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滚滚的长江,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在不时驶过。
临近洪山头的江畔,彭国材和潘栩带领几十名水上游击队员悄悄埋伏在岸边。
一艘逆江而上的大货轮从主航道开上来了,彭国材带了三名助手,化装成渔民,驾着两只渔划子只向敌轮划去。
“卖鲜鱼啰!卖鲜鱼!”
彭国材手提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口里大声吆喝着。大货轮上的船员被这两只渔划子吸引了。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船长瞧着鲜鱼,禁不住口涎谗滴,他叽哩咕噜说了句什么,大货轮就减慢了航速。两只渔划子很快靠近轮船,彭国材和三名“渔民”立刻登了上去。
洋人船长从机舱哩钻出来,正要看鱼,彭国材从腰里拔出手枪大声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船长傻了眼,他乖乖举起双手,一个游击队员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支手枪,另两名游击队员冲进机舱,命令机务员将轮船向岸边靠去。
与此同时,潘栩指挥岸边埋伏的游击队员,举枪朝天鸣放,一面摇旗呐喊助威。大货轮的船员们见这阵势吓破了胆。轮船乖乖靠了岸,众游击队员一涌而上。
“快御货!”潘栩大声命令。游击队员欢呼着,立刻将船上满载的食盐、布料和一些药品御下了船去。
二个小时后,货物被御完毕。彭国材对潘栩道:“这些船员我们还是放他们走吧。”
“对,把船员放走,把这船长留下!”潘栩又悄声附在彭国材身边道:“那船长我刚才问了。他是个美国人,名叫贝克。我们留下他做人质,让国民党政府来找我们交涉,咱们可以谈谈条件再放不迟。”
“好,就这么办!”
彭国材随即到船上对10多名被看押的船员们说:“你们送货的任务已经完成!洪湖区苏区受了水灾,这些货正好帮我们的灾民渡过难关。现在,红军释放你们回去,还让你们把轮船开走。但是,这位美国船长得留下。你们回去赶快报告上司,让他们来人来谈判放洋人的事!”
众船员唯唯喏喏地答允。御了货的轮船便又启动。随着几声汽笛鸣响,货轮一路呜咽着回头直往武汉方向开去。
当日夜里,这艘货轮上的船员一到武汉,立即将货轮被劫的消息报告了上去。南京国民党政府很快被震惊了,财政部长宋子文连夜出面,电告湖北省主席何成浚,要他尽快将美国客人贝克保回送往南京。何成浚此时正派徐源泉准备围剿洪湖,与共产党势同水火,现在要把f贝克从共产党手里要回来,又谈何容易。南京的命令很急,何成浚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不知如何办好。
一连思考了几个小时,何成浚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第二天一早,他派人将省水利局的工程师陈泽荣接到了省府办公室。陈泽荣忽然被省主席召见,心里颇觉意外。
“什么事呀?主席?”
“想请你当我的代表,到洪湖共匪区走一趟。”
“什么。让我去洪湖。这可危险啦?”
“别怕。你是修水利的工程师嘛,不涉政治!”何成浚解释说:“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还可以说是去考察修复大堤之事,要与他们商议。”
“你要我去谈修复大堤的事吗?”
“不,你还要去和他们谈判。”伺成浚又道:“洪湖共匪把我们一艘货轮抢劫了,上面有个美国船长贝克,已被他们扣押。你的任务主要是去和他们商谈这件事,他们要求什么交换条件,你可以考虑答允,只要对方放人。”
“好吧,我去一趟。”
“你一定要谈成功!”何成浚再三叮嘱道:“这件事涉及对美关系问题,中央政府非常重视,宋子文部长亲自发了电报来,要我们尽快把人保回。因此,你务必要完成任务。”
“是,我可以走了吗?”
“马上就去吧,有一艘客轮送你。”
陈泽荣遂站身告辞。何成浚派了一辆专车,很快将他送至客轮码头,乘上了一艘专开往洪湖的轮船。
当日下午,这艘船在洪山头靠了岸。陈泽荣带着两名助手一起下了轮船。此时,江岸旁却不见人影。
陈泽荣急于要找到洪湖共产党的负责人。他与两名助手匆匆走上河畔,正欲向原野深处走去时,路旁一块甘蔗田里忽然站出四个持枪的汉子。为首的一个大汉喝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哦。别误会!我们是来找红军谈判的!”陈泽荣点头哈腰陪笑道:“你们一定是共产党的游击队吧?请快带我们去会见你们的长官。”
“你是什么人?”
