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尽量不去在意居旖与毕侗的疑惑的目光,随着居凝步入内堂。居凝回头对霍去病道:“你先坐下稍待片刻,我这就出来。”临进内室之前,还没有忘了令婢女奉酒。霍去病看着婢女将面前的耳杯斟满,微微的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那婢女斟完酒水,却不退在一旁相候,反而站在那里上下打量了霍去病一遍。接着便走出门口回身将房门轻轻掩上,门隙间似乎还传进一声“吃吃”的笑声。霍去病感觉愈发尴尬,百越民风粗鄙,不识礼仪也就罢了,怎么这个婢女倒像对自己饶有兴致的模样?
不一会,居凝自居室中款步移了出来,通身的劲装已去,换了身墨绿的便服。霍去病刚要起身相迎,居凝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口中道:“不必多礼!”霍去病这又只得坐了回去。居凝转到正位,自行坐下,双手捧起面前的耳杯,轻声道:“居凝先敬足下一杯,然后咱们再叙话。”霍去病慌忙摆手道:“嫖姚一介家臣,当不得小姐这般称呼。敬酒更是不敢妄受!”居凝微微一笑,柔声道:“此处已是私室,足下难道还不肯说实话吗?”
霍去病心头一震,但口上依旧强辩道:“在下可不知小姐此说何指?”居凝轻轻放下耳杯,掌缘在耳杯的边沿慢慢摩挲,抬眼横了霍去病一下,缓声道:“居凝虽少,但也不是三岁小儿。南越虽与中国正当战时,但公私交往依然未断。你的坐骑上即使有厩监漆印未必就有什么干系,但是我指为董公府记,你竟然顺承其事,可见心怀叵测。”霍去病暗呼糟糕,想不到此姝年纪不大,心智却丝毫不逊己辈,都怪自己在这些小事上太也不在意了。难道此刻已无辩解的可能,但是居凝没有在城关直指自己,而是在私室中抖落自己的身份,显然事情尚有可为。他便又沉定了一下心思,等着居凝后面要说什么。“足下现在可是认了?”居凝笑看着霍去病问道。
霍去病苦笑了一声,答道:“我现在否认又能如何!不过在下有一事不解,小姐刚才为什么不在城守处指出在下,反而要在私室密谈呢?”居凝浅笑了两声,回道:“因为我不想将你交给他们。这个回答你可满意?”霍去病也笑着与她对视,反问道:“您说呢?”居凝垂下臻首,手指轻移,将耳杯轻轻推开。说道:“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象个常人了!居凝能不能冒昧的问一下你的真实身份?”霍去病“呵呵”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这个女孩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信任感。抱拳道:“在下霍去病。”
“啊?!”居凝的手随着他的语声竟然抖了一抖,她猛的抬起头注视着霍去病,半晌才长舒一口气道:“骠骑将军亲临鄙郡,而我们竟然毫不知情,莫非汉军已兵临城下了吗?”霍去病不由暗佩此姝的心智,确是人中上品,反应之迅快真是平生仅见。他点了点头,答道:“正是。”居凝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可笑我们这里还在空议战和,想不到门户已开。战事一开,桂林虽然看似平静,但也在加紧兵备,将军兵马能悄无声息的掩至城下,应该是轻骑而至吧?”这下霍去病实在不得不竖起大指,由衷的赞道:“看来霍某再说几句,恐怕便无奇兵可言了!”居凝淡淡一笑,道:“将军过奖了。将军大智大慧,居凝些须狡智又怎会放在眼中!”霍去病“哈哈”一笑道:“大智若愚。小姐不是在暗讽于我吧?”居凝莞尔一笑,杏靥如花绽开,轻声应道:“居凝不敢!”
