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这么一说,陆厂长马上说:“不对!不对!老宋(工厂的党委书记宋欣)靠边站了,我现在是代理党委书记搞‘四清’。你还有个‘总工程师’头衔,这是可以总揽大权的,谁都得围绕总工程师转,技术以及生产协调,里里外外的事,都是总工程师拍板。我主要是到处开会,跑北京、跑省委、市委以及关系户等。生产线上的事,我也是一知半解。咱们厂子过去传下的老习惯,老高(高方启)什么都管,大家都找老高。咱们明确一下:歼5、歼6、歼7以及零备件、援外任务,加上歼8研制上天,都是你管,搞好了,得奖励,你第一,我沾点光;闹不上去,挨板子,你第一,我陪着。这是孙部长交待的,你可不能打哈哈!”回想起来,陆纲厂长真是一个胸襟宽阔的人,他的豁达大度使我感到我们为搞好事业的心是相通的。
我说:“就我所知,六院99%的人不赞成部院合并,唐院长就不同意。他在院党委会上一边传达毛主席画圈的部院合并电报,一边还说:‘长征那么困难,大事还写个纸条,拿个书面命令,这电报画个圈就得执行,搞部院合并的人,搬毛主席画圈,大家不好说话,只好组织服从。’六院副院长、老红军曹丹辉硬是给毛主席写信提了意见。我看这个矛盾不细心处理好,总有一天要爆发。当前就有个大矛盾不好处理,部里有些人打着精简机构、提高效率的旗号,想把六院机关撤销。而孙部长大讲六院这几年建设的成绩,六院机关继续工作,歼8研制作为112厂和一所的共同任务,112厂和一所结合起来,刘鸿志和陆纲结合起来,共同指挥,还给刘鸿志压一个总工程师担子,歼5、歼6、歼7等生产,如发生问题拿刘鸿志是问,你刘鸿志就得把一所的技术力量提过来保着全部任务前进。
1963年咱们俩为米格-21图纸的事发生过争论。米格-21图纸是一所测绘、补充、修改、整理而成的成果。开始生产准备时,你亲自来一所要把图纸全部调走。我提出,图纸是一所研究设计的劳动成果,工厂调走,我得给技术领导、技术人员有个说法,有个合理的处理才行。我说图纸在生产线上发生问题,谁负责处理、谁的责任,有个技术责任制的问题。你说生产线上有问题由工厂设计科来处理,处理不了问一所。我说那就成了咨询关系,没有什么技术责任了。因此我建议,还是一所总设计师黄志千出任歼7总设计师,负责歼7图纸解释和最后处理决定权,保证图纸完整不乱,一所的技术人员,按过去的分工,继续和工厂技术科技术人员合作,保证歼7生产顺利进行。你说问题这么复杂那就报告部里再说吧,那我也报告院了。档案室同志还提出图纸费用问题,我说科研费报销了,十几万支持工厂不要说了。你气的要命,饭也不吃就走了。你大概想,我两万多人的大厂厂长,到你这个不到两千人的研究所,而且还有一批骨干是我厂里调来的,办什么事,我说了还不行?你事先也不和我联系,来到我办公室门口,我迎接你时,才知道你是来调图纸,也不和一所的上级六院联系。大概也在想,我这个几十万人的三机部,能和你不到二万人的研究院平起平坐?一所也不过像我们112厂的设计室,调图纸还用联系吗?大欺小、强欺弱、富欺穷,是社会发展中的常事,但已是落后的东西了。民主科学技术时代的社会是科学技术的分工,一所集中了全国歼击机的研究设计力量,留洋生、高才生、有经验的骨干,以及热心从事歼击机研究设计的大学生已1000多人,超过了工厂这方面的力量很多,全国也没有第二个。一所组织干事去沈阳市委组织部接转关系,报告人数时,说17级以上干部70多人。接洽的同志非常惊奇,说你们是个什么单位,我们市的研究所所长才是17级。这大概可以代表人们在现在这个年代对研究所的社会地位、作用的看法。听说设计室在厂里时,厂里只给一个车间待遇,车间主任参加的会议,徐舜寿主任才能参加,他那个设计室在厂里是几十个车间、上百个科室之一。当时厂长牛荫冠,是抗战前清华大学学生、地下党支部书记,抗日战争时任晋西北行署副主任,建国后任副省长,和徐舜寿又是清华同学,能说是不了解飞机设计工作吗?不能。其所以如此,是工厂仿制的性质、任务、制度等决定一切。你徐舜寿、黄志千主持产品设计室,和工厂的仿制任务没有关系,谁能关心他们呢?