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丝毫不影响程思敏的从容表达,“我觉得兰老师是成功学的殉道者,她总是过分的励志,制造出来的第一个废品就是我,她让我心灰意冷,厌倦成功。还有就是她粗暴的爱,她的无微不至的爱里面没有尊重和慈悲。如果我今后当老师,首先会保护学生的天性和自由。”
崖嫣弱弱地问了一句,“那校长什么反应?”
“校长请我到他的办公室里煮酒论英雄。”
“忽悠吧你。”豆崩撇了一下嘴。
“真的,当然是喝茶,他亲手给我泡了好茶,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有一种淡淡的的松香味,很清神。他说年轻人锋芒毕露,挑战常规肯定是值得赞许的,但是要学会与这个社会和谐相处,学会避免极端有时比锋芒毕露更难,更不容易。刀要放在刀鞘里才安全,老师就是刀鞘啊。
“他还说,老师这个职业,一生都是探索者,兰老师的探索就很可贵,也不是没有价值。因为面对的永远都是个体,散淡也不是每一个学生的人生之路。”
这天晚上,豆崩在QQ上对崖嫣说:“虽然被玩了一把无间道,但是我还是在一分钟之内就原谅了他,而且是彻底原谅。在我的眼里,他就是青年领袖。”
崖嫣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
7
深夜的街道除了路灯,就是偶尔呼啸而过的各种不同款式的汽车。路灯始终如一地挺立,暗黄色的光形成一个喇叭状的光柱,反而衬得周边一片漆黑。相比起烟花,还是路灯比较寂寞一点吧。
江渡陪着父亲坐在马路牙子上,他看了看手表,差五分钟便是半夜两点。
家里出事了。
所以目前他们坐的位置是在警局的刑警大队所在地的门外,大门临街,好几辆警车并排停放在门口,旁边还有数辆摩托车。
并没有可坐的地方。
在想象中这样的部门应该十分气派,结果并不是这样,太过普通的门脸,视而不见的寻常。
母亲刘小贞的一个朋友,比较确切地说应该是雇主,一个名字叫宋春燕的女人被人杀死了。她的尸体是在自家的客厅里被发现的,胸部和腹部都遭利刃刺击,而且是贯通伤,血飙到几米以外的墙上和沙发上,同时身体多处被踢伤,有明显的淤青,脸部肿胀变形。种种迹象表明,施暴人内心怀有巨大的仇恨,下手又狠又黑。
血流了很多,现场惨不忍睹。
家里却又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门锁完好无损。
名牌包包还在,打开里面的钱包有现金和银行卡。警方排除了劫杀的可能性。
仇杀或情杀还有待调查。
据称这个叫宋春燕的女人居然还是自己报的案,不知为何她报的是119火警,报地址的时候声音已经十分微弱,而且断断续续。等到消防警穿着石棉服和大雨靴到来时,她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亡。
警局的人分析,她可能觉得消防警会来得更快一些,而且破门而入的手段会更多。可见死者生前的求生欲望是极其强烈的。
问题来了。
死者生前最后一个跟她有来往的人是刘小贞,她们在一起喝酒。刘小贞是晚上九点半走的。三个小时以后,宋春燕被害。
刘小贞有宋春燕家里的钥匙。
刘小贞从来不喝酒。
刘小贞和宋春燕有债务关系。
刘小贞当天晚上回家后做了什么没有证明人,因为江姜那天有体育课累到口吐白沫已经关灯睡觉了。
就算刘小贞不会杀人,但她会不会买凶杀人?
所以刘小贞是重点排查对象。
周六晚上的家庭聚餐本来平淡无奇,但是饭只吃了一半,家里就来了两名胖胖的公安。江渡心想这样的公安能跑过小偷吗?
