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向居凝拱了拱手,道:“请留步!”居凝还礼道:“那居凝便不远送了,请慢走!”霍去病微微点首示意,转身离开了郡监府邸。居凝的态度果然一如霍去病所料,很痛快的便答应今夜便开始移防城下,然后陆续入城。现在唯一让霍去病放心不下的是,自己若先攻苍梧,则身后便无退路。桂林如攻击己军,自己只能依苍梧原营整军固守。若不能全歼苍梧军,令其退上象山,则顿成腹背受敌之势,最终结局殊难预料。他狠了狠心,看来自己只能忍受对苍梧军进行一次血腥的屠戮了。
霍去病返回董公行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定在居家的监视之下,所以也并未联系那五百死士。包括冯子都出城都是几经布置,巧妙的从行馆离开后,才自行出城的。回到行馆,司马迁等人已然聚在董仲舒的书房内,看到霍去病回来,董仲舒笑着说道:“当此大战之前,一切均需保密。为免走漏军机,我等从此刻起便长居此室,直到将军奏凯而还!”霍去病此刻愈发欣赏这位国师大儒,说道:“董公已思虑及此,真是叫去病无话可说了!”董仲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夫已经视你为友,自然一切在心。你也无须客套什么了!”
董淑娥张罗着为几人备上茶点,诸人一边闲叙一边等待着冯子都的消息。看着董淑娥忙碌的身影,霍去病笑着向董仲舒道:“董公膝下儿孙不少吧?怎么会独独钟爱淑娥小姐?”董仲舒看了看董淑娥,笑着答道:“儿孙满堂也未必得济。这个孩子是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那年生的,她母亲因我下死罪待诏,急火上攻,竟而难产。她父亲伤心欲绝,无心照顾于她。后来老夫得免,便将她接到身边,一晃已经十数年过去了。老夫文耕笔辍,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自己照顾自己,所以这孩子是懂事的很。这话说来惭愧,也是老夫对她不起,只望日后能为她许个好人家,也算是尽了一点心力吧!”霍去病点了点头,想不到董淑娥的身世也这般可怜,又道:“我见那日苏武似乎与淑娥小姐还算融洽,难道......”董仲舒摆了摆手,说道:“我与苏建相交甚笃,所以淑娥与苏建家的三个小子也时常相见。我看苏武似乎有意于我家淑娥,不过说实话,苏家三子当中我最不看好的就是这个老二。庸庸碌碌,不见一丝长进。”
霍去病呷了口茶水,笑着对董仲舒道:“去病看那个苏武还是不错的嘛!他现在晋身为栘中厩监,与陛下更多接近的机会,也许很快便有出头之日。而且去病感觉苏武内秀甚深,董公可莫要错失了大好姻缘。”董仲舒颇有深意的看了霍去病一眼,淡笑道:“想不到骠骑将军也会称赞别人,真是让老夫惊异非常!不过既然骠骑将军开口,老夫怎也要再考虑一番。”霍去病放下耳杯,说道:“看来去病颇有媒妁之才啊!哈哈......”两人相视而笑。霍去病想到苏武忍受塞外苦寒,矢志不移的节操,暗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玉成他的这段姻缘。
“老夫出来已经月余了,桂林虽非闭塞,但也少有传闻。不知近来朝中可有什么事情?”董仲舒说完闲话,马上就转到正事上面。霍去病叹了一口气,道:“董公可能想象不到,丞相庄青翟自杀了!”“哦!”董仲舒拈须道:“想必是因为三长史的原因吧?”霍去病看到董仲舒毫无惊诧之意,看来此事应是他意料中事。遂道:“董公所料不差!三长史皆已下狱治死,庄相在诏书颁发的当夜便即自尽了。”“那桑弘羊呢?”董仲舒追问道。霍去病微感不解,反问道:“此事与桑弘羊并无牵扯,董公怎么会问到他的身上?”
董仲舒长叹一声,回道:“既然桑弘羊未遭贬谪,那这件事看来应是私人恩怨,而非儒法之争了。桑弘羊苛于用事,十足一功利之徒。陛下使之尤切,实不异扬汤止沸,搞不好便会深受其害!”霍去病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董公是不是有些过虑了?此事前因后果清楚明白,似乎无关派系。”董仲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将军平日经营兵马,从不干构政事,身份地位甚是超脱,当然是事不关己了。其实现在朝中儒法之争已渐如水火,每年都有两系的杰出之辈下狱或弃市。将军置身事外,自然没有从此角度考虑过了。”霍去病因他这么一说,这才想到近来的义纵、张汤和颜异、庄青翟,果然是隐有暗斗之意。颜异刚被张汤治死,不旬月便举发了义纵,这一儒一法倒真象互为报复。这儒法之战真的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了吗?霍去病暗自摇了摇头,武帝近儒亲法,两下一向平衡的恰到好处,不可能任由两派展开混战。董仲舒站在儒家的立场上,当然会觉得法家的行为具有挑衅的意味,也许这一切只是他自己过虑了而已。
他笑着对董仲舒道:“董公过虑了吧!”董仲舒还以淡淡一笑,道:“将军不妨拭目以待。现下朝中看似平静,其实暗下波涛汹涌,如今所差只是契机未发而已!”霍去病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董公所言的契机,不知所指何事?”董仲舒凝重的看着霍去病,说道:“现下还说不得。不过以将军之敏悟,断不会猜不出老夫所指为何吧?”霍去病胸头猛的一震,董仲舒的话里暗藏玄机,搞不好若干年后的太子之变,就和他这句话大有牵连。
“霍将军!”董淑娥在门旁轻声唤道:“冯大人回来了!”霍去病蓦地从思绪中惊觉,视线顺势投向屋门。不等冯子都扣门,董淑娥已将房门推开,冯子都大步迈入屋中,面上神情显得激动难以自持。霍去病撑着几案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冯子都站在门口却不进来,似乎也忘了向霍去病施礼,颤声向霍去病道:“大人,您看谁来了!”霍去病绕过几案,向前紧走了两步。只见门外闪进一人,一身猎户装扮,年在三十五六,面上爬满了褶皱,看上去如同展开了的榆树皮一般。他面容虽显苍老,但双眼亮如点漆,深陷入眼眶之中。眉如峰聚,鼻似立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精神。他疾行两步来到霍去病面前,伏身跪倒在地,沉声道:“卑职路博德参见骠骑将军!”
“快快起来!”霍去病上前将路博德自地上搀起,心中兀自惊疑不定。这个路博德真是神出鬼没,此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桂林城中?路博德站起身来,冲着霍去病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一定是在诧于,博德怎么会突然出现此地?”霍去病双手抓紧他的臂膀,笑道:“若不诧异,恐怕也是有悖常情吧!”路博德“呵呵”一笑,接着道:“博德被南越阳山军马所困,水路一时难以成行,因此未能与杨仆将军并发。半月前消息传来,杨将军被南越苍梧两路合击,困守于石门之地。博德本道朝中不会以兵应援,为解杨仆之困,博德特遴选五千精卒,乘健马循陆路离队南下,以期出其不意,能解杨仆兵殁之厄。”“可是.......”霍去病问道:“那你将部属又交予了何人?”路博德淡淡一笑,回道:“公孙戎奴与豆如意将军皆是大将军当年旧部,素性沉雄稳健。即使攻取不足,守营相持堪如壁立。博德命他们徐徐推进,正可从侧翼胁制毕取的大军。如此,我们方可肆意周旋,从容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