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将右手伸到凤凰公主的颌下,一滴滴泪水在他的掌心汇聚,这些灼热的水流缓缓荡动,霍去病的心头突然有种被烫伤的感觉。作为女人她毕竟是软弱的,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只有铁与血的战场之上,这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知悉了凤凰公主在苍梧王心目中的地位以后,霍去病就想将凤凰公主作为一条牵制苍梧军行动的锁链,投鼠忌器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释放苍梧王其实就是以此为凭恃的,而他连夜来见凤凰公主的目的也正是怕她含恨自戕。可是现在他决定让她离开,让她离开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地方。将手掌紧紧的攥起,霍去病道:“了断?难道你不想再见你的父王了?难道你就不想再次看见苍梧国那一座座翠绿的山峦?”
凤凰公主摇了摇头,悲声道:“山河飘摇,父王安在?”霍去病轻轻托起凤凰公主带泪的脸庞,凝注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的父王现在集结了大概两万多人,就驻扎在这座大营北面的平原上。你的父王还在,你的国家也在!”凤凰公主瞪大了眼睛,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双手紧紧扣住霍去病的右拳,大声道:“你骗我的?不!我不信。后营那么大的火势,父王根本就没有可能逃脱!”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是无法逃脱。但他不是自己逃出去的,是我放他离开的!”
“什么?!”凤凰公主松开手向后移了移身体。“你们没有杀他?”“是的!”霍去病肯定的点点头,“我们不仅没有伤害他,而且还打算明日一早就放你回去。”“为什么?”凤凰公主使劲的摇头,霍去病的话叫她无论如何也是难以相信。“我说过,我承认大汉天子有着极强的征服欲,但作为人的天性,他也一样不嗜杀伐!他要建立的是一个诸族和谐,大一统的国家,而并非是要灭绝哪一个种族。中国长期以来就受到匈奴等游牧民族的侵扰,血腥的历史告诉我们,只有凝聚了足够强的力量,才能真正的护卫自身的安全。汉天子真正想做的,正是把你们都庇于他的羽翼之下啊!”
愣了一愣,凤凰公主摇头说道:“可能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并不能完全的明白你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是我却知道,是我的国家,我就应该守卫它,不受他国的ling辱,不被别国所吞并。也许你说的才是对的,可是对于我来说那些太难以理解了!”长出了一口气,霍去病道:“你能理解也好,不能理解也好,我明日还是要放你离去。我不知道吕岘和你说了一些什么,但是汉军是不是象吕岘说的那个样子,相信你的心里自会有一个结论!”
看到凤凰公主垂头沉思,霍去病突然莞尔一笑,轻声说道:“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请你先去清洗打理一下,尽管可能从此再无相见之期,但我还是希望往后记起你的时候,不会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什么花脸战神!”凤凰公主忍不住掩口吃吃而笑,白了霍去病一眼,盈盈起身向屏风后去了。不知什么原因,霍去病总感觉凤凰公主应该是个美女,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耳边传来“哗哗”的汲水声,眼中似可看到轻挑的皓腕,微蹙的蛾眉,细碎的水珠连缀而下,那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会是怎样一张如梦如诗的容颜?
响起了几声衣带带起的“悉疏”声,凤凰公主自屏风后缓步而出。烛光摇曳中,凤凰公主螓首低垂,莲步轻移,两支交并的孔雀翎已经除去,束带上的流苏随着身体的节奏前后飘摆。霍去病不禁摇了摇头,她居然在这会功夫里把外衣也换了,大红战袍换成了青色小襦,外面披了件淡黄色的短袖衫。凤凰公主在霍去病的对面缓缓坐下,偷眼瞄了他一下,腮边隐隐泛起两朵红霞。“嗯!”霍去病点了点头,果然是玉肌赛雪,芙蓉粉黛的一个俏佳人,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她的眼尾眉梢都略向上翘,现出一种与她行止颇为不称的妩媚之意。“现下这身装扮至少让我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看你的年纪正当如花妙龄,吕岘怎会放心让你冲锋陷阵,跃马军前?”
“他?”凤凰公主面上现出明显的不屑之意,“他凭什么?”“他不是你的未来夫婿吗?”霍去病惊讶的问道。“哼!”凤凰公主重重的哼了一声,回道:“那也只是未来而已,我会不会嫁他,还得看他这几天和汉......汉军对阵的战果怎样!”霍去病见她强忍住没有说出“汉狗”两个字,有些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传言中南方的民族更重武功,他们的生存依赖的更多的不是男耕女织,而是掠夺与反掠夺,生存的危机感往往造就出剽悍无畏的民族,他们的血液里流动着人类更多的原始的食肉的天性。和凤凰公主的对话让他感觉这些人也并不是难以教化,能够驱使他们的除了本身的yu望以外,还可以有其它的理由。午后,霍去病刚刚收到零陵转来的战报,知道杨仆大军对南越的五万援军初战已经告捷,尽管此时他不知道领军的,正是凤凰公主未来的如意郎君,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她。“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大营中的士兵,远不是这次南下汉军中最强的一支。我想,你应该为你未来的夫君祈祷了!”