吃饭的问题自然草草了事。江姜不管闲事的出门学棋去了。稍微胖一点的公安详细介绍了案情,母亲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半天回不过神来。回答看似即兴的问题均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江渡感觉到偏更胖一点的公安一直紧盯着母亲,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原始反应是否正常。
之后便以协助调查为理由,母亲被邀到警局做笔录。
母亲看上去有些慌张,就连江渡自己也不知所措。因为公安局给人的印象就是有事没事都说不清楚。父亲问小胖公安可不可以陪同母亲一块去,被当场拒绝。大胖公安的脸上显现出“难道是去公园溜弯吗”的表情。自始至终他们的态度是既平淡又异常严肃。
父亲急忙问了警局的地址,小胖公安把地址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了他。
他们出去后上了一辆警车,还好正值晚餐时间,周围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他们,否则会变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由于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所以断定同样会有停车难的问题。于是父子两人并没有开搬家用的皮卡车,而是搭了出租车前往,好像早一点到达便可以接回母亲。
开始时他们的心情还比较平稳,因为母亲肯定不会杀人,当然也就不必焦躁不安。他们坐在马路牙子上,聊了一些闲话。
后来父亲突然问道:“你跟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不理我了。”江渡沉默了片刻,回道。
“我想也是。”父亲叹道。
江渡内心饱含淡淡苦涩。
自从和奶奶见面之后,母亲就一直深感没有尽到该尽的职责。奶奶的小保姆其实并不太会烧菜,奶奶的一天三顿明显是对付的。所以母亲会烧一些小菜如素什锦或者香煎带鱼之类的叫江渡给奶奶送去。一来二往江渡跟奶奶也就熟悉起来,奶奶曾经翻出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给江渡看,并不避讳父亲和紫佳女士早年的合影。
他们也的确是一对璧人。
相比起现在的父亲,明显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只是父亲对过去,总是三缄其口,不要说敏感问题,就是军旅生涯也几乎没有听他提起,似乎讳莫如深。这一点早就让江渡感到奇怪了。
“那你打算放弃吗?”父亲问道。
“不。”
“这就对了,那么容易放弃还叫爱吗?”
“可是崖嫣是很倔的。”
“看得出来。”
“感情又是两个人的事。”
“那也一定要在一起,为了幸福。”
“爸。”
“嗯?”
“是不是为了崖嫣的妈妈,因为你觉得对不起她。”
“不是。”父亲停顿良久,才道:“是因为你和崖嫣,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江渡不再说话,体味着父亲话中的无尽含义。
然而,调查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江渡和父亲早已停止了谈话,同时有点担心起来。
父亲终于按捺不住渐渐不安的情绪,他起身挺了挺腰板,开始来回踱步。“你妈不会有事吧?”他低声说道。
“不会的。”江渡虽然这样回应,但其实心里也有点没底了。毕竟现在的错案率时有耳闻,无论是杀人案或者强奸案这类人们心目中理所当然的铁案,突然儿戏一般的出现了真凶,于是错杀错判的事情浮出水面。所以其实不祥的联想的确在江渡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又过了好长时间,感觉天都要亮了。
父亲开始坐回马路牙子上抽烟,而且是一根接一根。
江渡的脑海里出现母亲被戴上手铐的场景,她看着江渡,意思是你要替我想办法,我是清白的。
他想人生就是这样吗?毫无先兆的,从此一个家庭进入茫茫黑夜。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总算见到母亲一个人从刑警大队走出来。江渡急忙迎了上去,但是父亲却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弹。
这时父亲的情绪已经积累到临界状态,江渡从来没见过父亲对母亲发那么大的火,他虽然不是嘶吼,但也接近咆哮,冲着母亲喊道:“你到底有脑子没脑子?如果警察不听你的解释怎么办?!”
江渡和母亲都被父亲的暴怒吓到,一句话都不敢说。
父亲余气未消:“你为什么要去跟那个姓宋的女人来往?那是一家什么人?就是因为太复杂我才决定放弃……你居然背着我去找她,还跟她喝酒,如果那天你也醉在她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我想都不敢想,你叫我怎么跟王觉交待?!”
说完这些话,父亲一个人气冲冲地走了,头也不回。
母亲微低着头,面色凝重。
江渡陪着心力交瘁的母亲在后面慢慢走着,但不知为什么,“王觉”这个名字一直在他的耳边萦绕,久久不肯离去。
王觉是谁?
为什么母亲的事要跟他交待?
也许是凌晨万籁俱寂,在江渡昏沉混乱的脑海里,这些问题犹如山谷里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