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陶双手扣胸,肢体不见丝毫扭曲,身上中衣齐整,只是面上微带少许痛苦之色,然而不知为什么,霍去病端详他的面孔久了,却生出一种迷离之意。“大人。”赵食其从旁道:“看样子,象是天气寒冷引发心疾,至少表面上没有外伤和中毒的迹象。”霍去病默然的点了点头,手指从韩陶的发间拂过,指间一片冰冷,人已经凉透多时了。此刻他的心中冲突往复,难过无比。就韩陶本身,霍去病对他其实并无多加的半分同情,只是此人身份重要,与路人、尼溪相冉然并列三公。从武帝对诸人的封赏基本上就可差知其意,为什么路最一个协卫武将且是擒降之人,却可与其他重臣一样受爵关内侯?分明是要以对他的赏赍体现出对路人的尊重,从而收到令朝鲜顺服的效果。朝鲜虽然内属,但朝廷已无力再进行大规模的徙民,换句话说,朝鲜虽然并入大汉的郡国之中,但住民还是以原朝鲜人为主,以长治久安计,更突出了妥善安抚朝鲜旧臣的重要性。可是韩陶突然暴死于梁国治下,朝鲜人会怎么想,武帝又会怎么想?如果自己上奏是妖魅所为,那是说明汉廷不得天意,还是说明了别的什么?是因为梁王施德不广,还是自己等这一路倒行逆施?如此一来,牵扯之广恐怕会骇人听闻,本来武帝削藩之意就比汉朝历王都要坚决,搞不好梁王失国是小,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未可知。霍去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真的是心乱如麻了。
“咦?”霍去病听到背后有人出声,回头看是“平州侯”王唊,便道:“王侯可是看出什么不妥吗?”“啊?没有没有!”王唊连忙摆手,道:“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还说不清楚。”霍去病转回头来,心中好大的不乐,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给我添乱。杨仆此时趋近前来,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大人得想办法立即上奏朝廷。”霍去病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陛下面前咱们总得有个说法吧!”杨仆眼珠转了两转,说道:“当然是直陈此事了,难道大人还有别的见解不成?”霍去病看了看轻声苦笑道:“我是怎也无法开口向陛下说什么妖异生祸的。这样吧,你代我先赴京师,向陛下面禀此间情由,看陛下怎生定夺。我在这里暂时歇下,等候你的回复。”杨仆思忖了一下,说道:“既然大人这样说,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现在是不是就请大人具文?”“不必了!”霍去病摆了摆手,道:“你面奏吧。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待东郭都尉过来,你就可以先行带着护卫入京了。现在先把大概情形了解一下。”
刘庄当着众人又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完整复述了一遍,听了他的说话,一干武人尚还把持得住,倒是年纪尚轻的韂长面上渐渐失去了血色。霍去病轻轻拍了拍韂长的肩膀,说道:“韂侯,阴鬼之物其实是很忌生人的。不管此间是否真的有鬼魅作怪,他都不会直接加害于人,你不必过于骇怕!”韂长点了点头,但他弥漫惧意的脸上却分明显示远未释怀。霍去病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说什么,而是继续问刘庄道:“昨夜,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说话走路,你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刘庄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否则卑职早起看到大人们也就不会如此骇异了。而且即使昨晚听到稍许响动,卑职也是不敢起来探察的。不知大人是否听过本地的传说?”霍去病点了点头,道:“略知一二。我再来问你,此处真的不是驿站?”刘庄回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卑职虽只掌本亭公务,对梁国治下的驿站却都有所知。梁国本非大国,驿站三十里一设,统共也不过十间。而且驿亭互不相属,卑职也就管不到这里了。再说驿站均置丞以及啬夫佐吏,又怎会只有那刘老儿自己打理呢?”霍去病听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刚才说这里只有刘实一人打理?”“是啊!”刘庄用力的点了点头。霍去病猛的一把抓住他的前襟,问道:“那他有没有子侄在此?”刘庄不知霍去病为何这般激动,但也不敢挣扎,只是摇了摇头。霍去病缓缓放开刘庄,目光从身旁诸人的面上扫过,几张脸上一起褪尽了血色,韂长与王唊甚至身体都在发抖。霍去病心头也是湍如激涌,那他们昨日所见那个自称驿丞的又是谁呢?他冲着刘庄点了点头,道:“叫刘实过来。”