黄志千这位有名的飞机设计专家,住的房子7处漏风,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我看三机部也是个仿制管理机构,现在转为同时管自行设计也不那么容易,孙部长大声疾呼,我看他的班子和指挥部应声不大。《科研十四条》公布几年了,《鞍钢宪法》也实施几年了,但学习情况及贯彻措施,我在厂里没有找到一个历史材料。部院合并了,科学技术、自行设计的前途如何,我实在有点忧虑。刘鼎副部长兼六院院长、党委书记,至今未听说过合并后的航空研究院建设的施政纲领。唐延杰组织的科研大脑指挥部——总设计师办公室解散了,和院校合作创办的10多个研究室无声无息了,一所建设项目要下马、设备要调三线,只说加紧三线建设,不强调一线出飞机,好像就要打仗的样子。政委王振乾任副部长兼六院政委、第二书记,不知对六院有什么打算?听说他亲自动手写过一篇部院合并的文章,六院的同志就不赞成,我们以前也有过六院建设中主要矛盾的争论——任务与条件还是先进与落后、《科研十四条》与《四个第一》如何摆等。
我还听说过周总理对研究院粮油按部队标准有看法,这是各方面拱上去的,总理也顶不住了。聂帅当然也得同意部院合并了。其实,我说总理呀!你就高标准养那么几万科技人员,快速把世界差距赶上去,有什么不好呢。列宁当年不是养过资产阶级专家为苏维埃政权服务嘛,何况我们这个队伍是爱国、爱党、爱社会主义的。老专家是冒着风险跑回来的,青年都是我们自己培养的,都是我们民族的子孙,给他们吃好些、住好些,创造些条件,把队伍带着前进,有什么不好呢?何必非要拉平呢,齐步走堆在一起,谁也走不快。何况那是个不堪回首饿肚子的年代呢。
我还给你说个唐延杰和三机部一位副部长两位领导的一段‘佳话’。1963年六院在北京开党委会,一天晚间唐延杰带几位副院长、科技部部长和发动机所所长刘苏(少将)、飞机所所长刘鸿志,那位副部长带几位副局长在和平饭店开协调会。唐延杰首先汇报了六院建设情况和困难,提出请三机部支援的事,并说,毛主席最近在国防科委一个规划中批示:‘大力协同,办好这件事’。接着副部长发言,说了工厂的情况和困难,表示难以支持,并引用了毛主席的话:‘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当时二所的所长刘苏同志与我坐在一起,他是1955年授的少将,老将军捅了我一下,长叹一声说:‘唉呀!打了几十年仗,第一次听见领导人这样讲协作。’他站起身就要离开会场,我忙拉住,请他坐下。
部院合并,六院机关人心思散。院长唐延杰是老红军、副兵团级、中将、六级干部,部里当然放不下,应了个副部长的名,两个月就去了国防科委,任副主任(国防科委主任是聂帅)。我以为他分工管航空,有一次见面,我想给唐汇报一下一所和工厂结合的事,请他帮助解决一下歼8机生产费用的事。唐却说:‘航空太难干了,当兵的还是干当兵的事吧。’
常务副院长曹丹辉,老红军,工农红军第一批译电员,曾任军委通讯兵部副主任、少将、八级干部。曾因给毛主席写报告,不同意部院合并,‘四清’后未分配工作,还要批判他。说是要回军队。副院长徐立行(管科研)曾任哈尔滨军事工程院教育长(院长为陈赓大将),少将、八级干部。副院长王历(总后来的)已回总后。副院长韩顾三空军来的,回空军了。科技部长张桂文,华北军区来的,回华北军区了。除个别人外,都是按组织要求,努力钻研科研工作。唐延杰兢兢业业、调查研究,坚决贯彻《科研十四条》,摸透米格-2l,仿制到自行设计,收集材料,亲自作《仿制到自行设计道路如何走法》的报告,六院组建三四年中,取得了很大成绩,歼8研制已经进入试制生产阶段。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话,说起来没完,我们也无能为力,还是说咱们厂所建设方面的想法吧。在一定的条件下,我们能起主要作用。
