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虎卫如此迅速的瓦解,毕衢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霍去病下意识的回过头来望着他,不知他又因何兴叹。“毕衢也算经由战阵无数,就算是杨仆的汉军,也曾多次鏖战。但却从未有象今天这般,觉得天兵是如此的不可抵挡!”霍去病见他面现戚容,知道他念及今后国家的命运,心中自是无限怅惘。他扶着宝刀,向毕衢走近几步,微微一笑道:“这是我汉家最精锐的羽林精骑,至今我还没有见过什么人,能够阻挡住他的脚步。”毕衢无奈的点了点头,道:“这般军容,这般士气,毕衢真的是平生仅见。无怪乎驰骋大漠的匈奴铁骑,都要退避三舍!”霍去病轻轻的吐了口气,道:“你既然这样说,便应该明白南越朝廷已经时日无多了。赵佗生于真定,临终不是想归葬故国吗?现在,我看不需徙葬,便可完成他这个心愿了。”
毕衢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毕衢曾祖是南阳人,少年流落南海,而为王佗所重,世受钦命,至今已有百多年了。”言下竟是不尽唏嘘。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想令曾祖当年,不会没有故国之思吧?毕兄何不重回故国怀抱,只要令尊肯归附,当今天子绝对不吝赐侯。霍某当力保令尊封于南阳,使毕兄父子世享祖荫!”毕衢听到霍去病这样说,慢慢的垂下头去,显然霍去病的话已然令他颇为动心。霍去病知道此时不易操之过急,向毕衢道:“你不妨多想一想,我们先去看看仲先吧。”
经过一番安排,汉军将虎卫驱成几部分,分别看管了起来。而龙骧军虽然退到村子西首,但仍然不肯放下武器,尽管看起来,他们对汉军并没有什么敌意。霍去病对此极为头痛,既不能由他们如此,可势又无法诛戮。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只能任由他们这么僵持着。
仲先被安置在一处村舍之中,他虽然只是伤了手臂,但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多次了。医官看见两人进来,急忙向霍去病施礼,拱手道:“禀骠骑将军,此人伤势倒无大碍,卑职已经处理妥当了,看样子就快醒过来了。不过他失血过多,能不能救得活,还要看能不能挺过今晚。至此已是天意,卑职真的是无能为力了!”霍去病点了点头,安抚道:“辛苦你了。如果真是天意难违,我们又能如何!先下去吧。”跟着转身对毕衢道:“我知道你心存疑惑,不问明白是不能安心的。趁着他还能回答你,有什么你都可以无须顾忌的问他。”说着,转到毕衢的身后,将他的绑绳解了开来。
毕衢眼望着仲先因着失血而显得苍白的面容,脸泛痛苦之色,喃喃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霍去病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也许你跟他谈过之后,什么都明白了。”毕衢回头看了看霍去病,苦笑了一声,道:“也许吧。”“呼!”床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呼气声,霍去病轻轻推了毕衢一下,示意仲先已经醒了。毕衢凑到床边,屈身跪坐在沿下。霍去病退后了两步,挥挥手令守卫退下,自己双手抱胸站在后面。
毕衢将头伏低,轻声唤道:“仲兄!”仲先的眼皮眨了一眨,睁开眼睛,看到是毕衢,聚起力气,沉声道:“你现下可得意了,我可不要你示乖卖好!”毕衢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仲兄,你误会了。”“误会?!”仲先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已经与汉军一路了,居然还要说我误会!”毕衢轻叹了口气,道:“若非吕岘咄咄相逼,毕衢何至于此!现在毕衢非是降与汉军,而是阶下之囚。不信仲兄你看!”他抬手指向霍去病,霍去病淡淡一笑,顺手将手上的绳索抛到了地上。
仲先猛地探出自己的右臂,用力的抓住毕衢的手腕,厉声道:“你没有骗我?”毕衢感到仲先的手在不停的抖动,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激动。他点了点头,道:“仲兄,你我相交几十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为人?说真的,毕衢自信与仲兄交情深厚,实在没想到你会想要我的性命!”仲先大口的喘息了几声,竟然一时无法说出话来。毕衢只觉他的手将自己的手腕箍的很紧,如同要将自己手腕捏断一般。毕衢轻轻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不要着急。事已至此,小弟绝没有怨怪仲兄的意思。”
仲先颓然的松开手指,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我错了。呼!毕兄,是我对你不住!”毕衢摇头道:“仲兄,怎么能这样子说!小弟自信没有看错你的为人,是不是你被吕岘所算计了?”“唉!”仲先长长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还是毕兄你知我!当年我身受虎卫四佐领之一,旁人都道我贪恋富贵,想来毕兄也曾做如是想吧?”毕衢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心下甚是尴尬。别说曾经,就是现在他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想毕兄你知我至深,早晚都会明白的。你还记得吕维的二小姐吧?”毕衢展颜一笑,道:“怎么不记得!那个调皮丫头,吕嘉还曾想要把她下嫁给我呢。”
