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霍去病眼睛一亮,扶着“玄华”,指着前方一棵大树,喊道:“路侯,你看树下那是什么?”路最应声望去,猛的拉出肋下宝剑,看了眼霍去病,沉声道:“大人觉得是什么?”霍去病看他的反应,已知他看清楚了,便道:“小心点!咱们上前看看。”
树下斜倚着一人,头颈低垂,如不仔细看的话,直觉上肯定是正在熟睡。然而霍去病与路最均知此人是再也不会醒来了,因为此人前胸殷润的一片血迹,已经清楚的说明有什么事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两人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是一身标准的武卒打扮,看样子极有可能是随东郭坦然而来的部属。可是为什么会死在此处呢?霍去病皱了皱眉,示意路最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两人蹲下身子,伤口正中心脏,背部开阔,前胸细窄,应该是从后刺入。看伤口周边齐整,伤口狭长,应该是长剑所致。此人周身只有这么一处伤口,一剑毙命,透体而出,这力道着实也是够凌厉的。路最抬起头来看了看霍去病,道:“好刚猛的力道!大人请看,这一进一出留下的痕迹,若不是力道极强就是速度极快。这种伤势绝对是高手所为。”
霍去病笑了笑,道:“这回不说是鬼魅所致了?”路最迎着霍去病的目光也是一笑,道:“那就要看鬼魅是不是也习惯用剑了!”霍去病双手环胸,道:“你看伤口右侧这个鞋印,说明杀人者曾经踏在此处将长剑拔出。”路最点了点头,应道:“不错!可是......”便即顿住。霍去病用手比量了一下伤口,说道“接着说。”路最干笑了一声,道:“大人也是使剑行家,路最说错之处,还请勿要见笑。”霍去病晒笑一声,道:“你一个昂藏男儿,怎么说话还这么扭捏?有什么不妨直说!”
路最站了起来,右手做了个刺入拔出的动作。然后凝视着霍去病,道:“大人可从路最的动作中发现了什么?”霍去病点了点头,答道:“如果杀人者真是高手的话,一出一入迅快无比,根本用不上脚力相助。也就是说,要么剑是别人拔走的,要么就是杀人者刺中此人后剑曾经脱手过。”“还有一种可能。”霍去病看了看路最。路最比划了一下,道:“也有可能杀人者刺中死者时,死者是背朝上躺在地上的。比如说,杀人者先将此人绊倒,跟着剑刺后心,再借脚力将剑拔出,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啊!”霍去病长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殊未可知。慢慢来吧!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
路最面露疑色,问道:“听大人的语气,似乎认定此人之死与我们的遭遇有关了?”“难道你不是这么认为的?”霍去病反问道。路最吐了口气道:“我虽然也有这种想法,但是却不象大人这样肯定。”“好了。”霍去病手臂搭上路最肩头,说道:“你我之间并无隶属关系,你就不要大人大人的叫了。我长你几岁,如蒙不弃,咱们就兄弟相称吧!”“那怎么行!”路最退后一步,躬身道:“那岂不是乱了规矩!大人还是放过路最吧。”霍去病故意板起面孔,斥道:“枉你是个大好男儿,怎么跟那个什么姚凤似的,这么多规矩!你看得起我,就叫我声霍兄,你自然就是我的贤弟。不过我可要告诉你,别人不给我面子,我可是会非常非常的生气的!”他故意将非常二字说的很重。路最看了看他,最后不得不屈从于他凌厉的眼神,抱拳道:“霍兄!”霍去病面上渐渐露出笑意,擎住他的双臂,道:“这就对了!走,咱们到大营通报一声去吧。”
司马郦清向霍去病、路最躬身说道:“医官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了,尸体的情况正象二位大人所说的,背后剑伤,力透前心,可以肯定是一剑致命。死者是下邑征调的武卒窦向。让卑职不解的是,窦向因为什么要到大营外面去?医官推断他死于昨夜子时以前,也就是......”路最插口道:“那时应该还下着暴雨。”“不错!”郦清接着说道:“所以,又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他不避暴雨到外面去?难道也是受了鬼魅......”霍去病在一旁看着他,突然会心的一笑,抬手打断了他,说道:“先不要说这些。郦司马这么紧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郦清尴尬的笑了笑,道:“大人果然是洞若烛炬!请二位随我来。”
