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简直就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头看了看冯子都,从他面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心中的诧异决不会比自己少上多少。深深的吸了口气,霍去病把头转了回来,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南越兵卒,缓缓道:“我希望你随后还能有一个理由,可以使得我应允你的提议。”越卒微微一笑,回道:“庐将军心慕上国风华,有意请降。不知这个理由可好?”“胡说八道!”冯子都不待霍去病答话,抽出长剑向前冲出几步,指着越卒怒道:“你当我们都是傻子,这些话你不如拿去骗小孩子吧!”
霍去病伸手扯住了冯子都的袢甲绦,轻轻的摆了摆手。冯子都止住了去势,但仍然余怒未息,狠狠的瞪了越卒一眼,退到霍去病的身后。霍去病看了眼状似恭谨的越卒,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楼船,陷入思索之中。“大人。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这分明是越人的诡计,您千万不可上当啊!”冯子都见霍去病默不做声,忙从旁提醒道。霍去病冷冷的瞥了冯子都一眼,沉声道:“要你多事。”“大......”冯子都不敢再行干预,急得在一旁把手指捏得“咯咯”直响。
越卒见霍去病没有明确的表示拒绝,“嘿嘿”笑了一声道:“小人临行前,庐将军也曾犹豫,言道:‘中国将军虽然悍勇,但未必就有单刀赴会的勇气。’小人其时未信,回道:‘中国乃天朝上国,岂是我等井蛙可及。小人一介微末,尚不畏孤身犯阵,上国之人又焉能临事退避?’现在看来,却不尽然!”霍去病听得耳根一热,差点冲口就要应允了他。“大人!”冯子都终于隐忍不住,附到霍去病耳边轻声道:“此人口舌如此犀利,断然不是常人。居凝之事已说明越人奸狡异常,这其间定是有所图谋。大人切莫中了他的激将之计!”霍去病点了点头,心绪渐渐宁定了下来。轻声回道:“纵是知道他意在激将,此番我们也是避无可避了。我怎么也要搏上一搏。”“大人!明知是计还要相就,不是有些......”冯子都有些急了,似乎想说“不是有些太蠢了吗”。霍去病淡然一笑,只作不知。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白白送死。一会儿一旦有事,我自会设法撞破木围跳入水中,有‘玄华’护身,箭矢轻易也不能伤我。你布置好人马,一旦见我跃入水中,立即过来接应。虽然不是万全之策,总胜过在这里苦苦相持。”
“可是......”冯子都还要在说些什么,可是霍去病大手一挥,斩钉截铁的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了。”跟着大步跨上小舟,笑道:“引渡吧。”冯子都踏上一步,看着越卒咬牙道:“若是我家大人有个什么好歹,我保证你南越一国,都将尽为殉葬!”越卒轻“嗤”一声道:“如果我们有心生事,你道我们还会怕你这些狠话!”“你......!”冯子都气的血贯天灵,却还是无可奈何。
霍去病昂然立在舟头,也不望那名越卒,沉声道:“看你临敌不畏,巧舌如簧,应该不是普通的士卒吧?”越卒呵呵一笑道:“大人所料不错。在下南越揭阳县令,赵定。现受庐禁大人提调,协防北江。”
霍去病登上楼船,赵定向霍去病微一躬身,道:“大人请。靖江郎正在船庐中相候。”庐与庐飞的作用相同,一般为楼船的掩兵之所,在两侧开有无数孔窍,楼船卒隐在庐内,以弓矢攻击敌人。庐围早期以厚牛皮为屏障,后期由于楼船越造越大,逐渐更为以木质为主。霍去病看了眼前的船庐,估算了一下庐围的厚度,大步的走了进去。这座楼船的船庐无论高广都明显强于寻常“大翼”战船,在其两侧不仅布满孔窍,侧围上还开着数个气窗,所以步入其内并不象其他战船那样觉得昏暗,一看便知这就是领军的主船。
