步成功以后,还试图实施更长远的计划;有人说,曾几次看见陈副部长和“一把手”带着“小姐”到宾馆登记房间,甚至还带过党委办黄丽……
老蔫突然记起,有一天晚上他路过宾馆,看到陈副部长和“一把手”在门口等人,那个正往里走的窈窕背影很像黄丽。心里顿感紧张,真希望他们别弄出什么事来。
套问
对“一把手”和陈副部长的风言风语,他们本人也有耳闻,只是不知道源头究竟出自哪里。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觉得老蔫的可能性最大,便设计让黄丽找老蔫套问。
黄丽装作到政工部办事路过老蔫的办公室,顺便看见了老蔫,寒暄几句之后,便施出了她那与生俱来的笑,其他人见状都知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黄丽便开始和老蔫拐弯抹角地聊天。
黄丽说,老蔫你是老机关,各方面的经验都很丰富,我作为小字辈儿在你身上还真学了不少东西,你要当科长,我一百个拥护,好多人都为你而鸣不平,人事上的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黄丽看老蔫没搭话,就又换了一种口气套问老蔫:据说“一把手”对你评价不低,说你人品好、觉悟高,上次你要上调的时候还为你说过不少好话。别看他平时和机关的同志接触不多,可谁是谁非脑子里清清楚楚。
老蔫说,一个领导对部属的好与坏,拿什么作标准呢?唯一的标准就是看他是不是重用提拔了部属。
黄丽觉得有门儿,话题一转又问,陈副部长和“一把手”你觉得怎么样?
都是领导,都好。
那……你觉得哪个品德更好、能力更强?
都挺好、都挺强。
黄丽刚感到有些意思,却又被老蔫的话噎住了。便觉得老蔫可能有顾虑。就说,都说我和你们政工部的领导关系不错,其实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我倒觉得你们的领导成绩平平、缺点突出。
老蔫说,领导究竟怎么样,由组织评价,群众说也白说。
黄丽想这样拐弯抹角地可能搞不到什么名堂,便突然降低声音,故作惊讶地问,你知道匿名信的事吗?
老蔫十分吃惊地说,什么匿名信?
黄丽说,听说有人匿名反映“一把手”和陈副部长买官卖官,还有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
老蔫气愤地说,简直莫名其妙!我在矿务局干了20多年,远的不敢说,就现任的“一把手”和政工部的陈副部长为人处事,你我都应该了解,他们是那号人吗?真是瞎扯!
黄丽没想到老蔫的态度如此激昂,便说,你看你老蔫,我不就是问问吗,不知道就算了,何必这样。
老蔫说,不是这样那样,我是说有些人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黄丽说,是这样老蔫,据说陈副部长想借此机会套牢“一把手”,为他今后扶正铺路。
老蔫先是一惊,立即又平静起来。因为他对黄丽和“一把手”及陈副部长之间的关系有所耳闻,自然不敢信口开河。听黄丽这样评价“一把手”和陈副部长的关系,更是一头雾水。
谈话结束的时候,黄丽说,老蔫呀,我没别的意思,可不要多想啊。以后个人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
老蔫睁大眼睛看着黄丽,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自从黄丽跟老蔫聊过以后,老蔫就泛起嘀咕:她突然找我说这些什么意思?是不是受了哪个领导的旨意,有意套我的话?还是诱惑我站出来揭发,然后将我拿下?
老蔫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论黄丽是什么目的,老蔫都很坦然,因为他没有在黄丽面前说过任何人坏话,甚至还主持了公道。
金屋藏娇
这个时期,老蔫觉得,陈副部长对自己格外关心。这不,这次开会,陈副部长又亲自点了他的将。一般来说,领导有什么活动,都挑选一些工作能力强、信得过的人参加。这足以说明老蔫在陈副部长心目中的位置。
会议当天上午,临时决定让陈副部长第二天上午发言。下午,陈副部长拉上老蔫说,下午的会你就别参加了,和我一起写发言稿吧。
老蔫说了声“行”,就抱着材料欲向隔壁陈副部长的房间走。陈副部长说,咱们就在你的房间里写,我的房间电话多、找的人也多,免得打扰咱们。
思路确定了以后,两人就在老蔫的房间里开始写。可是陈副部长总是心不在焉,组织的语言也与确定的思路大相径庭,心里好像老有别的事,早已替代陈旧“大哥大”的手机也叫个不停,他隔壁房间的电话也是时断时续,他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显得异常忙碌。
老蔫觉得,陈副部长有好多要紧的事亟待处理,就十分感叹:当个领导真是不易!不走近领导真还体会不到日理万机的感受。老蔫便以分忧的口吻说,领导有什么事你去处理吧,我一个人往下拉,初稿出来以后你再把关。
陈副部长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说了声:“那就辛苦你了老蔫。”转身离开房间。
老蔫晚饭也没顾上吃,他想尽可能使稿子的质量好一些,免得牵扯陈副部长更大精力。写到晚上十点的时候,老蔫有一个观点拿不准,便去敲陈副部长的房门,想听听他的看法。敲了足足有五六分钟,门才打开,陈副部长劈头问:有什么急事?
明天上午就要发言,稿子还没写出来,你说急不急。老蔫就把意思说了。
令老蔫感到意外的是,这两天显得很温和的陈副部长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一脸不屑地说,我还以为多大点儿事呢,明天再说。
老蔫说,可你明天就要发言了。陈副部长很生气,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我说明天再说就明天再说。
老蔫仍没走的意思,还想有话要说。
陈副部长说,我的意思难道你没听明白?
老蔫愣了,说陈副部长我可是一直相信组织的,我要哪里做得不对,你还是及时给我提个醒儿,我这人有时反应慢……
陈副部长说,你没有什么不对。
老蔫说,不是别的,我怕这个稿子明天来不及。
陈副部长十分焦急和不安,说老蔫你这人真拧。边说就边往外推老蔫,这样推着推着就把老蔫推出了屋,并顺手用力把老蔫关在了门外。
回到房间,老蔫越想越不是滋味:政工部参加会议的有十来个人,却让自己一个人写稿子,本身就有些窝火。晚上有的喝酒,有的到舞厅跳舞,有的去洗头房、足疗屋,还有的在房间里打扑克,自己连饭还没吃,一直闷在屋子里爬格子,这还不是想为你陈副部长露脸?你可倒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跟我玩这一套。老蔫感到了莫大的委屈,于是决定有必要再跟陈副部长说几句。
老蔫刚把房门打开,便看见有个小姐轻轻从陈副部长房间出来,并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过。
至此,老蔫一切就全明白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蔫还在床上躺着的时候,陈副部长就进了屋。他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拿起老蔫写好的稿子说,辛苦了老蔫,你的文采大家都清楚,我也不改了,发言的时候,就照着念了。
末尾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