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妥当,行事就快上许多了。遂无忌负责调度兵马,早已责令部属遣出一百人,携弩上了崖顶。剩下的部卒,霍去病亲选五十轻骑,遂无忌则统率余人步履相随。霍去病这边刚安置停当,韩毋辟却踱了过来。“将军!”韩毋辟攀住霍去病的马头,“老朽尚有些蛮力,将军若不嫌弃,可否让老朽也效力一二?”
霍去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了这会的将息,他的面色多少红润了一些。“老丈是不放心我吧?”霍去病微笑道。韩毋辟放开手,躬身退避道:“老朽不敢。”霍去病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霍某既然应承了你,自会将一个活着的毕衢带到你的面前。我虽非季布,但也是千金一诺。此役凶险,霍某恐无暇分神照应,还请老丈少安毋躁,耐心静候吧!”韩毋辟剑术惊人,近战之中,本是一个极大的助力。但霍去病既已知悉他的身份,便不敢使他轻身犯险,毕竟自己无法收伏毕衢时,此老也能算个说客。
韩毋辟见霍去病已然这样说了,倒不好继续坚持,只能躬身施礼道:“老朽只是期为将军效力,绝无小视将军的意思,还请将军勿怪!既然将军已这样说了,老朽便在这里虔心默祷,祝将军马到功成了!”“那就仰仗老丈的吉言了!”霍去病一带马缰,手中马鞭高高举起,一众骑兵立即列成长阵,等着他示下。“一会攻入村中之后,便得下马步战,前后尽是敌军,很可能我等无法合势并击。到时切记相机收拢,结阵冲突,混乱敌阵,只要敌人阵势难以固结,便是大功告成。儿郎们!崖上箭矢一响,你们便要随我冲击敌阵。前途凶险莫测,敌众我寡,说实话,本将军也无必胜的把握。你们平素自诩勇士无双,执坚披锐,敢傲群伦。今番到了你们展现雄风的时候了,只有勇往直前,置之死地而不退,方有可能险中求胜!”众骑士齐声唱喏。因为怕惊动村口越军,骑士们声音低沉,但霍去病依然可以从他们面上的表情,看出内心的坚决。
“大人!”遂无忌刚才一直默默无语,此刻突然低声说道:“卑职仍觉由您率队冲击甚为不妥。敌我差距如此之大,此役实在极为凶险,一旦大人您陷入阵中,却叫无忌如何自处?还是要无忌领这些人马进击吧!”霍去病扫了眼昂扬的部属,轻斥道:“听你这话,便知信心不足。现今是以孤军履不测之地,你都这样,这些儿郎又会怎样?兵马未动,战绩已可预估。放心吧!本将军有必胜之心,又有宝刀之利,周旋于敌阵之中,必可持久相恃。你看本将军一向以孤勇之军临敌,至今可逢一败?不要再做惺惺之态了,再要多说,我可要以淆乱军心治你!你要是真的担心本将军的安危,那就戮力杀敌,尽早过来接应吧!”遂无忌见他都已经这样说了,虽然还想争辩,却已不敢开口,只能悻悻的退了下去。
霍去病抬手向遂无忌示意,表示可以开始进击了。号令节节传递出去,不一会,霍去病便听得崖顶传来隐约而短促的“嗖嗖”声,他将大手用力向下一沉,五十铁骑随之昂首进发。汉军偃伏之处,山道已然颇宽,霍去病跃马军前,率领众骑兵向村口直扑过去。骑士横向五人一组,布成方阵,随着蹄声响起,如同一阵狂风向村口卷去。霍去病初时还想放慢马速,以便后队可以及时跟上。但从坡道转出,看到龙骧虎卫的厮杀场面,不由得热血沸腾,双腿下意识的使力收紧。战马吃痛,更是全力向前驰去。
村口龙骧军与虎卫厮杀的正在吃紧,忽听得山道上马蹄擂如鼓点,不由得俱是一怔,原本纷攘的战场顿时为之一滞。龙骧军虽然正在全力攻打村寨,但依然布有人手看顾后路,此时立即有数十人四下涌来,堵住道路。众羽林郎去势正急,哪里会容龙骧军挡住去路。趁着龙骧后续部卒尚未赶到,以霍去病为首一提马缰,战马前蹄凌空,随即从龙骧军的头顶越了过去。尽管羽林骑都异常神骏,但因奔行有序,前后空挡并不充足,所以第一列羽林骑随霍去病一跃而过,其他后续骑兵却因难以纵跃,直接驱马自龙骧军身上踏了过去。战马蹄间受阻,立即引吭长嘶,而龙骧军因践踏吃痛,悲鸣四起,一时间嘶鸣相杂,乱作一团。