刘实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霍去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他和昨夜那个驿丞有五六分相似。但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不光是年纪面貌上的区别,即使是单纯的感觉也是大不相同。霍去病问道:“你真的没有什么子侄在本地吗?”刘实虽然畏缩但目光却甚是坦然,回道:“禀大人,确是如此。而且不止本地没有,小人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此时赵食其的头凑了过来,耳语道:“他二人长相如许接近,若说没有亲缘关系,卑职怎也不信!”霍去病看了看路最,见他也赞同的点了点头。霍去病心中疑惑,抛下众人,独自向昨夜曾伫立木梯的地方走去。
“咦?”众人听到声音,一起向霍去病围了过去。只见霍去病俯下身子,手指在地上不知拨弄着什么。赵食其走上两步,站到霍去病身后,问道:“大人发现了什么?”霍去病也不回头,说道:“你来看!”赵食其也跟着俯下身子,见霍去病指着是地上一块黑色的突起,他伸手触摸了一下,答道:“好象是木茬,大人。”霍去病点了点头,对他道:“这边还有。”说着手指横向移出一步远,靠近墙沿处果然还有一块木茬。“说说,这象是什么?”赵食其望着霍去病的眼睛,蓦地瞳中精光一闪,道:“是木梯的残痕!大人,是木梯!”“不错。”霍去病说着站了起来。杨仆面上露出疑惑之色,自语道:“这么说......”却听王唊也自语道:“这说明我们昨日所见并非幻觉。”猛的转身指着刘实二人喝道:“一定是他们,是他们趁我们熟睡时使了什么手脚!”
路最冲着惊的面无人色的二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王唊道:“大将军怎能这样就轻下结论。您指摘他们所为,试问他们能有什么力量一夜之间使得一层房屋与围墙消失不见啊?您平时也是心思缜密之人,这回是有些轻率了。”“我......”王唊向四下一看,诸人均在低头沉思,没有一个来附和自己,显是自己的话落实的草率了。“王侯。”霍去病转过身来,伸出右手对他说道:“您请看我手上,”他搓了搓手指上的黑灰,接着道:“这是火烧后留下的灰烬。如果您想移走这条木梯,会不会用火把它烧了?”冲着微显尴尬的王唊笑了笑,又道:“还有,我仔细看过了木茬,不象是新的,看样子应该有许多年头了。我们不妨这么说,许多年以前,此处曾经立过一道木梯。”“可是......”王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霍去病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了。
其实霍去病此刻比谁都想把此事做实在某个人的身上,但现在这件事却显得越来越怪异了,由不得他不谨慎应对。“刘亭长!”霍去病轻唤一声,刘庄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口中兀自说道:“这真的不关卑职的事啊!大人您要......”霍去病摆了摆手,打断他道:“现在我并没有指陈你什么,你倒也不必着急辩解。我来问你,你在本地多少时候了?”刘庄低头盘算了一下,回道:“回大人,卑职是元朔年间迁徙到地方的,快有二十年了吧!”“附近有没有什么在本地居住更久的人啊?”“刘掌柜!”刘庄指着刘实道:“他好象在本地已有三十年了吧。”霍去病点了点头,问道:“你不是说你还有求盗同行吗。人呢?”“回大人。由于卑职事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涉及您这么多人,卑职怕处理不来,叫求盗去县里向县尉求援去了。”霍去病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这儿不是还在睢阳界内吗?找的什么县尉?”“啊。”刘庄躬了躬身,道:“回大人,这里过了山垭便属下邑了。当然您的队伍本该在垭口便折出山去的,想来当是因大雨失途了。”霍去病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跟着说道:“你听着,你这便骑马跟去下邑,到县城将县志取来。你有马吗?要不要我派人随行?”刘庄答道:“不必了。卑职有马。一个人轻骑来去,还能快些。”“那好,你这便去吧!”
吩咐完刘庄,霍去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露出鱼肚白了。招手唤来一名骑卫,叫他速去将东郭坦然请来。说完话,视线正好扫过刘实,见他望着自己,嘴唇蠕动,似要说些什么,便道:“刘掌柜,你可有话要说?”“回大人。”刘实哆嗦着上前两步,说道:“如果大人叫亭长大人取县志是为了查驿站的事,这个卑职倒约略知道些。”“哦?”霍去病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道:“县志上我还想看些别的东西,他跑一趟也是无妨。说说你知道什么?”“回大人。”刘实咽了口唾沫,说道:“就小人所知,这里倒真的曾经是个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