“鄙人是省水利局工程师陈泽荣,现受省政府何主席的委托,特来与红军谈判的。”
“即是这样,就跟我们走吧。”
几位游击队员随即带着陈泽荣来到朱河。这是监利县苏维埃政府所在地。那位美国船长贝克被捕后已被押送至此。
陈泽荣到县苏维埃机关后,彭国材、潘栩和县苏维埃主席麻武一起,在办公室会见了他。
“陈先生到此有何贵干?”彭国材首先冷冷地问。
“我是受何主席委托。一来察看长江大堤决溃情况,准备修复大堤,二来是与贵军商议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听说你们把美国船长贝克扣押了,特来请求你们保障他的安全,此事关系到国际声誉,望你们一定将他释放。”
“是这件事……”彭国材沉咽一下道:“那贝克是我们捕了,想要释放他.那得看能不能满足几个条件。”
“你说,有什么条件?”
“请你们送二千吨面粉来换。”
“行!行!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
“还要一批医药器械。”
“没问题,这两条我都答应。”
“还有!”潘栩又补充道:“这长江太堤被你们炸坏了,这是卑鄙之极的行为,现在湖区百姓深受灾难。你们对此要负责,要赶快把毁坏的大堤修复。”
“是,我们正想办法修复毁坏大堤,我此次来视察,回去将很快建议修复大堤。”
“你准备怎么个修法?”
“这事也要与你们商议。”陈泽荣道:我看在洪湖苏区内的,可由你们组织劳力修复。我再建议由水利局给予粮食补助,每个劳力可按二斤面粉补帖。”
“这办法倒可以。”麻武点头道:“出劳力的事我们县可以组织解决。”
“那就这样办吧!”潘栩亦表态赞同。
双方经过一番磋商谈判,释放贝克的交换条件就这样谈妥了。最后,双方还郑重签定了一个书面协议,分别由陈泽荣和潘栩在上面签了字。
第二天。陈泽荣乘一艘快舰回到武汉。他将谈判结果给何成浚一汇报,何成浚立刻答允照办。接着,那满载面粉和医药器械的商船很快开到了洪山头。游击队接受了这些货物,同时亦按协议将贝克船长释放交给了对方。
彭国材和潘栩刚刚将释放贝克之事处理完毕。交通员瞿宏志送来一份急件:中央分局和临时省委通知他俩马上赶回开扩大会议。俩人临行前,彭国材对麻武说:“我们走了,这里剩下的事就请你们自己处理了。”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麻武答允着。彭国材和潘栩即连夜乘船走了。
麻武送走二人,回头到办公室时,忽见一位穿长袍的老头在走廊里招呼他道:“麻武!”
麻武听出是舅舅邹耀生的声音,不觉有些意外。他随即应道:“啊,舅舅怎么来啦?”
“专来看看你哩。”
邹耀生随麻武进办公室坐下,一面热情地说:“听说你在县苏维埃当了头头。不知日子过得好不?薪俸一定不少吧?”
“什么薪俸?共产党不兴个人发财?我一月的收入就是几块光洋。”
“唉呀,怎么这么少?”邹耀生假装吃惊地说:“像你这洋的官儿,要是到那边做事,起码一月百多块光洋!”
“你是指哪边?”
“比方国民党县政府那边!”邹耀生显得神秘地小声说:“我有个熟人在监利团防队做事,听他说,象你这样的共产党头儿,只要肯过去,保证你拿高薪发大财,还要升大官!”
“嘿,你是不是个说客?想游说我投降?”麻武充满警惕地眼一瞪,脸上几颗麻子点显得分外暗淡。
“唔。别误会,我只是随便扯扯。”
“哼,扯扯便罢,看在你是我舅舅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你,你若想游说我的话,可趁早收起你那算盘。”
“不敢。不敢。”邹耀生眼珠一转忙说:“我知道你是条革命的硬汉子,说实话我很钦佩,我来看看你,是想来叙叙家常,你最近回过家吗?”