窦向的表情惊讶多于恐惧,似乎致他死命的一击不是让他感到可怕,而是感觉不解。霍去病凝视着这张脸看了半天,直到郦清伸手掀开窦向的下襟,这才回过神来。“大人请看!”霍去病随着他的动作,将视线移了过来。“是什么?”下襟翻开,露出一件杏黄色的中衣,中衣的左右下摆处各锈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霍去病心知此时龙纹尚未成为皇族专属,但看此龙形容威武,雄姿睥睨,能佩此纹者绝非凡人。尤其是汉代有色尚黑之说,黑龙作为十二章之一,可不是随处可见的。霍去病心中不解,不自觉的望向郦清。“大人久居京城,不知道有没有见过?”霍去病摇了摇头,一者他在长安时日不长,二者这件衣饰透着那么股诡异的味道,他也不敢贸然答音。
“大人可知御史大夫除了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还有什么职司吗?”郦清问道。霍去病心中有些不乐,口中便道:“你这算是要考较于我吗?”郦清急忙躬身拱手道:“卑职不敢!请骠骑将军息怒!”“算了。你就把你怎么想的都说了吧!”霍去病懒得与他计较,随口说道。“禀大人!御史大夫的职司中尚包括督御绣衣直指,出讨奸猾,治大狱。”郦清说的很慢,意态收敛,生怕触怒霍去病。“你的意思是......”霍去病正犹豫着该怎么表述,郦清已经接着说道:“看此人服色,正是直指绣衣使者。”
霍去病看了看郦清,因为不喜他的说话方式,所以说话间也就不那么婉转了。“因为有可能事关绣衣直指,所以你不敢染指,意图置身事外!所以你急忙抛出鬼魅作祟的说法,妄图在本将军的面前蒙混过关!你真当霍某人是三岁小儿,看不破你这小小伎俩?”郦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杵。口中高叫:“卑职知罪!卑职心内并无恶意,还请骠骑将军明察啊!”路最此时不便插言,只能在一旁做壁上观。霍去病看了他一眼,无奈的笑了笑,对郦清道:“起来吧!你身为属国司马,我不会轻易治你的罪名。毕竟这样一来,伤的是梁王的体面。不过我奉劝你,在我的面前最好老实一些,我对梁王的尊重并不总能挽救你的错误!”“是......”郦清一连说了十数个是字,汗水从头上涔涔而下。霍去病看到他如此狼狈,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也不想在你的部下面前落你的面子。不过你想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敷衍了事,也未免太孩子气了!”
“是。是。”郦清除了点头,好象也不会再做些别的了。不过缓了缓,他又看着霍去病嗫喏着似乎要说些什么。霍去病是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怕什么!有话就说吧。”郦清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道:“绣衣使者虽然受命于御史治下,不过却是可以面圣言事。所以朝廷有令制,绣衣使者提命公干,文武官吏不得过问。大人如果真要查问的话,还请三思!”霍去病心知他这话说的有理,但事已至此却不能罢手了,想了想,说道:“此人虽着绣衣服色,但是可有诏命相佐?没有。一件衣服能说明什么问题,难道就不能是他人冒充的?说到这我也想起来了,去年我曾见过一份诏书,不是已经传喻罢散绣衣直使了吗?”郦清仰起头来,可是一看到霍去病的目光,又将头垂了下去,说道:“本朝绣衣直使并无常置。罢时虽通传诏令,但设时却悄无声息。卑职身在属国偏隅,哪敢就说此间已无绣衣使者!”
霍去病点了点头,道:“我也明白你的苦衷。不必多说了,出了事情,我自会一力承担!你去军中查一下,这个窦向除了这件表明身份的服色以外,还有什么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我在这里等着。”待到郦清领命出去,路最倒显出一付惶急的样子。霍去病看了他一眼,问道:“贤弟有什么事情吗?”路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决心说道:“霍兄,看来此间事机已经关系到朝中的机密。路最一个降臣,怕知道的太多,于霍兄会有所妨碍!”“怕什么!”霍去病冷冷一笑,“先看看再说。如今情况难明,也许我真正可以信任的,只有你们这几个降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