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成君府是甲第区靠近未央宫一侧的一处大宅,仅从修成君府的占地便可看出武帝对其的宠爱。修成君虽然是武帝异父姊,但位分却不属皇族。汉制田宅均以爵位分等,即使是爵位最尊的列侯,府邸占地不过百零五宅 [1]。霍去病在修成君府外看时,发现此处府邸少说也在百二十宅,简直俨然一座小城一般。相形之下,霍府全址恐怕也只有修成君府一个下人居处般大,当然整个甲第区府邸多在七十宅以上,只有霍府占地不到五十宅。但那是卫青当年的旧邸,居于甲第区正中,倒是显得尊贵无比。
霍去病到时,给事早就候在门庑,此刻急忙洞开大门,将霍去病的车乘引了进去。前院里人来人往似乎颇为忙碌,霍去病大概看了一下,前院里的车房马房,厨房库房等等就有几十间之多,与自己的府邸真是天渊之别。修成子仲听到通报,从正堂里迎了出来,看到霍去病便即拱手道:“小弟迎讶来迟,勿怪,勿怪!”霍去病摇了摇头,笑道:“少君真是太谦了。今日一见尊府,才知去病所据确是蜗居了!”他这话倒不是违心之言,修成君府中庭彤采,连阁通属。鱼池钓台,梁柱门户。铜沓伫漆,青锁丹楹,刻镂为青龙白虎,饰画以丹青飞气,藩王之居也不过如此。
修成子仲将霍去病迎入正堂,一边笑道:“真是让霍兄见笑了。哦!对了。未经霍兄首肯,小弟还临时邀了几位朋友,想必霍兄不会怪罪吧?”霍去病淡淡一笑,故意回道:“那就要看你邀的是谁了。”修成子仲笑着答道:“放心吧,绝不会是让霍兄闹眼的人。小弟请了太祝令文成将军少翁大人,还有他的属官栾大人。”霍去病心中一动,少翁与栾大可不是同一级数的人物,修成子仲以敬称呼栾大,说不定这个栾大是搞出了什么名堂来了。霍去病看了看修成子仲道:“少君不会无缘无故请太祝府的人来吧?”修成子仲笑答:“霍兄明鉴!家母前日受风寒染疾,药石无用,因此请他二位过府一观。哈哈!霍兄在奇怪小弟为何还请了栾大人是吧?看来霍兄还不曾耳闻,栾大人受太一正气,时常邀得四象神君共游。昨日陛下亲眼见其邀神君共弈,小弟奇之,故邀来一睹,算是为霍兄准备的小小节目吧!”
霍去病闻言也是心中暗奇,自然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心中总觉修成子仲邀这二人同来,似乎有些着其它的什么目的。两人边聊边行,绕过回廊,向后院走去。后院被复墙分为两半,一边是居处,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庭院中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榭连阁,集观增楼,极尽奢华之能事。两人从角门折入居处,正中一处大房,雕梁画栋,白玉为阶,看来应该是修成君起居的地方。两名侍婢站在门外,看到修成子仲与霍去病相携而来,躬身施礼叫了声:“少爷,请稍候。”转身便要入内通报。修成子仲招手拦住了这名侍婢,低声道:“告诉母亲大人一声,骠骑将军到了,不宜久候。”“是!”侍婢点头应是,推门走了进去。
修成子仲转过头来,望向不解的霍去病道:“小弟日前因琐事惹脑了家母,如果不报上霍兄的大名,恐怕就要受累一同罚站了!”霍去病听他说的有趣,不禁哈哈大笑,玩笑道:“想不到象少君这般的贵胄,居然也有这样的烦恼!”修成子仲摆了摆手,晒道:“霍兄这样说小弟可要挑礼了!什么贵胄啊?不过是皇帝怜爱,多加了一些恩典。不信你问,我们合府上下可没人敢以皇戚自居!”霍去病微微一笑,心道:你这话里就已经在以皇戚自居了。
过了没多久,那名侍婢转了出来,对着霍去病施礼道:“老夫人请骠骑将军入内歇息。还说,因为身感病恙不能亲自出迎,还请将军见谅!”霍去病淡然一笑道:“君上真是客气。去病不过是个臣子,怎敢劳动君上大驾!”说着看向修成子仲。修成子仲拉着霍去病的臂膀,笑道:“霍兄只当是自己家便是,那么多礼数,你来我往的岂不闹人!”也不等霍去病答话,便又转向那名侍婢,调笑道:“怎么?母亲大人没说叫我也进去歇歇?”那名侍婢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少爷您自己有腿有脚的,要说进去,我们也办法拦住不是?”修成子仲受了冲撞却不见丝毫着脑之意,反而转向霍去病道:“叫霍兄见笑了!看见没?这就是活生生的奴大欺主,咱也只能生受了。”说着还叹了口气。拱手对霍去病道:“霍兄请!”霍去病也懒得过多客套,还了一礼,道:“去病也受不惯客套,这就不客气了!”说着当先走了进去。刚一转身,眼尾余光所及,见修成子仲的大手在那名侍婢的臀上扭了一把,被那侍婢抬手打开了。霍去病不禁暗笑,此人居然连自己母亲的侍婢都敢调戏,真是有种!
修成君的住处相比外面更是令人目眩,什么玛瑙屏风,紫玉香炉,就连唾壶都是金银质地,想必都是武帝随手所赐。又有两名侍婢过来导引,引着二人直入内间。内间正中是一张紫檀木的胡床,帐幔挑起,斜倚着绣枕坐着一个年长的妇人,有一名侍婢跪在床尾正为她摩足拿捏。霍去病这是第一次见到修成君,当他的目光与修成君甫一相对时,突然感觉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这种感觉与他初见武帝时极为相似,那是一种刚毅果断,百折不回的气势所带来的震撼,而这种感觉在修成子仲身上却是一点也没有体现出来。
修成君的外貌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只不过因为享受了太久雍容的生活,而显得有些华贵。她的体形略胖,这点也与武帝有些近似,但她的容貌却与武帝绝不相同,除了一双眼睛,和她隐隐透出的锋芒,几乎与武帝再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霍去病上前施礼道:“在下霍去病,参见修成君。”修成君地位虽尊,但与霍去病却没有君臣的名分,他只能以晚辈之礼进见。修成君挣扎了一下,似乎这便算是还礼了,这边修成子仲急忙上前将她扶稳。她右手向上抬了抬,示意霍去病免礼。口中缓缓说道:“老身偶感风寒,无法迎候骠骑将军,还望勿怪!”修成君不比修成子仲,霍去病礼数上不敢差了分毫。汉重礼教,分尊卑,失礼便是僭越,往往便是死罪。他微微躬身,回道:“君上染疾卧床,去病未能早来问候已是罪过。君上再这样说,去病真是要无地自容了!”“太谦了!”修成君摆了摆手,道:“老身常闻霍将军一身傲骨,想不到今日一见,竟也是个谦谦君子。可见传言误人,不可尽信!”霍去病一笑回道:“闾里流言,八九不出风闻。即便去病真是傲骨如铁,在君上面前也得冰消云解!”
修成君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修成子仲道:“这孩子真让人喜欢!仲儿,你就从来没有象霍将军这样让老身欢喜过!”“是。”修成子仲垂首道:“孩儿不孝,常惹母亲生气,日后定当多向霍将军请益!”霍去病心中不禁有些疑惑,究竟修成君真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仁爱长者,还是她们母子正在自己面前进行着出色的表演?
【注1:1宅=30平方步。】