庐内深处展开两张锦席,左侧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全身披挂整齐,削瘦的身形掩在重铠之中,显得很是猥琐。南越也以左为尊,霍去病心道此人应该就是靖江郎庐禁了。霍去病只瞟了他一眼,视线就被坐在右侧的人吸引了过去。此人长相威武异常,颌下一捧髭须如同钢针根根直立,额间两道皱纹如同犁出的深沟,显得沧桑有力。一双大眼圆睁如怒,精芒四射,看着霍去病的时候,就如两颗钉子钉在脸上。最奇怪的还是他的坐姿,左足横盘,右足直立身前,右手斜搭膝上,手指扣在一柄竖立的青铜大剑上。这柄剑也是极不寻常,宽有约两掌并立,长与其坐势等身。霍去病心中暗自惊佩,如此大剑分量可知,寻常人拿在手中都会觉得甚是吃力。此人若临阵挥舞,杀伤力定是异常惊人。此人只瞥了霍去病一眼,便即垂下眼帘,望向自己手中之剑,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霍去病见庐禁没有起身相迎,心中已自先打了个突,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临近木围的地方。他估算了一下,尽管身边立有数名持戈卫士,但要放倒他们,破围而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此想着,便不自觉的将手搭在了刀上。眼望着庐禁,高声说道:“哪位是靖江郎?本人代表汉军,特来协议受降!”庐禁上下的打量了霍去病一番,眯起的眼中泛过一抹寒光,偏头对那名髭须汉子道:“世子所料不差,这个霍去病确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抬手在面前的案上重重一击,喝道:“我道你是何等人物,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蠢人罢了。拿下!”霍去病心头一震,对手怎么会已经知悉了自己的身份,看来要想夺路而逃,未必便象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暗叹一声,随即“鸣鸿”出鞘,左肘横切,击向身旁的卫士。
卫士吃痛倒地,跟着他宝刀斜挑,挡开一支攻来的戟戈,接着顺势一带,但听得“叮当”一阵乱响,戈首掉了一地,在霍去病身前形成了一个半圆。“慢着!”一声厉喝轰然响起,霍去病顿感耳中如受雷击,身法不由得一滞。随后数支无头的长戈叠相击至,将霍去病迫得退后了两步。霍去病无奈的吐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逃离得最佳时机。他将宝刀收至怀中,定睛望向说话之人。出声的正是那名髭须汉子,只见他右手在剑上一撑,挺身站了起来。跟着手腕轻抖,已将长剑自鞘中抽了出来。他向前走出数步,调转剑尖,“扑”的一声,剑尖没入面前的船板,双手支在剑柄上,气定神闲的望向霍去病。
“在下早就听闻,骠骑将军霍去病,悍勇无伦,敢领冠军侯。今日你单刀赴会,这般勇气已令在下心折。所以你现在虽已入我彀中,但我却仍想成全你一番。在下平生好武,二十年间未遇对手。我愿与你仗剑一战,只要你能击败我手中的长剑,我便使人载你渡江。你看如何?”髭须汉子声若洪钟,字字如同落雷。霍去病听他这样说法,目光不由得向他的长剑投去。髭须汉子见他望向自己的长剑,嘿然笑道:“在下这柄青铜剑,也是一只利器,而且身重七十二斤。所以你宝刀纵利,却未必便伤得它分毫。”“好!”霍去病望着髭须汉子,想也未想便即答道。
髭须汉子闻言一愣,他知道霍去病不以武技称雄,因此上说话的本意只是想在气势上压压他,却不料他应得如此痛快。他刚才已见过霍去病宝刀的锋锐,霍去病若要仗之脱困,自料颇难阻挡。可现在他应允自己一战,分明是想行险一搏,以争取渡江之机。如此胆量,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你知道我是谁吗?便如此痛快的答应于我。”霍去病淡然一笑,道:“看你手中这七十二斤的青铜重剑,目中无人的一团霸气。除了苍梧秦王的世子赵缙,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