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蛮荒,极目之处遍是林莽,更有丛林中瘴气弥漫,毒虫遍地。秦始皇王图天下,五十万秦军起程南下,迅速推进到桂林。然而,战争的进展完全超出主帅屠睢的意料。顽强的土著人神出鬼没,他们白天躲藏,晚上出来偷袭秦军。远征的秦军将士疲惫不堪,经常在昏睡中被突然出现的对手杀死。战事迁延数年,直到在湘江和漓江之间开凿了一条运河,打通南北两大水系,这才一举而定百越。
秦定百越之后,越人才开始蒙教化,受礼仪,筑高城,兴百业。但长久以来的习俗终究难以打破,所以即令以桂林地为郡治,依旧难以与中原偏域相比。霍去病立在城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城墙虽广,但墙体受风吹雨淋,时见剥落,可想当初夯而不实。墙面略向内斜,利于攻城攀爬,似乎早期建筑时不应该是这样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基体不实,年久失重所致。他翻身跃下马背,行前他已经嘱人卸下马镫,毕竟这个物事在桂林城中算是个极为扎眼的东西。
城门高约丈余,两旁站了大概七八名军丁,城门右侧立着一根栓马桩,系着两匹枣红青蹄。军丁分立两侧,正自聚在一起不知谈论着什么。突然所有的人都向自己这边看过来,霍去病心内突然打了个突,自己不是那么特别吧?正在这么想着,忽听背后马蹄声响,他连忙转过头去,只见四个随从样人簇拥着一个黄衣人,正向这边打马而来。霍去病带动马头向旁边让了一让,心道看来军丁们看的应该不是自己,既然此人能让军丁如此瞩目,应该不是普通人才对。
转眼这一队人已经从霍去病的身边走了过去,霍去病在背后打量了一眼,原来居中的黄服者竟是个女子。从身形上看她应该不到二十的年纪,削肩束腰,人在马背上有种飘摇之感。霍去病笑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后面,也许这样会更加容易混进城去。他稳了稳心神,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瑟缩畏惧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蓦地黄衣女子勒住马头,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霍去病深吸了口气,与此姝扬首对视。见她眉目佼好,顾盼之间照影流光,这似乎是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幸好她的容色不恶,霍去病便报以微微一笑,见到那黄衣女似乎错愕了一下。黄衣女垂下眼帘思忖了一下,跟着将马头一拨向霍去病走了过来。霍去病心头一震,暗道,看来这一笑是惹出了麻烦了!
四名随从都留在了原地,并没有跟随黄衣女一起过来,霍去病暗暗舒了口气,看来未必会是坏事。黄衣女高踞马背,好奇的看着霍去病,问道:“你是董公的家臣吗?”霍去病刚想回答不是,他早就想好以马贩的身份混入城中,但是此刻他忽然想到自己如果僭为董仲舒的家臣的话,岂不是可以更加顺理成章的见到他了吗。当下点了点头答道:“不错!不过,小姐您......?”黄衣女微微一笑,指着他身后的战马道:“你的马身上有他府上的印记啊!”霍去病心中一跳,自己竟然忘了马股上有厩监的烙印,可笑自己竟然还想诈称马贩。看来此姝并不认识上面的字迹,大概也没有请教过别人,见到董仲舒随从的马股上的烙印,便以为是他府上的印记。殊不知这些都是官马,烙的都是大汉的厩监漆印。霍去病的额头霎时间竟泌出了几滴冷汗,这个一向周密的冯子都,居然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疏漏!他恨恨的咬了咬牙,幸亏遇上了这位无知的大家小姐,否则后果真是可想而知了。
“呵呵!”霍去病讪笑了两声,试探着问道:“不知您是......?”黄衣女含笑臻首道:“我是本地郡监的孙女儿,我叫居凝。”霍去病心中早就对她的身份有所预期,如今她报出家门,还算并不离谱。但他仍然要做出一付大吃一惊的样子,急忙躬身道:“在下不知小姐身份,如有得罪之处,望乞海涵!”“没什么。”居凝痛快的答了一声,接着道:“我正要去看望淑娥妹妹,咱们正可同行。”“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霍去病施了一礼,跟着翻身跃上马背,心中不禁暗自思忖,居凝身份尊贵,怎么会对一个下人如此客气?难不成......?他不敢多想,在马上微一颌首,示意请居凝先行。
谁知居凝竟好像全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将马头向旁一带,便即等在那里,似乎想要与他并行。霍去病无奈之下,只能一提马缰,进至居凝身旁与她并辔而行。看到他们过来,这四名随从竟不等候,也自行奔城门而去,倒成了二人的先导了。霍去病心中七上八下,很是担心居凝会问一些关于董府的问题,一旦自己编排的话与她所知的照应不上,那麻烦可就大了。好在居凝虽然与他并辔而行,却只是默默的看着前方,丝毫没有要与霍去病闲叙的意思。
走近城门,城守早已在列队迎候了,而那四名随从也已经下了马,分开站在队伍的前面。来往的百姓看到居凝到来,均自觉的站到城门两旁,面露微笑等她率先通过。既无官军约束,再加上百姓面上流露出来的亲切自然的表情,使霍去病感受到居家在桂林确是深得民心。“大小姐!”城守中一名长官模样的人上前躬身打了个招呼,跟着抬手扶住马身。居凝翻身下马,回头看了看霍去病道:“我们这里不比中国,城令通行城门时,骑者下马,乘者下车。”霍去病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照着人家得要求下马步行。居凝接着又对城守道:“这位是董公府中的人,我在路上遇到,顺便一起去拜见董公。”“是。”那人的面上露出恍然的神情,一抹余光似乎已将霍去病瞧了个通透。
霍去病微笑着冲城守点了点头,既然话已经让居凝说了,他连说谎的力气都省下了。此时突然从城门内转出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玄色襦袄。上唇留着一道短短的髭须,他本来生得一张颇为冷俊的面孔,此刻堆满了笑容,形容夸张显得颇为可笑。“凝妹!”男子兴冲冲的跑了过来,陪笑道:“今儿玩得可够尽兴,竟是去了这么久!”居凝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淡然笑道:“毕少今天不是要忙很久吗?怎么这会就有空了吗?”“我这不是着急嘛!所以赶着将事情办完,跟着就到这儿来等你了!”居凝轻蔑的一笑,回道:“毕少如此匆匆,一旦再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居凝的罪过吗?”“哪里哪里!”此人连连摆手,说道:“都办妥了,都办妥了。”居凝眼珠一转,向霍去病介绍道:“这位是毕取将军的少公子,毕侗。”毕侗好象这时才发现霍去病似的,面上的不愉之色一闪即过,喃喃问道:“这位是?”
居凝微一愣怔,这才想起还从未问过霍去病的姓名,咽了口唾沫,显得颇为尴尬。霍去病微微一笑,应道:“在下董公家臣,姓霍......”突然间,他想不到自己该用个什么样的名字。然而一瞬间以前曾听过的一首诗跃上心头:“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他以平静而低沉的声音接着说道:“名嫖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