“是啊!”仲先又大力的呼吸了几口,接着道:“当年你我身为廷卫,没少带她出去玩耍。她......她最爱和你嬉闹了。”仲先说着又急促的喘息了两下。毕衢轻轻的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着急。“我本以为你一定会应下这门亲事。”毕衢苦笑着摇了摇头,插言道:“真难为你这样想了。当年她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我却早已成人。陪她玩耍尽的是护持的责任,哪有半点欢爱的意思!”仲先吃力的点了点头,道:“我就猜你是这样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我十几岁的垂髫少女,却从此在仲某人的心中留下了影子。”
“仲兄!”毕衢撑着床沿,立直身体。“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从军十余年,谁人不知道你是个不近女色的铮铮汉子!你怎么也会为****所迷,竟致这种地步?”仲先闭上眼睛,深深的呼了几口气,说道:“我心匪石,岂能无情!也许是看淡了女色,所以才更易为女色所迷,一念骤兴便致无法自拔。”“这么说来......”毕衢欲言又止,终于归于沉默。仲先见他良久不语,自行点了点头,道:“不错!吕岘正是以此相挟,而我居然鬼迷心窍,就这样应允了他。”
毕衢缓缓的点了点头,问道:“吕岘是怎样跟你说的?”仲先右手按住胸口,显得颇有些痛楚,看来霍去病的一刀,不仅斩断了他的手臂,恐怕还震伤了他的心脉。“午后,吕岘传我进入大帐,告诉我北山村附近发现汉军先锋斥候,怀疑是你通敌有变,令我将你诱到村中击杀。仲先起先誓死不从,吕岘遂以二小姐的下嫁相诱,仲先终于没能抵住诱惑。但是即便如此,仲先也承诺只是将你拿下,查明结果才行区处。若非在村中看到汉军为你解围,仲先绝不致向你痛下杀手。不想正是如此,竟累得你也遭擒!”“唉!”毕衢长叹一声,说道:“仲兄。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我若投了汉人,背山村如此要隘,我怎会容吕岘从容布置?我又怎么会将外舅置于这般莫测之险境?难道你真的就没有想过?”
仲先摇了摇头,疾首道:“当时吕岘骤然应诺,令得仲先的方寸已乱,一时不查,竟铸如此大错!”霍去病向前行了数步,走到仲先床前。他在一旁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对吕岘的意图也明白了个大概。“毕将军,我想问问你,吕维没出阁的女儿还有几个?”“只有二小姐一个。”毕衢不知霍去病为何问起此事,满脸疑惑的望向霍去病。霍去病轻叹一声,说道:“我在飞来峡时,苍梧秦王之女凤凰公主曾告诉我,吕维有意将女儿下嫁东越王馀善。”“你胡说什么?”仲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毕衢伸手按住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霍去病微微俯下身子,沉声道:“我的话是真是假,只看吕维的行动便可知端详。那他最近有没有到东越出使,如果有的话,你想当此战时,会是为了什么事情!”
仲先双眼恶狠狠的盯着霍去病,然而没有多久,眼神中的狠戾之色便慢慢的淡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迷茫与无助。蓦地,仲先自毕衢的手底猛地挣起,双眼圆睁着望向南方,大吼了一声:“吕岘竖子,诈术误我!”一句话刚完,跟着便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仲兄!仲兄!”毕衢慌的急忙扶住仲先。但是已经迟了,仲先坐姿不变,双目依旧怒视,只是脉息却渐渐的归于沉寂了。“仲兄!仲兄!”毕衢一把搂住仲先的尸身,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节哀吧!”霍去病抬手轻轻按住毕衢的肩头。“衢儿!衢儿!”门外传来韩毋辟的呼喊声。毕衢将仲先的尸身轻轻放到床上,抬手拭了把泪水,举头看了看霍去病。霍去病点了点头,毕衢立即长身而起,快步奔出门去。门外的韩毋辟来不及说话,一把抓住毕衢的双臂,上下先打量了他一番。“外舅!您这是可好?”毕衢长声问道,因为关切竟忘了施礼。韩毋辟点了点头,跟着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他颊上包起的伤口,颤声问道:“你没什么吧?”毕衢摇了摇头,回道:“毕衢不孝,让外舅受惊了!”“傻孩子。”韩毋辟怜爱的笑了笑,道:“这怎么能够怪你!不过说回来,今天若无霍将军相救,可能你我翁婿真是只能在黄泉相见了!”
毕衢转过头,霍去病已随在他的身后走了出来,负着手,就站在村舍的门外微笑着望向二人。毕衢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大步走到霍去病面前。战裙飘扬之际,甲叶“瑟瑟”作响,“扑”的一声毕衢单膝跪在霍去病的面前,一手拄地,大声的说道:“毕衢愿降!”霍去病一转眼望向西首,所有的龙骧战士尽皆松脱了手上的兵器,每个人都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