“没有,我好久没回过了。”
麻武说的是实话,他的家就在监利棋盘镇,虽然相隔不太远,但他很少回去。他的家里很穷,亲生母亲早年就去世了。父亲找的后娘自小并不疼他。麻武小时即饱尝饥寒交迫的滋味,从小又未读过书,但记性很好。16岁时,麻武曾跟一个戏班学过唱戏。这个戏班经常演出《打渔杀家》这出戏。麻武觉得那戏里的情节与家乡的事很相似。有个腊月。大雪纷飞,洪湖封冻,渔船无法下湖捕鱼,他家乡的张湖霸却派人来催讨鱼税。麻武的父亲求来人宽限几天,催税人却不由分说,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并把麻武家渔船上的锅提走了。锅灶也砸坏了。麻武说:“有朝一日,老子要学萧恩杀湖霸,把地主、土豪劣绅杀个鸡犬不留。”后来,大革命风暴席卷洪湖时,麻武果然投奔游击队,带人闯进张湖霸的家。将其全家都杀了。此后。麻武积极打土豪劣绅,受到穷苦人们的拥戴,很快便被当选为县苏埃维主席。麻武参加革命后很少回过家,和这位舅舅也几乎没有来往。但今日邹耀生主动找上门来,他亦不得不应酬一番。
此时,邹耀生又关心地对他说:“你家里人可想念你哪,你妈老惦念你的婚事,不知你谈了媳妇没有?”
“我们工作挺忙,哪顾上谈媳妇。”
“唉,工作是工作,媳妇还是要谈嘛!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
“三十岁了?你看。古人曰‘三十而立’,你却还没成家,难道你就不急么?”
“急有啥用。媳妇怎不会自己跑上门来呀?”
“只要你愿意,我给你想办法物色一个怎么样?”
“谢谢你的关心。”麻武嘿嘿笑道:“真要有合适的,你就给我介绍吧。”
“好,一言为定!我一定帮你去物色。”
俩人谈到这里,麻武就安置邹耀生住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邹耀生便高高兴兴回了村去。
潘栩和彭国材赶回瞿家湾,在参加中央分局召开的扩大会上,想不到爆发了一次不愉快的争论。
事情是因分配土地问题而引起的,因为分局召开这次扩大会议,主要解决受灾后农民的土地分配问题。夏曦在会上提出了一个平分土地的方案。这个方案规定,农民按人口平均分田,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同时强调,所有分配到户的土地,一律不准出租耕种。
针对夏曦提出的这一方案,潘栩坦率地提出了一番意见。他说:“农民分配土地是好事,但根据实际情况,现在应当允许农民多余的土地出租给别人耕种,这样可以充分调动农民种田的积极性,对缺乏劳力的农户家,出租土地则更有必要。”
夏曦听了潘栩的意见,立刻摇头道:“农民分配土地。只能自己耕种。绝不能去出租。若允许出租,就等于允许新的剥削产生。”
潘栩的话夏曦听不进去,而在如何进一步解决苏区的财政危机问题上,潘栩根据自己近二月来的实践调查,又提出他曾强调过的观点说:“根据地要巩固发展,我的观点还是要有钱有物有枪,要怎样实现有钱有物有枪?从敌手里夺取是一个好办法。我们最近虽然受了水灾,但我们想办法从虎口里夺得了粮食,从截获的敌人轮船上解决了药品布料等物资,象这样打击敌人的方式就不错。今后我们还应发展生产,鼓励商家经营,以便寻求开辟更多的财源,这样,苏区才能得到发展和巩固。”
夏曦这时又摇头道:“潘栩同志说的有钱有物有枪的观点,从马列主义理论上来说是不正确的,对此我早就批评过,可是你却太固执。你想,我们干革命首先靠的是什么?是革命的精神,革命的理论!而不是什么物质条件,有了革命思想,没有枪可以夺得枪,没有钱可以夺取钱嘛,另外,你还说过,革命要像波浪式向前发展,这也是一种左倾保守的论调。按照共产国际指导,我们现在面临全国革命高潮的到来,要争取一省或数省的胜利,又岂能慢腾腾地向前发展?”
夏曦如此批评了潘栩一顿,潘栩亦不再吱声了。但心底里却并没被说服。俩人在革命理论与具体实践的看法上,就此开始产生了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