眨眼之间,守卫后军的数十龙骧军已有半数被踏倒在地,余人一哄而散,虽然这些人平素自命勇猛,但终究无法奈何四处攀踏的马蹄,人在无奈中总是更易心生惧意。后军一退,骑兵立时撞入攻村的龙骧军中,龙骧军想不到骑兵竟会如此迅疾,未经思索便不约而同的向两旁散去。霍去病手腕内翻,已将“鸣鸿”擎在手上,立时一股杀气逼上眉心,持刀的手竟忍不住轻轻颤动起来。“鸣鸿”随着手腕的颤动渐做低吟,在哄乱的军中愈形清晰,似乎在向霍去病传递着无形的杀意。霍去病左手控缰,驱马前趋,右手顺势挥出,将面前一人斜肩劈作两段。此时他早已无暇分辨龙骧虎卫,总之不管是谁阻梗在道,自然便是兜头一刀。身后众骑卫急速跟上,人人均是长刀在手,村口顿时处处刀芒,如花团簇锦般翻滚向前。村口的虎卫虽然一直在与龙骧殊死相搏,业已发现汉骑袭近,虽然不知是友是敌,但见霍去病等手段如此酷烈,也觉锋锐难当,便不再与羽林军硬抗,守军撤向两边,将村口让了出来。
霍去病率领众骑驰马直进,立时陷入守候已久的“口袋阵”中。此阵果然是一触即收之势,前列士卒只是稍作抵御便遁入阵内。本来此阵该是叠次收缩,一来缓解敌军前冲之势,利于后队中长兵刃的施展,再者也可以起到诱敌深入的作用。但是现在前列虽然退却,后列却拥了上来。霍去病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弩队已然起了该起的作用,敌人既然蜂拥而前,屹立马上不过徒为标靶。他一勒丝缰,纵马踏倒了面前的两名虎卫,跟着手中宝刀一挥,断喝了一声:“弃马!”跟着右手在身侧划了一个半圆,甩开马镫,翻身下马。
霍去病“鸣鸿”挥出,依仗宝刀之利斩断了两只戈首,涌过来的虎卫被唬了一跳,脚步一滞,与后面的人撞在了一起。霍去病趁机向后喊道:“聚过来!”从切入村口时起,这五十骑兵已经各自分散,要想聚齐根本就不可能,只能分别收拢各自为战了。他这话刚一出口,便听得耳边响起数声战马嚎嘶。他偏头一看,只见众羽林郎弃马之后并不是立即冲入敌阵,而是各自回手将所弃战马的前蹄斩下一只。随着惨嘶声起,几十匹战马应声倒在了战阵之中。这一下大出霍去病的意料,战马是军中最为昂贵的物事,一匹战马往往可抵几十副兵甲,此刻骤然被砍翻,确实将他吓了一跳。但转念间他便已经明白,越是如此昂贵可用之物,越是不能让他落在敌手,而且这几十个活物陷在敌阵,也确能形成不小的阻障。
战马一倒,立即狂嘶不止,残存的三足在地上不住蹬踏,立时便有十几人被马蹄击倒。这样处理战马居然还有这等好处,真是霍去病始料所未及。弃马之后的羽林郎,立即贴着马背,顺势杀入虎卫之中,各自聚拢为战,喊杀之声此起彼伏,却已分辨不出敌我所在。刚才纵马前冲之时,霍去病已经看到阵后有一面大旗摆动,指示羽林骑的驰进方向。此刻众人一旦弃马,阵后掌旗之人也立失汉军形迹,人头攒动的百千劲旅身后,孤零零的大旗只能无奈的随风舒展。
阵中形势即刻变得异常混乱,他身边聚集了十来个羽林郎,大家前后依凭以霍去病宝刀为先导,向前直扑过去。霍去病认准了方向,手中“鸣鸿”此起彼伏,面前当者披靡,随着刃首坠落,敌军争相走避乱作一团。开始时,霍去病这组人还觉敌势颇重,但慢慢的压力开始逐渐减轻,霍去病听到身后呼和声不断增高,知道不是龙骧军就是本部人马跟着杀进来了。村外杀进来的人数众多,虎卫忙于守住村口,已无暇更多的顾及进入村中的羽林军。众虎卫有些只是与霍去病等人稍一接战,感觉一时难以聚歼,便从侧旁绕过,向村口聚拢去了。如此一来,霍去病等人的压力顿时减轻,前冲的势头也更加勇猛了。
霍去病向前冲了一段,偶尔也会敌人众多而致攻势受阻,但只需停得片刻,便会有一组羽林郎汇入队中。看看将至谷仓,身旁竟聚集了二十多人。除去在前进过程中损失的人手,霍去病心知活下来的也就只得这些人了。尽管已经损失过半,但毕竟只是五十人冲入近千人的敌围,只要不是全军覆没,如此战绩便已经足以傲人。霍去病虽然早知羽林期门为卫青手建,但他从来也没有带过这支队伍,想不到十余年未历战事,竟然还是如此犀利。霍去病本意原只是想冲破村守,淆乱敌阵,然后结阵游走以待后军杀入接应,想不到现在竟然不需如此大废周章,单凭这些人便足以杀到毕衢的身边了。