霍去病与她对视,不自禁的有些迷醉。急忙收起笑容,正色道:“小姐好像还没有解释这么做的原因呢!”居凝敛起笑容,沉思片刻道:“既然将军如此坦诚,居凝也不妨直言。其实吕嘉弑君之后,家祖父便已兴归附中国之意。只是我姊夫身为监军,又是吕嘉的族亲,他时常在祖父面前陈说中国如何如何,使得祖父动摇不定。家祖当年曾在董公门下问学,他自己难以遽下决心,这才襄请董公前来问事。然而月前苍梧王赵光突然引了数万精卒来到桂林郡,说是协卫粮道。家祖想当时如若拒绝,定当惹得吕嘉大举来攻,您也看到桂林城难以据守,为了拖延时间,只得放他们进入桂林地界。如今家祖已陷两难之境,如举郡降汉,则难以应付苍梧的数万精卒。若是不降,又将面临汉军的征伐。他悯恤子民,天意却无法成全!”说着,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至此霍去病已全然明白了,居凝的意思是只要汉军歼灭了苍梧所部,便可举郡降汉。不管谁胜谁负,他们都有交代,倒是个绝不亏本的买卖。他点了点头,说道:“难怪我见桂林城城门大开,似是全无准备,原来有赵光的几万人坐镇城边。”“不错。”居凝接道:“苍梧军大营就在西面象山脚下,驻守郁水沿岸。只要警示一起,片刻大军即至。”霍去病想了想问道:“虎狼在侧,难道你们就不怕他们趁势夺取桂林吗?”居凝微微一笑,道:“我姊夫亲率两万郡兵与他们犄角相对,傍城驻守,何况城中还有毕侗的一万郡兵。当此乱世,我们当然不会掉以轻心!”霍去病举起耳杯,一饮而尽,漫声道:“这桂林城看似平静,想不到竟也是暗涌如潮。”
卫广驰到前军的时候,郭昌正在挽袖子。看到卫广单骑如飞驰至,射声校尉好象捕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霹雳车上一跃而下,拽住了卫广的马头。卫广翻身下马,不明白他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疑惑的问道:“怎么?慌什么?”
“卫将军!”射声校尉攀住马缰,急促的说道:“郭将军想要卑职用霹雳车把他送上城头,您劝劝他!太危险了!”
危险!卫广脑中闪出极为兴奋的感觉。他大步走到郭昌面前,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多大年纪了!还要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现在你统领前军,一旦有什么闪失,你置这些兵马于何地?”看着郭昌慢慢垂下了头,转身对射声校尉道:“还是我去吧!”
射声校尉刚看到事情有所转机,心内正自高兴,虽知他随后又跟了这么一句话,真是如同一道霹雳砸在头上。两位将军争着坐霹雳车,这回可不知谁才能拦住他们!
郭昌抬起头一把抓住卫广,笑道:“你小子上来就把我好顿埋怨,原来是自己想冒这个险!郭昌再拿不下石门,人头就将不保,反正大不了一死,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在阵上!你小子还是不要跟我争了!”
卫广凄然一笑,道:“卫广与郭兄何曾有两样呢!只是郭兄因战而死,死而无憾。小弟看守粮草不利,非因战死,虽死蒙羞。如果郭兄还看重与卫广这多年的交情,就把这次机会让给卫广吧!”
郭昌看他说的可怜,哪里还有往日那种挥洒自若的翩翩神采,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也罢!那咱们就筹划一下吧。”
三人在霹雳车旁议了一下,为保证投掷准确,射声校尉亲自领人发掷。目标是城头稍高的位置,尽量使卫广能高于城垛落下,这样下落时力道虽重,但城头布满南越兵卒,砸到人身上的可能性很高,这样危险系数是大大的降低了。为了降低卫广受伤的可能,将他先由厚毡裹住,这样在外形上也能颇象巨石,混淆敌军。时间定在黄昏时分,因为时间太早,易被守军发现,太晚又怕卫广看不清落点。投掷之前,剩下的一万弩兵同时发射,先压一压城上的势头,然后在同时停止,以免伤到飞行中的卫广,在弹射卫广的同时冲城队全力冲撞城门。环节已经安排好了,就看到时能不能衔接得当了。
黄昏,郭昌与卫广握手作别,在郭昌的手中,卫广有一些轻轻的抖颤。然而在郭昌的心中一丝取笑卫广的意思也没有,这位曾经冲锋陷阵,浴血枕尸的大将即将面对九死一生的考验,如果换作自己,又能冷静到几时。卫广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一切已经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