咱们厂所之间的事,我有个想法。112厂和一所就合作研制歼8飞机,所的党政关系与工厂不发生关系,所里人、财、物的管理请示院里。厂里现在组织分厂,咱们把搞试验件和非标准设备的车间和一所的生产车间合并,成立试验件分厂,为科研服务,争取二三年建成试制厂,为型号试制服务,这是可以实现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厂所诚心诚意结合起来搞新机,实力确实增长多了。如若有朝一日把飞行试验也开展起来,我们将是一个完整的歼击机‘托拉斯’。现在是仿制生产线上带上歼8自行研制试制,歼8研制成功后,仿制产品(歼5、歼6、歼7等)转给兄弟厂一些,我们的生产线上先搞歼8小批生产,再搞歼8大批生产,很稳妥。所里又迅速拿出歼9设计优质图纸,那我们就在歼8自行研制生产线上,带上歼9试制,经过二三个型号,我们工厂就完全成为新机研制为主了。加速试验设备建设,搞一些世界先进水平的试验设备,把设计队伍扎扎实实武装起来,安排好,同时搞三个型号是有把握的(吃着歼8、拿着歼9、想着歼10)。试验线、设计线、生产线都优质、先进、饱满、真正出成果、出人才,我们将贡献更大,大家心情舒畅。共产主义思想多了,大力协同的思想多了,打‘内耗’战都会觉得可耻了。当然有个全局配套的问题,如发动机研制,相信领导上会有统一部署。近来和同志们商量,把我们的行动口号简化,明确为:‘一元化、三结合、歼灭战’。就是厂所联合领导一元化;领导干部、技术人员、工人,空军使用(军代表、部队)、研究设计、生产试验两个三结合;歼8研制线上以及后勤、器材、政工等部门,树立列车不在自己站上晚点,不拖拖拉拉,坚决把歼8早日拿到手,绝不半途而废。怎么样,我是坦率直说了一切,脱了裤子,赤身露体就这么一块。希望坦诚合作,闯出航空工业、航空科研发展建设的路子,完成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陆纲同志很认真地听我讲完,诚恳地对我说:“调图纸的事,你想的太复杂了。老高说做生产准备了,去一所把歼7图纸调来,我自告奋勇来办,顺便也到所里看看,你提的要求咱们解决不了,就报告北京,听说他们协商了很久,才联名回了电报,说一所为歼7总设计师单位。
搞试制厂关键是设计能否稳妥走三部曲,你的想法我赞成,雄心壮志好,现在抓紧歼8。目前厂里的‘四清’还得一段时间,好几个领导干部还在一面检讨、一面工作,真正下了楼,才能全力想建设方面的事。咱们适当的时候厂所组织起来,认真学习《科研十四条》和《鞍钢宪法》,好好议论议论,提几个方案向孙部长汇报,求得指示、支持。你比我小几岁,大概没有摔过跤,少壮劲不小,咱们议论和研究厂所的事,不要把范围扩大了。你知道我是摔过大跤的人,一撸到底,7千人会议后才给我平反,调来112厂工作,厂里情况我还没有完全摸清楚,那有心思吃掉研究所呢。老高给我说,过去设计室是局里管,厂里只管行政生活方面的事,设计什么飞机、定什么指标,是局里定,有时候局里来领导人,他们研究定。我和老高从来没有提过设计所归厂领导的事,老高说过厂里生产线上的事,是技术科(也叫设计科)管,‘东风113’有些试验件、部件,在生产线上的是设计室管,设计室合并去一所,不影响厂里生产线上的事,老刘啊!厂里歼5、歼6、歼7和空军零备件,可是咱们的饭碗,你千万注意!”
陆纲同志比我大8岁,他是1912年出生的。浙江镇海(今宁波)人。原名姚常兴。上海光华大学肄业。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茅山地委组织部部长,江宁县委书记兼县长,第三野战军第八纵队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先遣总队宣传部部长、第八兵团政治部民运部副部长。解放后,他担任过南京市总工会组织部部长,中共南京市委企业党委第一副书记,江苏省委工业部第一副部长,第二机械工业部华东办事处主任、办公厅主任。曾任哈尔滨飞机制造厂的厂长。
根据我和陆纲同志形成的共识,我们将112厂62车间与一所的试验车间合并,在601所院内建立112厂第九生产片,下设五个车间和一个生产科,负责所的科研试验模型、试验件、试验设备及112厂的工装夹具生产。第九生产片建在一所,就使一所具有了部件加工、生产的能力,对一所原来的规划,部分地起到一些弥补的作用。但“文革”开始后,62车间回归112厂,试验车间保留了原建制,我一直追求的一所应具有的部件生产加工能力的设想终归破灭,留下了太多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