冲杀了半晌,霍去病竟未感觉如何疲累,看来这副躯体与自己配合的是更加的得心应手了。“重玄宗”的武功虽然一向霸道不足,但却是气脉悠长,而霍去病再配上无坚不摧的“鸣鸿”,加之自己忘身敢死的勇气,楞是带领部属在人流中破浪前行,势不可当。霍去病闪身避过迎面削来的长剑,抬腿踢翻一名行动稍缓的虎卫。面前便是谷仓,但组成“口袋阵”的虎卫与围攻谷仓的虎卫相接于此,关键处竟然始终不能突破。他手中宝刀挥舞不停,脑中却在急速的思索对策。邻近处的喊杀声不绝于耳,想来龙骧军的所在应该是蹶足可见,但是面前人潮流动不息,竟然没有一丝空隙可寻。
后面“当”的一声兵刃交响,一名羽林郎借卸力之势,靠向霍去病低声说道:“大人,我们不可久伫于此!只停驻这片刻之间,我们又折损了五六个人手。”霍去病默然的点了点头,不错,本队脚步一停,立刻被敌人四下插入,阵势难以成列,伤亡自是随之增加。他脑中思忖,手脚却丝毫不乱,面前风声激起,四支长矛分为三路袭来,霍去病侧身收腹让过中路的两支,同时借着扭转之力,旋足将下路的矛尖挑开,双手就势上扬,将上路刺来的长矛格住。由于“鸣鸿”过于锋锐,刀刃竟然破开木柄与矛刺绞在了一起,霍去病也不等身体站稳,急将宝刀向右一带,这名虎卫立时被他踉踉跄跄的带入圈中。他反手一扭,矛首应势而断,等那三名虎卫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名虎卫的顶盖刚好带着风声呼啸着从他们头上飞过。
这些虎卫确实精悍无比,霍去病以这等狠辣的手段仍不能使之心生惧意,死去虎卫的身体尚未着地,立时又有数支长矛递了过来。霍去病也极是为难,因为后面的羽林郎跟的太紧,他身旁的回旋余地极其有限,只能将“鸣鸿”封向外门。可是这样一来,一旦有胆大的虎卫敢于合身扑上,当时便可将他扑倒。好在虎卫守卫虽然森严,还没人敢在霍去病连杀数人之后,敢于赤手上前。霍去病也不趋避面前的长矛,脚下顺势一勾,尸体倾倒之势立即改为横跌,向探出的长矛压了过去。这些虎卫看到同伴的尸首压上来,手下略一含糊。霍去病争的便是这一瞬之机,左手回收,按住剑鞘。
自从厮杀开始,霍去病便感到“玄华”在鞘内蠢蠢欲动,只是袢绦松软,剑鞘口处还有卡舌相格,使得它始终无法挣出。此刻霍去病按住剑鞘,“玄华”便得使力挣脱,只听见“铮”的一声亢鸣,“玄华”离鞘冲天而起。经过这么多次战事,霍去病已然感觉到临敌破阵时“玄华”其实并无大用,战阵之中敌人动辙成百上千,“玄华”再是神勇,多说也就能杀伤十数个敌人。而且两军相接,“玄华”又不大能分辨敌我,往往在它手下的亡魂,多是敌我参半。所以轻易间,霍去病并不将“玄华”祭出鞘外,虽然每次出征都将它带在身上,实在是为了老朋友不忍离弃罢了。但是“玄华”虽不能用来悉意克敌,却在周旋间往往能收震摄的奇效,随着“玄华”破风纵起,一众虎卫果然都将视线投了过去。而且不仅是虎卫,就连羽林郎们的目光也都被“玄华”所吸引,他们也曾偶尔听说,骠骑将军擅能御剑飞升。其时虽当黄老盛行,却是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事情,这些行伍中人只当这种东西为邪术,从来就不相信。即便朝鲜一役之后哄传甚广,他们也只当是小民为了神话骠骑将军而造的谣言。可是他们万料不到,今日竟然可以亲眼见证此事,而且乱军之中,看不出霍去病使了什么手法,众人心中的惊骇无一例外的写在了脸上。
而虎卫军中见此情形后的反应更是过分,本来南越地处蛮荒凋蔽之地,神鬼力乱之说横行民间,人心无不思畏。待到“玄华”一起,原本浴血屐尸而战的这些虎卫,均都露出反差极大的敬畏之色,面对霍去病的数名虎卫中,甚至有人因为遑退无据而致坐倒在地上,战场上的喊杀声骤然一停。霍去病哪肯放过如此良机,大喝一声“杀”,跟着单膝一弯,身形随之纵起,合身撞入敌丛。“哎呦”数声中,只见霍去病刀光闪耀,在虎卫军中扬起一片蒙蒙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