“我是该祈祷!”凤凰公主直视着霍去病,神情肃穆。“不过不是为他,而是为了苍梧四十万的黎黍!”
---------------------------------------------
霍去病与路搏德从分开的人丛中缓辔而出,随着人群分开,对面苍梧军的方阵逐渐出现在眼前。路搏德望了霍去病一眼,尽管没有说话,但是霍去病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笑着对路搏德道:“两军尚未交锋,苍梧王最后会如何选择还未可知,咱们不妨拭目以待!”
苍梧军向前移动了数百步的距离,依旧是列成方阵,紧接着中心位置的士兵恍惚在向两旁让开,一骑高马孤独的从林立的戟戈中驰了出来。霍去病被兵刃上反射的日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皱了皱眉头,忍住没有伸手去遮挡。“居翁一降,赵光已然进退失据。他若恃勇再做一战,结局其实不言自明。博德只盼他能体念大人怀柔之心,莫行无谓之举!”霍去病淡然一笑,说道:“经过昨夜水淹兵袭,赵光一夜时间仍能集结这么多部众,可见其心未失。一旦行哀兵之战,倒是不可小视。”
说话间,那独骑骑者已到了战场的中间地带,只见他回头望了望,大概是在估计自己和两军之间的距离,接着又提缰纵马前进了一、二百步,这时霍去病已可看清,来者正是苍梧王赵光。霍去病与路搏德对望一眼,两人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不待苍梧王打话,霍去病催动坐骑,迎了上去。“霍将军!”苍梧王在马上拱手道。“苍梧王!去病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见谅!”霍去病在马上回礼。苍梧王面色看上去颇为憔悴,如果摘掉头上的冕旒,自己面前的更象是一个疲惫的老人。由于昨日偷营是在夜间进行,今趟可说是霍去病第一次清楚的看见苍梧王,他现在的形象与自己心目中,能够生出苍梧国第一勇士和凤凰公主这样剽悍女儿的父亲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霍将军!我就有话直说了。”看来昨日一战给了他极强的震撼,以至于在霍去病的面前,竟不敢自称“本王”。“听说小女赵姬昨日被困在营盘之中,只要你......!”霍去病猛的挥手,打断了他的说话。接着右手向后一指,沉声道:“不必说了。您请看!”营门随着语声缓缓分开,脱下战袍的凤凰公主当先而出,后面是三十余名女兵。这些女兵极其悍勇,昨日一战凤凰公主带来的二百女兵,活着的只剩这些了。这队人马鱼贯而出,紧随公主身后的一人应该是她的使女,这名使女的手上捧着的正是凤凰公主昨日所穿的战袍战裙。女兵的后面,是方知远带着十来个骑兵。
看到凤凰公主突然出现在阵前,整个战场一下子变得肃静异常,就连汉军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紧张起来,绵延数里的战场只剩下“答答”的马蹄声。终于凤凰公主来到两人的面前,苍梧王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终于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霍去病却清楚的看到他扶鞍的手轻轻的一抖。凤凰公主翻身下马,不看她的父王,而是抬头注视着霍去病,霍去病虽然心下纳罕,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法闪躲她的目光,只能默默的与她对视。就这样,整个战场如同僵住一般,分秒流逝,每个人的感觉都很漫长。
良久,凤凰公主右手轻挥,身后手捧战袍的使女快步上前,躬身垂首,将战袍捧至与眉峰相齐。凤凰公主双手将战袍托起,缓缓向霍去病走来,霍去病心中不解,但视线所及,却见苍梧王不自觉的张开嘴,显得非常惊讶。凤凰公主在霍去病身侧站定,单膝跪倒在他垂下的脚边,她没有象使女那样把头垂下,而是仰望着,将手中的战袍托过头顶。看情形,霍去病知道自己是非得接过这件战袍不可了,尽管这件女式的紧身战袍他是用不上,但还是出于礼貌,弯身将它托在手中,同时低声说道:“保重!”。凤凰公主见他接过战袍,再不望他一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苍梧王向霍去病拱手道:“多谢!”调转马头随凤凰公主向本阵驰去。霍去病手托战袍,眼望着一行人向苍梧军阵中奔去,尽管不知道凤凰公主这番做作的意义为何,但是战袍在手,孤独的立在万军之前,突然有了一种人生天地间的豪迈感觉。
数万苍梧大军肃穆的望着苍梧王父女驰来,随着距离拉近,众多持矛力士将手中长矛插入身旁的土地,与持弓的战士一起,躬下身躯,屈起右臂,捧心作礼。霍去病的身后,路博德轻轻踱了过来,在他耳边沉声道:“骠骑将军只在顷刻间,便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愧为她心目中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